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伯母
……去一個地方?
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吳天真幾乎渾身寒毛都炸了起來,他下意識就開始找鬼璽,但看了一圈兒也沒發現那道記憶深刻的陰魂不散的微光。
而胖子就比較直接,他直接一聲“卧槽”喊了出來,動靜大得估計隔壁嬸子都能聽見。
“啥玩意兒?那青銅門又復活了?!”
“它不都已經躺棺材板兒了嗎?這他媽怎麼還能擱這兒仰卧起坐的?”
張啟靈:……?
胖子作為廚房的掌管者,一向擅長給狗子加餐。
也因此,此時他高昂的喊叫眨眼間便吸引了外面一群狗子的注意力,三人只是頓了一下,大大小小的狗子已經吐着舌頭狂奔進來,興奮的模樣就好像已經聞到了雞屁股的香氣。
狗毛飛舞間,吳天真和胖子剛剛才打掃乾淨的桌椅一下子又變得散亂,上面粘着一絲絲狗毛,看着就好像憑空多了個毛絨桌布。
而此時被無數狗子簇擁的張啟靈終於緩慢理解了吳胖兩人的腦迴路,他沉默了一會兒:
“……不是青銅門。”
“我想,去看看母親。”張啟靈的聲音很輕,語氣很平淡,平淡得好像他只是在轉述天氣預報。
吳天真正和狗子搏鬥,聽到這話瞬間扭過臉,動作大得讓人擔心他的頸椎健康,然後緊接着,他就因為重心不穩被狗子蹭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母親?
這個詞那麼溫情,溫情地似乎與張啟靈格格不入。這個人好像天生身上就背負了類似孤獨、強大、冷漠、慘烈這樣冰冷的詞彙標籤,以至於任何一個旁觀的人看着都會以為他自出現在世界上的一剎那就應該是這樣一副冰雪雕像的模樣。
但張啟靈分明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一切肉體凡胎都應該有母親的存在。
吳天真獃獃地坐在地上,任由狗子熱情地舔着自己的臉頰。他看着張啟靈從羽絨服兜帽下露出的一截蒼白的下頜,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名字。
(……白瑪)
藏語中寓意“蓮花”,是一個看着就能感受到美好和純潔的名字。
但吳天真和胖子第一次看到它,卻是伴着鮮血和傷疤。
它就死死刻在張啟靈的手臂上,它就靜靜停留在“吳天真”“胖子”這兩個名字之上。
張啟靈剛從青銅門出來的時候,衣服穿得嚴實,褪色的羽絨服像是保護圈兒把他包住,乍一看就好像他只是在門裏睡了兩年。
他也許並不想讓那些疤痕被看到,因此在出來前刻意扯下衣袖,拉上拉鏈。手臂上的疤痕和着傷口的血被粗暴地掩藏在厚厚的衣服之下,被那些粗糙的布料反覆摩擦,帶起長長的血紅拖尾。
於是吳天真和胖子也沒有在他眼前提及。
三人一起生活這麼長時間,怎麼可能一次都看不見,只是他從不說,而他們也從不問。
……沒什麼好問的,這些疤痕雖然沉默,但已經觸目驚心地訴說了一切,那些黑夜裏的掙扎,那些獨行中的苦痛,那些追趕記憶碎片卻只能一點點落於深淵時的無助和堅韌,正像是戰爭后的廢墟般展現在眼前——
一如廢墟般的破碎傷痛,一如廢墟般的無聲震撼。
但他們總也忍不住會想:……白瑪,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是一個女性的名字,又會是一個怎樣的女性,能在張啟靈的人生里同時伴隨着必須要銘記的親昵和從不提及的悲傷?
而此時,在狗吠里,兩人感到了天光破曉般的明悟——母親。
白瑪是屬於母親的名字。
……而這位母親,很大可能已經不在人世。
“啪”得一聲,是胖子把手裏的抹布摔在了桌面兒上。他就好像在這一刻一下子失去了繼續打掃衛生的興趣:
“這不得快點兒的?別讓伯母等急了!”
“快快快!”他連着推搡了吳天真幾下,語氣裏帶着催促,“快去收拾點兒禮物,怎麼也得讓伯母見識一下咱的誠意不是?”
他就好像直接默認三人會一起去看望白瑪般,甚至沒有詳細地討論過已經做下立刻出發的決定。
“啊?啊……”吳天真一時半會兒都沒反應過來,但事實上,他也絕對不會再允許張啟靈一個人到遠處。
於是他只是下意識翻出包裹往裏面塞了兩件兒張家進貢的保健品,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一般看向地上的狗群:“……咱們現在出去的話,屋子裏這些動物怎麼辦?”
“這還不簡單?”胖子輕蔑一笑,展現出一種萬事盡在掌握的從容,然後他一拍手,一隻毛髮斑禿的藍兔子赫然出現!
此時藍兔子還戴着那個大大的粉紅蝴蝶結,本來在冬天應該更茂密的毛髮卻禿了好幾個地方,只顯得它像是得了什麼皮膚病。
但事實上它健康得能一巴掌扇飛三隻野豬,那些禿掉的地方完全是在招攬客人的時候生生被喜愛的遊客擼掉了毛兒。
此時它哀怨地看着胖子,生無可戀地任由胖子給它套上了一件兔子專屬定製款新年紅棉襖,失去靈魂地又接受了看家的任務。
“等着過會兒咱去給隔壁大嬸一些辛苦費,勞煩她幫着給家裏的動物園兒喂個飯啥的,那不妥妥的?”胖子對自己給毛團挑選的衣服格外滿意,抱臂欣賞了一會兒。
“也就幾天的事兒,等張一三五和張二四六回來,就更不用咱們操心了~”
這是個好主意,吳天真於是也不再擔心,只懷着一分人道主義精神去摸了摸藍兔子的頭,然後凄慘地被兔子一巴掌打掉了手。
很顯然,即使是受到摧殘的現在,毛團高貴的腦殼子也不是菜狗能輕易玷污的。
吳天真能在那一巴掌能扇飛三隻野豬的怪力下保住自己的小身板兒已經是毛團大人大發慈悲的結果!
吳天真:……我再可憐你我就是狗。
他跟着毛團互瞪了一會兒,才繼續收拾行李。
藏族名字的話,小哥要去的地方應該挺遠……
這麼想着,吳天真往包里又塞了一些日用品,然後他一邊轉頭一邊問道:
“小哥,你有什麼想帶的東西嗎?”
張啟靈一時沒有回應。
他靜靜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院子。
只見紛紛揚揚的白雪正趁着半昏暗的天色緩緩落下,一點點掩蓋住斑駁的地面兒。
這是少見的,雨村的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