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

幽盈回神的時候,入目的景色讓她誤以為自己進錯了世界。

巨大的血月低垂在大地盡頭連綿的黑色群山之間,給枯敗的大地染上一層淺淡的猩紅色,暗紅色的長河橫跨在毫無生機的大地上,分支蜿蜒,朝着地平線盡頭的那些山脈流去,而這些疑似是血河的川流源頭……

幽盈的視線順着血河收回,看見了正下方密密麻麻不計其數的黑色螞蟻……不對,那些小到可以忽略的黑點不是螞蟻,而是一個個朝她跪倒匍匐的人影!那些邪惡的血河正源源不斷地從她下方的地底湧出。

幽盈心神大震,下意識挪動身子,想離這鬼地方遠一點。

“轟隆隆……”

漆黑的膜翼伸展開的瞬間,本就黯淡的天地間光線又弱了七分,被龐大蛇軀纏繞的黑色山峰支撐不住這具偉岸軀體輕微移動所帶來的恐怖壓迫,也在一瞬間碎裂,無數山岩當空砸落,將下方大群似是在朝聖或是拜神的人潮砸出了大片血泥。

他們非但沒有驚慌逃竄,面對墜落的岩石,甚至抬起上半身,興奮地張開雙臂,以更加歡愉和虔誠的語調,吟唱着古怪的歌謠。

明明這個距離幽盈根本不可能聽見他們的聲音,也無法理解他們口中傳唱的神秘語言,可那一道道卑微的呼喚卻在幽盈心中清晰迴響。

.

“讚佩神主,鬼怖仙泣……”

幽盈終於看清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高貴漆黑的鱗片泛着幽光,每一片足有城門大小,膜翼遮天蔽日,吐息之間,毒霧成雲,又被至純離火之息點燃,在她巍峨神秘的身軀周圍燒成了黑紅色的至毒焰浪。

幽盈徹底呆住了,哪怕已經吃過了蕭煜的血,她能自如掌控妖身與人身間的切換平衡,她也絕對沒有變得這般巨大過。即便……如易青嫵當日那般吞了蕭煜的心臟,她也不可能擁有這般恐怖的氣象。

她這是,變成了上古時代的螣蛇一族的一員?不,不太對,能擁有無數信仰者並被成為神主的,應該只能是那一頭螣蛇之祖了。

這副姿態未免有些過於誇張了。

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幽盈在這副身體上動用了自己的化形方法。

傲視天地的恐怖蛇影陡然消散,化作一道血色人影,輕飄飄地落在了已經被抹平的山峰上。

幽盈低頭,只見峰巒如聚,波濤洶湧,一眼望不見這具身體的腳尖。

“……”

稍作猶豫,她揮手,身側山體剎那間似是被無形的鋒刃切過,斷面光滑如鏡,倒映着女子顛倒眾生的妖嬈魅影,與她目瞪口呆的神情。

幽盈睜大猩紅的雙眼,戳了戳自己彷彿吹彈可破的臉蛋。這完美無瑕的面容,與她在現實中的蒼白肌膚天差地別,這就是完整的螣蛇血脈化形的結果么?

山巔上,血紅長裙包裹着這具足以讓眾生陷入瘋狂的嬌軀,雪白修長的玉腿若隱若現,女子原本冷艷的眼神也遮不去面容天生的嫵媚,眼角的兩抹淡青色眼影非但沒有破壞這份完美姿容,反倒是更添了幾分妖異美感。

蛇主的美貌似是一個漩渦,讓人明知這張勾人的皮囊下藏着的是致命的劇毒,也難以自拔,為其痴狂,被吞噬也心甘情願。

攝魂奪魄,連幽盈自己的心神都差點陷入其中。

這才是真正的妖女啊。

若她沒記錯,師父曾提起過,妖族與人族的大戰中,兩邊死傷無數,大妖和金仙都死了不少,而像螣蛇之祖這樣境界高深手段殘忍的大妖,對人族的威脅不亞於四大凶獸。師父好像是說,螣蛇一族是在妖族舉全域之力入侵人域,攻打五大仙宗的時候,在望月仙門被斬殺了蛇主而導致元氣大傷,最終滅族了來着?

對了,那個斬殺螣蛇之祖的,記得好像是叫蕭……蕭景和?

幽盈忽然產生了一個極為有可能符實的想法。

她靠着被稀釋了不知多少代的一半稀薄螣蛇血脈,意識投影到了蛇主身上,那麼既然蕭景和是蕭煜的祖先,以覺醒的仙人血,會不會也……

幽盈正在思考,忽然心生感應,猛然回頭。只見身後無窮無盡的陰影下,數道扭曲爬行的長影凝實,化出了生翼黑蛇高大猙獰的原型本體。它們緩緩直起身體,又將頭顱卑微地垂下,似是不敢高出面前這道纖弱的身影。

它們吐着蛇信,口中發出詭異的聲音,以蛇族的語言敬畏地說道:

“參見吾王。”

幽盈沒有說話,心裏卻是鬆了口氣。

也是,她現在用着蛇主的身份,在妖族裏橫着走大抵是沒什麼問題。

見尊貴無比的王沒有反應,以為她毀去腳下神山後怒氣猶未散,紛紛將姿態擺得更低,生怕礙了她的眼,無端承受王的可怕怒火。

至於王為何忽然化形成人族的姿態,它們更是問一下都不敢。

幽盈也有些不知所措,雖然靠着這張臉在這兒可以隨意耀武揚威,但她對這個時代的了解甚微,還沒想清楚如何去尋蕭煜,就已經被如何拿捏這幫下屬給難住了。

她故意板起臉,冷冷地說道:“我……吾意欲前往望月仙門。”

“!”

