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記憶全復
雪下得突然,紛紛揚揚的雪花毫無預兆地從空中落下,過了會兒,黎鳳綰瞧這風雪來得猛烈有增大之勢,忙叮囑在外趕車幾人加快馬速。
果然,幾個人才到落腳之地,這風雪便拍打成勢,雪夾在風裏狠狠地擊着窗子。
得了安身之處,黎鳳綰看着屋中放着的炭盆和火爐,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坐馬車太累了,腰酸背痛”
“那夢夢不如在這裏多和本王待一待,同樣都是腰酸背痛,多些享受豈不更好。”
“人家都說開葷之後會慢慢淡了,你這怎麼越來越起勁兒,看你這樣子,怕是連着十日都不會膩。”
“你真把本王想得那麼冷淡,才十日。王妃若是有心,該要想想同房之後一共才有幾次,本王又是多顧及你的身體才沒有強迫你侍寢。”
“照王爺這話,我應當好好感謝一下王爺的貼心照顧?”
“你說呢”
黎鳳綰為表感謝,選了他最喜歡的方式,溫存許久。
攝政王府有地龍供暖,到了冬日便有暖閣,這裏自是比不上王府,屋內暖意不多,但幾人穿得厚實,有衣襖,再加上炭盆,倒也不覺得寒冷難挨。
微生澤炎從馬車上下來,放好了自己的東西便過來請安,黎鳳綰與他說過許多次叫他不必每日問安,後來勸說無果也就隨他去了。
故而見微生澤炎過來她也不驚訝,等着他開口,沒料這次微生澤炎說的卻是上次未答之話。
“不是此世之人,貴為攝政王妃,又有不同於眾人的言辭舉止。這些日子,從前我逃避的,記起來了。”
微生澤炎說完這些,一掀衣襖下擺重重跪下,行為之突然令人感到意外,一旁隨他而來的英蘭欲伸手攙扶,卻被他按下。
“微生家嫡系長子,微生澤炎,拜見攝政王、攝政王妃。”
深深一拜時堅定而稚嫩的聲音響起,既是對二人身份的敬重,也是以微生家長子身份重新與兩人認識。
其實早在那日深夜,微生澤炎自噩夢中驚起,一切往事便已浮出水面,他記得清晰,默默流淚一夜,懷着對逝去親人的懷念,亦是怨恨自己年少無力改變結局。
低蘼的情緒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環繞了他一整夜,直到第二日被綉錦叫醒,微生澤炎才從夢魘中緩過神。
回歸現實,他一下懂了所有,想起黎鳳綰這段時間的精心照顧和用心陪伴,為他考慮得仔細,不落一處,又怕傷着他,便用了暗示方法讓他記起。
此等恩情,他斷不會忘,亦願珍惜。
“多謝攝政王妃連日來的細心照顧,微生澤炎沒齒難忘。”
他原本就是個沉穩聰慧的人,恢復一切后更是如此,但黎鳳綰被他叫得生分,瞧他低着頭一副恭謹正經的模樣,心裏莫名有氣,語調也淡了些。
“不必,你年紀尚小,讓你報恩算什麼事,既然記起來了,那你該知道我沒騙你。只有最初見你時為了安撫才說是你娘親,後來你恢復神智,我便有意無意地提起我的不同,你也察覺了我與你親娘性情的差異,只是記憶沒恢復,還想不起來。”
說到最後,黎鳳綰一下沒了興緻,本想起身去外面逛逛,但想着這是自己帶回來的人不該把事留給銀景弈,認命似地嘆了口氣。
微生澤炎聞此身體一綳,緊咬着唇
“那你記起來了,現在也拜完了,表明報恩之心,然後你還要做什麼,要走?”
微生澤炎一愣,不知如何面對這個問題,心慌不安。
他是沉穩,也是這個原因,讓他在做事時不由自主地端正儀態,正經得像個大人,免不了讓人覺得生分。
他本意是為感謝,但方式太過嚴肅,叫黎鳳綰以為他這個早熟的小人是想要離開劃清界限,卻不知微生澤炎根本捨不得這份帶着溫情的關愛。
“我……”
微生澤炎下意識地喊她,話到嘴邊卻轉了個彎咽了回去,他覺得恢復了記憶是一件必然的事,卻不會改變什麼,可直到這時,他才驚覺自己的這番作為很像是要感恩報恩撇清關係。
一想到這兒,微生澤炎更加手足無措,跪也不是,起來也不是,看上去窘迫極了。
黎鳳綰看出他的不對,走過去先把人扶起來,順手拍拍他的衣擺。
微生澤炎慌得不行,稀里糊塗地被扶起來,平時聰明的腦袋沒法告訴他此刻該做什麼,又惱又慌,只得獃獃地看着。
甚至都不知如何喚她
“發獃了?該不會又忘記了吧”
“沒,沒有”
這句,他倒答得乾脆
“那為什麼愣着不說話,說起經綸道理時口若懸河,怎麼,現在變成了個小啞巴?”
