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疑雲

落日的餘暉灑落在林間，少年氣喘吁吁地在林邊小澗旁的大石上躺下來，任憑濺起的水花打在稚氣未脫卻崢嶸初顯的臉龐上。

“又是一絲不剩……”少年感受着體內氣息的運轉，苦澀地笑了笑，“難道我真的沒有修鍊的天賦么？”

水汽在澗中氤氳，暈染出大片艷麗的赤霞，令人目眩神迷。少年語氣低落，然而卻不甚失望，似是早已習以為常，眼神依然堅毅有神。

“我歇一會，再練一遍功法就回。”少年枕着大石，突然出聲道。

“真奇怪，我都已經用上阿爹教我的隱匿功法了，你居然還能發現我。”清脆悅耳的少女音響起，一道靚麗的人影落到澗邊，明亮的眸子盯着少年，睫毛忽閃。“姜雲，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到底有沒有靈氣，是不是在耍我！”

被稱作姜雲的少年轉頭望着氣鼓鼓的少女，失笑道：“你啊，我有沒有靈氣風叔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哼，誰知道你和我爹是不是串通好了逗我玩呢，畢竟這種事你又沒少干。”少女哼了一聲，“那你戌時之前記得回來，我爹他們說有事要和你說，時辰可不能差了。”

“知道啦，萱兒。你先回去吧。”姜雲站起身，重新開始運轉功法，“抱元守一，天人感應……”

少女葉萱見姜雲又開始修鍊，不知想到什麼，美目中閃過一絲擔憂之色，嘆了口氣便轉身離去。

澗邊恢復了寂靜，只剩下霞光中彷彿不知疲倦的身影。

……

落日西沉，夜幕籠罩下的山谷中，亮起三兩盞燭火。

看着滿桌的山珍野味，姜雲食指大動，但依舊能剋制自己舉杯交箸之間不失禮儀，那一舉一動之間的氣度比之冠族大家的公子少爺也不遑多讓。而這，很顯然都源自桌面上幾位長輩的諄諄教誨。

“這普普通通的野鹿，到卿姨手裏簡直能翻出花來。不管是這蘭香鹿脯，還是這鹿肚釀江瑤，皆是人間絕味。風叔好福氣，令人艷羨。”姜雲放下筷子，笑着看向對面坐着的男子道。“那是自然，遇見卿兒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男子名為葉風，身形頎長，嘴角含笑，彎起眼看着身側坐着的嬌小女子。女子名為晏卿，身着淡藍色素長裙，端坐於桌前，雙頰飛上一抹嫣紅，細長的眉毛皺起，嗔怒道，“就你話多。”也不知是在說姜雲，還是在說葉風。“哎呀，阿爹，娘親，你們夠了啊！旁邊還坐着君叔和昭姨呢！”先前的少女葉萱看着兩人卿卿我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隨即瞪着姜雲，“還有你也是，每回都整這麼一出，你不煩我還嫌煩呢。”

姜雲笑了笑，施施然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淡淡道，“我只是在說實話而已。”葉萱聞言，正欲開口，卻被一聲大笑打斷，“哈哈，好啦好啦，既然雲兒已經吃飽喝足了，那我們也差不多該談談正事了。”說話的是一個粗獷豪邁的方臉漢子，但見他虎鬚虯髯，聲若驚雷。“正如君哥所言。”飯桌上，最後一個身形修長的女子開口道。她輕呼一口氣，似是為了鋪墊一下情緒，以說出接下來的事情。女子身材豐潤，隨着她的呼吸，豐滿的胸口亦是一番起伏。“雲兒，”她看向姜雲，眼神柔和，“你一直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我們一直避而不談。小時候你總會問我們，你的爹娘在哪，我們總用各種理由搪塞你。到了現在，你知道從我們嘴裏問不出話來，也不再問我們。可我們知道，你並沒有放棄，每次你出谷去鎮上偷偷打聽消息的事，我們也心中有數。”

另一邊，姜雲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然而卻並未說話，只是帶着詢問之色望着墨昭，這個正在說話的女子，等待她繼續說下去。墨昭看着這個沉穩堅毅的少年，眼中似乎看到了另一個魁梧的身影，又彷彿看見了當年那令人絕望的的一幕，眼睜睜看着主母和主君被眾人圍攻，卻無法留下來出手相助，她一時竟是有些哽咽。“我們知道，你覺得你身為你父親的孩兒，有權利知道這些。”連君接過話頭，粗壯的大手輕輕地拍了拍墨昭的肩膀，繼續說道，“但是，以你的，或者說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我們認為，不知道，是最好的保護。但凡為那群人所知，等待我們的便是覆頂之災。我們倒也罷了，幾個孤魂野鬼，死則死矣。但是你，是主君唯一的血脈，能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是我們最大的心愿。”葉風與晏卿並未說話，但兩人看着姜雲，卻是一樣的意思。一旁的葉萱卻是彷彿已經知道這些往事，並未有太多驚訝，只是眸子裏充滿了擔憂之色。

姜雲聽完這番話，捏了捏眉心，並未有多震驚，卻也看得出並不平靜。半晌后，他方才開口道，“若我說，我不願意呢？”他吸了口氣，目光灼灼，看着四位撫養他長大的長輩，第一次展露出自己的鋒芒。“我不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敵人，也不知道我們背負什麼樣的過往，可我也能感覺到，我面前的可能是一道天塹，擋在路上的可能是我現在無法想像的龐然巨物。可是，難道真如你們所說的，我避而不談視而不見，就能平安地度過一生嗎？即便我真的躲過了一輩子，一輩子心頭都壓着這件事，惶惶不可終日，我真的能有所謂的平安喜樂嗎？”頓了頓，姜雲語氣鏗鏘，不容置疑，“原本我打算自己去查探，因為我知道從你們口中問不出什麼。但既然現在，你們提起了這件事，那麼，如果可以，我想知道一切。”