螣蛇一陣騷動,片刻后,其中一頭鼓起勇氣,兢兢業業地同樣以人族語言問道:“吾王為何會有此等想法?”

幽盈揚起下巴:“嗯?”

它立刻死死趴在地上,顫聲道:“吾王神威蓋世!……只是,那落仙城未除,擋在妖域前,妖族難以大舉進入人族各洲。吾王若是孤身前往,對上那落仙城城主和城中其他仙人,怕是……”

說到這,它心一橫,冒着被當場拍成一坨死蛇的風險,死諫到:“屬下反對吾王孤身前往人域!吾王若有丁點閃失,我螣蛇一族就……”

幽盈冷着臉走到它跟前,居高臨下說道:“吾,去不得?”

語氣森然,讓這頭螣蛇生生止住了話語,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被扒皮抽筋,魂魄投入魔血煉獄的凄慘下場,再也不敢動彈一下。

然而幽盈內心其實已經一團亂麻。她聽着似乎蛇主還不是那什麼落仙城城主的對手?那她都入不了人域,該如何去找蕭煜,難不成乾等着讓他來尋?可這裏是妖域中的何處連她都不知道,蕭煜要如何突破兩族邊界深入妖域尋到此處?

忽然,她靈光一閃。這個鏡中世界的主角不是她,而是秦良玉和明裳,對於蕭煜能夠找到秦良玉這一點她絲毫不懷疑,而秦良玉的最終目的是尋到明裳,也就是說……

她只要提前與明裳匯合,就能等到蕭煜。

至於某個被自動忽略的女捕頭,幽盈壓根沒去考慮她會在何處。

呵,她一個劍修,在這上古時代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絕不可能比她更早找着蕭煜,最好是落在哪個鳥不拉屎的偏遠角落,乖乖呆到這個世界關閉回到現實的時候。

幽盈心中得意,這一回,優勢在她。

拿定了主意后,幽盈的語氣都變得輕快了不少,她保持着冷臉,看着腳下瑟瑟發抖的黑蛇,說道:“你可知,乘黃妖王在何處?”

閉目等死的忠誠黑蛇一愣,乖乖答道:“在,在白國。”

“帶路”二字還未出口,幽盈忽然覺得這般說話的格調實在與蛇主的身份不符,猶豫了一番,便抬腳踩在了黑蛇的腦袋上:

“此刻起,你就是吾的坐騎。”

周圍的黑蛇紛紛露出了艷羨的眼神,彷彿對它們來說,能為蛇主任意驅使,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

千丈螣蛇乘霧而起,膜翼一振,頃刻便已至千里之外,直奔妖域與人域邊界而去。

其猙獰頭顱上,有女子血裙飄飄。

與此同時,數萬裡外的中州大地上空,一對“逃婚”男女正御風而行。

“陳玥”忽然打了個噴嚏,差點一頭栽落,還好前方及時伸來一隻手將她托住。

虞晚雪揉了揉鼻子,心中奇怪,難道仙人也會打噴嚏?

昨夜望月仙門可謂是鬧得雞飛狗跳,那神玉峰二師姐道心破碎,靈台蒙塵,境界一落千丈,驚動了許多山主長老,至今還是昏死未醒。

然後“蕭師兄”與“陳師妹”的“戀情”也不脛而走,不少人替主峰上大師兄與二師姐這一對青梅竹馬扼腕嘆息,同時還緊鑼密鼓地整備起仙門大師兄的道侶成婚大典。

虞晚雪對那位氣吐血的二師姐感到一絲絲的抱歉,同時對那道侶大典充滿期待,雖然雙方用的都不是自己的真實身份,但靈魂體驗過了也算成婚了嘛。於是,她就在好奇與興奮中,被蕭煜找到了機會帶了出來,拋下整個充滿喜氣的望月仙門直接跑路。

“咱們這是去哪呀?”

蕭煜帶着她乘風趕路,回道:“去昊天仙闕,尋秦公子。”

“阿玉?你怎麼知道他在那?”

“秦公子前世身屬昊天仙闕,據我所知……”

虞晚雪目露期待:“哦?我平時一隻手就能打五百個阿玉,現在成了仙人,應該能再翻個一百倍吧?嘻嘻,看我如何在他面前炫耀……”

蕭煜回過頭:“……據我所知,秦公子乃昊天仙闕大師兄沈清棠轉世,應當不會弱於蕭景和。”

虞晚雪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已向蕭煜了解清楚這個時代的仙人境界,從最初的鍊氣開始,經過築基,金丹,元嬰,化神,合道,經歷第一次天劫踏入登仙境,然後是真仙,玄仙,天仙,最後再經歷一次天劫,成為金仙。再往上,那就只有混元大羅了。

蕭景和正處在金仙頂峰,那也就是說,秦良玉,不對,沈清棠也至少是一樣。

虞晚雪低頭掰起指頭,“陳玥”是差一點到元嬰,那是相差了多少來着?秦良玉反過來能打多少個她?

手指似乎不太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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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妖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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