第一百七十章:久遠的宗門
徐懷谷幾人在青雲鎮裏小住了兩日,陪伴爹娘,過起了小鎮的生活。
冬日裏農活清閑,卻也有別的事情需得忙碌。東屋灶房裏土磚鬆了幾塊,一到刮大風時,便要漏風進屋裏,冬日更是寒冷。徐懷谷與徐行川父子買了修補的灰泥,忙着補牆。不僅是此處,還有幾處屋頂檐角上缺了瓦片裂了梁的,也得加緊補起來。不然到時候大雪一落,怕壓斷了屋脊,可就不好了。
此間青雲鎮,位於扶桑國中,乃東扶搖洲極北方,再往北不遠便是海了,這地方氣候可與老夫婦從小生活的青嶺不同。青嶺難得見雪,青雲鎮卻年年有大雪,老夫婦剛來時很不習慣,莊稼也種得不好,然而慢慢的也就習慣了。關於南邊的動靜,遠在幾千里之外的老夫婦也聽說過一些。若非戰爭,他們又怎願背井離鄉呢?
說起來,還得多虧了余丫頭,否則僅憑他倆,怎得來到這樣遙遠的地方?只怕也只能淪落成那普普通通的逃難人,在興慶城外駐紮起來,連城池都進不去。最後饑寒交迫,無處可去,一概淪為戰爭的灰燼罷了。
當年余芹帶着夫婦二人北上,無法御劍,只是雇了輛馬車往北走。又正值亂世,其間艱難,只有三人自己心裏知曉。猶記得許多年前,左丘尋領了徐懷谷與黃善等人,從大余國一路往北遊歷到大和國,路上遇到了多少險境,余芹等人所遇並不
少分毫,也就不奇怪夫婦二人為何對余丫頭倒比對自家兒子還好。
原來人心是床棉被,先開始你給它溫暖,而後棉被暖和了,便能庇佑你度過寒夜。
徐懷谷幫他爹幹些家裏的活計,余芹便跟着秦祺做些針線活和菜肴。如此一來,其餘同行的幾人自然就被冷落了。小鎮逛來逛去不過幾條街巷而已,一待好幾日,便有些無聊了。還得是柳婉兒會出主意,她找了家茶館,在茶館裏擺上了棋局,賭起了棋來。棋局由如玉坐鎮,賭注可大可小,由上門對弈者定。
見是個半大孩子坐鎮棋局,不少人都打起了這快錢主意。然而也有人早就察覺到,兩名年輕貌美女子帶了個俊俏小孩開下棋的賭局,觀其外貌,無一人是等閑之輩。這看起來多少有些奇怪,想來其中必定有詐,因此並不上前去賭。
無論是躍躍欲試還是心有疑慮,總之這間茶館熱鬧了起來。逐漸的,聞訊而來的小鎮中人越來越多,擠滿了茶館的座位。
其實鄉間小鎮,識字的人都極少,會下棋且下的好的人就更少了。然而眾人雖不會下棋,可冬日裏喝兩杯熱茶,在外圍瞎看湊一湊熱鬧,總歸是再好的樂子不過了。
棋局擺開的前兩日,未曾有人下過如玉。第三日,來了個年輕儒生,先是敗了如玉,拿下茶館的第一局勝場,隨即又與柳婉兒手談一局,結果行子至中盤,便汗流浹背,
倉促丟子認輸了。臨走之前,那儒生執意要問柳婉兒的姓名,柳婉兒只說下贏了就告訴他,那儒生丟下一錠銀子便走了。
再次日,那年輕儒生又來了,還帶了名發須花白的老先生。老先生走進茶館裏,神情很是不滿的樣子,虧得那年輕儒生好說歹說,老先生才勉強答應坐上棋局。如玉沒上場,這次換柳婉兒直接與那年至古稀的老先生對弈。二人行了二十幾字,老先生神情便逐漸嚴肅起來。再至中盤,柳婉兒神色也開始認真了,那老先生更是面露喜色。
二人棋力不相上下,直至將棋盤下滿。
數子時,老先生長嘆一口氣,額間微微冒汗,點頭稱讚道:“好棋。不料在此等地方,還能遇見這般高手,見教了。”
柳婉兒一笑帶過。她最後還是輸了老先生五個子,甘心奉上賭注,把昨日年輕儒生輸的那錠銀子又給送回去了。