眾人看着眼前將將十二歲卻已初具氣勢的少年，一時間竟有些失神。“好!”連君粗獷的臉龐微微顫抖，渾濁已久的眼中迸發出了異樣的光芒，“這就是我們今天要跟你說的第一件事。主君有言，若雲兒無心爭鬥，那麼這件事便爛在我們心裏，保護你做個快樂的富家翁。若你身具抱負有心探求，則可進行主君為你安排好的試煉。第二件事，就是此前你修鍊的功法——大衍靈訣，是這個試煉的鑰匙，也是這個試煉的起點。若你能通過試煉，你想知道的，自然會知道。若你無法通過……”“我會通過的。”不待連君說完，姜雲已截斷話頭。“我的身世……我的父母……我的仇敵……我要揭開謎題。”姜雲眼中冷光閃過，“無論有多難。”

“既然如此，我們開始吧。雲兒，來院中。”葉風起身，率眾而出，從袖中取出一塊陰陽魚玉佩。“今日是你修行大衍靈訣的第九年，按照主君吩咐，九九歸一，大衍靈訣今日會當蛻變。”葉風運轉靈元灌入那塊玉佩，輕喝一聲，“戌時已至，大衍靈境，開！”那玉佩便“嗡”地一聲膨脹開來，落在地面化作一道陰陽雙魚傳送陣法。

“雲兒，入陣！”葉風轉頭對姜雲道，而後輕聲道，“……儘力而為。”

“無論將來如何，我們都會護你周全。不要……把自己壓垮了。”墨昭紅着眼，叮囑道。

姜雲看着墨昭，這個平素最愛訓斥他、喜怒總形於色的少婦，又看看周圍同樣關心着他的葉風、連君、晏卿，最後目光落在那時常張牙舞爪活潑可愛的少女葉萱上，微微一笑，似是安撫眾人，也似勉勵自己，“安心吧，相信我。”言罷，姜雲朝眾人點點頭，跨入傳送陣中。黑白雙魚驟然旋轉，姜雲的身影消失不見。

“娘親，姜雲他能通過試煉嗎？”葉萱緊張地問道。晏卿皺起秀眉，撫過少女的秀髮，眼中同樣有些擔憂，“我也沒有把握。雖然從表現來看，雲兒靈覺超於常人，體格也異常強健，但理論上來說，他如今連靈動期都算不上……希望主君安排的試煉不要太難吧。”“我相信他，會通過的。”一旁的葉風倒是語氣輕鬆，“雲兒……小主君是我們幾個看着長大的，他的心性和毅力，我想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風弟說的不錯。”連君接言道，“我也相信這個小傢伙。他剛剛的氣勢，頗有主君當年的風采，哈哈！”“確實。”墨昭感慨道，“不知不覺，小傢伙已經這麼大了啊……不過依主君的性子，雲兒怕是要吃不小的苦頭了。”聞言，眾人面面相覷，似是想起了當年的一些往事，均是苦笑無言。只有葉萱懵懵懂懂，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最後又把目光放在了那漸漸停止旋轉的陰陽雙魚陣上，心中偷偷期待着姜雲趕緊通過試煉出來。

……

陣內。

姜雲跨過金色光環，空間變換，眨眼間他已置身於一個古老的石台上。石台僅八尺見方，姜雲舉目望去，四周漆黑一片，似有無限空間。“運轉大衍靈訣。”突然，一陣雄渾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姜雲聞言點點頭，開始運轉功法。而隨着功法的運行，姜雲開始感知到，這個石台周圍，存在着無數隱約可見的靈氣石台。這些石台靈氣強弱不均，卻互相關聯，似乎結成了某種陣法。“此為一品陣法-大衍引靈陣。三十息內，找到陣眼石台。”那聲音繼續道。

“陣法么……”姜雲點點頭，五感覆蓋這片石台陣，唇角勾起一絲笑容，“有了。還好，沒有辜負君叔的指導。”言畢，他開始有規律地在這些石台之中躍動，最終停在一座其中一座靈氣石台上。“到了。果然如我猜想，這是一座聚靈陣。”陣法千變萬化，可殺敵於無形中，亦可聚集天地靈氣加快修鍊速度。而眼前這座大衍引靈陣，自然屬於後者。此刻姜雲立於陣眼之中，但覺靈氣吸納運轉速度快了一倍不止，通體舒暢。“同樣是一品陣法，可這效果比之君叔那個清心陣卻是強了兩倍不止，君叔還說他的清心陣是豪門名陣……”姜雲心下覺得好笑，又覺得有些驚嘆，看來他這個父親，來頭果然不小。

“不錯，靈覺尚且過關。你應當一直疑惑不解，為何每次運行功法的時候，明明感受到靈氣入體，卻無法化為靈元留存下來。”頓了頓，那聲音繼續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世人皆以為，竭盡所能從天地之中汲取靈氣，是壯大自身的唯一途徑。殊不知，愈是索取，天人愈是交惡。而大衍靈訣，便是天人交泰的功法。在你納靈氣入體之前，先任由其自你身體穿行而過，如此往複循環，你的身體與這天地靈氣便能逐漸調和，也為你將來吸收靈氣、淬鍊靈氣、驅使靈氣打下根基，九九為極，這便是為何今日才開啟試煉的原因。”

“所以，我一直運轉的功法口訣，並不是靈動期功法口訣，而是靈動期前的築基口訣么。難怪，我隱約感覺有幾處經脈運轉方式不似儲氣，而是輸氣。”姜雲若有所思。而接下來那道聲音，也證實了他的猜想。

“那麼現在，我將靈動期的功法口訣告知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