黎鳳綰曲指戳了下他的臉頰,微生澤炎被這熟悉的動作安撫,心漸漸安定下來。
“王妃有這好耐性,本王竟是一點不知。”
黎鳳綰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也不反駁,看微生澤炎仍在發獃,蹙眉不解
“真不說話?”
“不是,不是不說話,是……不知道怎麼說”
他不是那個意思,他是想留下陪着他們,但是他現在明明都恢復了記憶,再要賴着,會不會被認為是攀附皇族?
畢竟,微生一族再富貴榮華也比不過掌握臨夏國命脈的銀氏皇族,更何況微生族早在他們出事時就已沒落,前兩天他更是親眼看到牌匾字畫被摘下。
如今的他,也不過是一個平民百姓。
黎鳳綰受不了他一說一停,直截了當地問
“要走嗎?”
“……不想”
“不想就不走,誰還敢把你趕走不成,從前都是一下就做了決定,這次還猶豫起來。我覺得我對你還是很不錯的,留在我身邊也虧待不了你,老實待着。”
“沒有,炎兒沒覺得……”
微生澤炎抬着頭,頓了下才把話接下去
“沒覺得王妃不好,也願意留在這裏,但是我不是因為你們的身份才願意留下,就算我想不起來,我也會跟在你身邊,不是深思熟慮后才做的決定。”
有時候,他是真希望黎鳳綰能不誇他聰慧過人,一旦他和聰慧扯上關係,那這個決定便有權衡利弊的嫌疑,讓他憂心。
微生澤炎說了這話,黎鳳綰才算明白這小子到底是怎麼回事,苦笑着彈了下他的腦門。
“你若是這麼想,那可就是大錯特錯,聰明反被聰明誤,我算是瞧見了。誇你就是誇你的話,心思多和聰明可不能混為一談,你聰明,所做一切皆是小心謹慎,對我們是真心實意。但要是心思多,那便又是另一番模樣,虛情假意地攀附,你認為我們會看不出來?小糊塗鬼”
微生澤炎心裏的石頭落下,身心舒暢,然而聲音卻是悶悶的
“我能的”
他要是想偽裝,便是虛情假意藏在他人身邊也不會叫人察覺,但這次的話可是他真心所說,懷着複雜心虛的情緒,心頭自然是另一番滋味。
“娘小瞧我了”
“小瞧你,本王瞧你方才喊王妃喊得挺好,干張口半晌也叫不出個稱呼,是高估你的膽量了。”
微生澤炎抿抿唇,輕聲還嘴
“攝政王威嚴不可侵犯,炎兒只是怕你們排斥我這樣喊。”
“要是排斥,早就叫你住口,哪還會等到你恢復記憶,這又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為何王爺會准許我這樣喚您?”
銀景弈還沒說話,黎鳳綰就先一步戳中了他的心思
“自然是疼惜孩童,你身世可憐無家可歸,又乖順聽話,王爺動了惻隱之心,自然也不去計較這些。再者,你也看到了,我與王爺暫無子嗣,你這樣乖巧聰明的人,正入王爺的眼。”
她這話說中了一半,為了銀景弈的顏面,才沒把那句“本心的惡趣味”說出來。
微生澤炎察言觀色是好手,見她語有遮掩,也不細問,只把這個當作是皇族王爺一時新奇才有的特例。
“那以後,我要……”
“隨你”
隨我的話……
“王爺父親”
“……”
銀景弈懷疑自己聽錯了,略滯了滯,接着微皺眉頭看過去,結果發現微生澤炎正微笑着看他,那眼中的得意竟和另一個人一模一樣。
“果真都是一個性子,才准許你便如此放肆,不怕本王?”