年輕儒生顯然並不在乎銀子,只不過他找回了場子,滿面喜色。那老先生見他得意忘形,不免責備警醒了他幾句。
幾人就桌喝茶閑聊起來,這才知曉,原來這老先生與年輕儒生都是淅城人氏,來扶搖宗有事要辦。年輕儒生乃是一大家子弟,今年剛中了科舉,因此與他先生一起上山還願。老先生直言自己年輕時曾在扶桑國皇宮裏做過棋待詔,縱使如今棋力不如從前了,但也好久沒有過這樣一場酣暢淋漓的對局。
老
先生看出柳婉兒等人並非等閑之眾,便問是否扶搖宗山上仙人,柳婉兒只道不是,那老先生便也知趣地不多問了。
萍水相遇,棋逢對手,快意一場,便是人間樂事了。
那年輕儒生便問這位年輕但棋力不俗的姑娘名姓,柳婉兒如約告知了他,那儒生便還要問家門住處,柳婉兒便笑而不語了。老先生也笑笑,趕緊將他帶離了此處,不知往哪裏去了。
棋局依舊在開,只要徐懷谷一日不上扶搖宗,這便是柳婉兒、如玉等人的消遣。
這麼幾日過去,徐懷谷除了在忙家中雜事,都還做了些什麼呢?
有那麼幾封信是必不可少的。一封往扶搖宗上面去,送給了鄧紙鳶,說明自己行程;再有一封,則是往皇宮裏楚家而去。
自從興慶被屠城之後,楚秀楊便回到了扶桑國,如今也是一年多杳無音訊。畢竟是沙場上並肩作戰過的,說起來,徐懷谷還能算她半個手下,他也很好奇她現如今過得如何。
寫過兩封信之後,便是準備擇日上扶搖宗了。徐懷谷和余芹盤算着,既然要在青雲鎮陪爹娘過一個踏踏實實的年,不如趕在過年前上一趟扶搖宗,將山上的事務完畢了之後,再下山來過年,也免得鄧大長老等候多時。對鄧紙鳶,徐懷谷心裏既有感激,也有歉意,此次上山,該對她有個說法了。
於是這日臘月二十,在青雲鎮吃過早飯之後,一行人便重新相
會,往那條扶搖宗著名的通天長階而去了。
……
“天上劍道,天下劍術……”
柳婉兒站在那一道宏偉的白玉大門之下,看向山崖上的刻字,喃喃自語。
徐懷谷笑了笑,道:“扶搖宗招牌,千年來都沒變過。”
柳婉兒點頭贊道:“好字。”
這地方對於余芹而言,是再熟悉不過了的,畢竟是她的宗門。時隔一年,重新回到這裏,倒有些像回家了,她不免也笑了起來。
扶搖宗里修士如雲,徐懷谷轉頭叮囑如玉道:“收斂氣息,跟緊些。”
如玉應允:“是,先生。”
樊萱也仰頭看向這座東扶搖洲僅存的最後一座一流大宗門。白玉大門之內,青山綠水,雲霧繚繞,弟子們盡着青衣長劍,在宗內道路上來來往往。還有諸多隨他們一起登上白玉長階的遊人墨客,此時也在扶搖宗門口流連駐足,觀賞四周景緻,稱嘆不已。
那白玉大門下站了幾名帶劍值守的弟子,氣質出塵,相貌非凡,儼然大宗氣派。
想當年紫霞宗又何嘗不是如此?見了這幅場景,樊萱不免觸景生情。然而擔心壞了大家興緻,她只在心中連嘆了幾口氣,微微蹙眉,並不作聲。
守門弟子認得余芹,便放一行人入了宗內。行出不過幾十步,便見到好幾人在山路邊等着他們。那幾人都是熟悉的面孔,殷子實,秦觀玉……還有一名身材高大女子,一身青袍,也在那路邊笑眯眯地看
向這一行遠道而來的客人。徐懷谷不用細看也認得出來,那是鄧紙鳶無疑。
十境大修士親自來接他們,未免讓人有些受寵若驚。
徐懷谷連忙上前幾步,朝那高大女子再拜道:“不過幾名小輩罷了,哪能讓鄧大長老親自來迎?”