這些時日,銀景弈從未在他面前冷下過臉,此時驟然嚴肅的冷漠神態着實是讓微生澤炎的心顫了一顫。然而只是心顫,他無法辨別銀景弈是否真的動怒,不過憑着感覺,他不認為這個年輕的父親生氣了。
“王爺沒生氣,不過父親這樣很厲害,炎兒看不出真假。”
“本王活了這麼些年,遇戰止戰,遇敵殺敵,真要被你輕易看穿,還不如變瘋變傻來得痛快,否則留着頭腦有何用。”
“倒是如此”
銀景弈不可置信,他有些後悔答應讓微生澤炎跟着回王府了,一個被寵上天的王妃還不夠,這又來一個一樣性情的小子。
難不成真是他變得仁慈心軟了?
思及此,他半闔眼眸,良久才抬眼看向微生澤炎
“一次便罷,今後你若不注意分寸,攝政王府能讓你進,本王自然也有法子讓你出,可懂?”
“炎兒懂”
微生澤炎恭恭敬敬地施禮,不見那時玩鬧的愜意神情,此刻抬頭,瞧其目光神態,已有銀景弈的五分模樣。
“娘還會喜歡炎兒嗎?”
“為什麼不?”
微生澤炎沒說原因,只是把這事記在心底,同樣埋在心底的還有三人這些時日的相處時光,越釀越濃,以至於每每想起,都足夠他回味許久。
自從他失智以後,除了眼前這人,再無一人那樣對他好,那樣疼他護他仔細開導。
“如今炎兒想起了所有事,也能做些什麼,從前我無力護住他們,不過今後我會努力保護娘。”
“從前你在微生家,就算是接管府內掌事之位也沒什麼大權力,那麼大個家族卻能被一個分支的人弄得分崩離析,必定早就出了問題。不過你說得對,你當時年幼,無權無勢亦無心力,對於那樣的結局確實無可奈何。”
這是事實,但也是微生澤炎覺得最無力的地方,除非碰到絕佳機緣發生奇迹,否則憑他一人之力很難扭轉結局,無權無勢還無力的一個孩子,又能做什麼呢。
但是以後,他會讓自己強大到足以保護身邊的親人。
微生澤炎終於釋然一笑,聽着黎鳳綰繼續說著
“不過今後你在攝政王府,不會再有那樣的事,你遇見的人和事,或許都是一種機遇。憑炎兒的聰明頭腦,我相信你會比從前更厲害,脫胎換骨。”
“娘的話,我信”
自從那次她把他帶回去,他就一直相信
“夫人,晚膳做好了”
小葵的含笑來報總是讓黎鳳綰覺得格外親切,她想着趕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也不好讓人久等,便和銀景弈立馬過去。
後堂里,兩大桌子菜讓人垂涎欲滴,尤其是對於一群大半日沒吃上飯的趕路人。
安穩日子裏的熱乎飯菜總能叫人心生起暖意,當然,這種情況只針對於喜歡熱鬧相聚的人。
眼下情況,朔凜珏璽和遷慶就沒太大反應,可能他們覺得唯一的不同便是吃飯的人變得多了,還是和他們的主子在一個地方吃。
就是平常的吃飯,也沒什麼好說的,銀景弈來了之後大家就一起動筷。
之前,凌霽帶着的幾個孩子都是自己吃飯,這是頭一次和黎鳳綰她們圍坐一桌。
微生澤炎見他們害怕,坐在邊上時不時地幫他們夾兩道菜,凌霽羨慕時不禁念叨了幾句,不過他也就是念叨,調侃一句就過了。
他找的這幾個孩子都是尋常人家,甚至在奴隸販子手下生活過一段時間,察言觀色當然比不上原就是世家出身的聰慧孩童。
夜闌本該去坐另一桌,但有風鈺鈺在,兩個人便也能夠坐於一處。
黎鳳綰專心吃飯,偶爾會看向另一桌,不過那邊的狀態實在是令人費解。
一樣的大木桌上,呈陰陽分化的太極式,英蘭挨着程遠,而另一端,百里嬈挨着珏璽。
四個女子五個男子,安安靜靜的能聽落針之聲。
對這五人,綉錦她們還算是熟悉,席間還能說上幾句話,可百里嬈只認識珏璽一個,又怕別人會因她身份厭她,只能是埋頭吃飯。
“沒吃過飯嗎”
溫馨的氣氛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突兀的話,讓正在吃飯的其他人停下了動作。
“珏璽,你雖是王爺手底下的精練暗衛,但到底還是下屬。同堂用膳本該收斂,無故挑事應算不敬,別因你一人而壞了規矩,再有不願,你可以出去。”
見黎鳳綰望向這邊,英蘭微笑搖頭示意無事,迎着珏璽的目光絲毫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