鄧紙鳶打量了一眼一行眾人,嚇得如玉連忙藏在了余芹身後。然而她只笑了笑,沒說什麼。
殷子實笑道:“這哪是什麼小輩,你的名聲現如今只怕不見得比大長老差了。”
徐懷谷起身,拱手朝他莊重道:“許久不見。”
殷子實也拱手回道:“許久不見。”
“余芹!”那名年輕女子激動地朝余芹跑過來,一把抱住她。秦觀玉喜笑顏開,樂道:“你可終於回來了,姐妹們都很想你呢!”
這名作秦觀玉的女子,乃是余芹在扶搖宗里的好友,為人爽朗活潑,行事直來直往,落落大方。
余芹被她撞得微微後退一步,隨即也抱住她,笑道:“我也想你們了。”
鄧紙鳶笑道:“大家都回來了,就當這裏是你們自家宗門就好。”
徐懷谷拱手謝道:“多謝鄧大長老。”
殷子實笑道:“還不改口?”
徐懷谷微微低頭,單膝下跪在地,鄭重抱拳一拜,行了一大禮,緩緩開口道:“承蒙鄧前輩不棄,願意收我這浮萍浪子為徒。前輩對我有開教之恩,徐懷谷在下,願拜鄧前輩為師。從此身在扶搖,絕無二心!”
什麼?徐懷谷拜
師扶搖宗?好大的事。
柳婉兒素知此事,因此也沒多少驚訝,然而樊萱卻渾然不知,因此只詫異萬分地看向徐懷谷。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徐懷谷竟然有一天會甘心拜師仙家宗門。以他那性子,又是過慣了野修自由自在的生活,能在一家正兒八經的宗門裏待得住?
樊萱詫異,殊不知其實徐懷谷也沒有退路。鄧紙鳶對他乃是再造之恩,既承受她人恩惠,自然得圖以報答,否則何以對得起“義”之一字?更何況他早已答應過鄧紙鳶。
鄧紙鳶微微頷首,說道:“起來吧,無須此多繁文縟節。”
徐懷谷站起身,正欲改口道:“謝……”
然而那二字還沒說出口,鄧紙鳶卻打斷了他,吩咐道:“殷子實,好生招待這兩位別宗小友,帶她們去住處歇息,多在宗門裏轉一轉。”
徐懷谷只得把剛才的話吞進肚中,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了。
殷子實連忙答應下來,鄧紙鳶又說道:“徐懷谷,你隨我來。”
徐懷谷唯恐是自己剛才做錯了什麼,鄧紙鳶倒像是刻意不允許他說出那兩個字一樣。他不敢有違,連忙跟上了鄧紙鳶的步子。
余芹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太對勁,擔憂地看向他二人離去的背影。
秦觀玉拉住她的手,笑逐顏開道:“余芹,快和我來!姐妹們在酒樓里設了酒宴,等着給你接風洗塵呢!”
余芹被拖走了,臨走前還拉上了如玉。
柳婉兒眼帘半垂,仔細看向逐漸走遠的鄧紙鳶和徐懷谷。
樊萱也察覺到了異常,因此疑惑地看向柳婉兒。她是知道最少的人。
殷子實熱情地招呼道:“二位道友想必都是初來我們扶搖宗,且容我盡些地主之誼,隨我來就是。”
二人隨殷子實走上扶搖宗的林間小道。一行人便在此處散開,各自往扶搖宗忙各自之事去了。
柳婉兒心間有些疑雲,這趟上扶搖宗,只怕他們剛開始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畢竟誰知曉,這座千年底蘊的宗門,平靜的水面之下,又藏有怎樣的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