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蕭煜低頭翻閱着手上這本《神州風物誌》，一旁高高堆着一摞已經看完的書卷。
這裏是外門藏經閣，乃望月仙門內那些還沒渡劫踏入仙人境的各山弟子平時往來的地方。對於望月仙門的情況，蕭煜在整整四個時辰的翻閱里，已經基本了解清楚。
所謂外門內門，便是仙門對普通弟子們的區分，在渡劫之前，皆為外門弟子，成功渡過天劫踏入仙人境，便有資格受到仙門各脈山主挑選成為他們的弟子，是為內門弟子。
當然，有一些資質格外出眾的仙苗，在望月仙門開山廣收天下各方來客拜山時，就會被挑去做入室親傳弟子，與其他弟子的修行之路截然不同。
所以蕭煜也明白了為何自他踏入此地后，四周就開始圍攏了許多人，竊竊私語不斷，將他看書的小小角落圍得水泄不通。
“天吶，真的是神玉峰的蕭師兄誒！”
“這一定是上天對本小姐日夜勤奮修鍊的獎勵，竟讓我有資格見到傳說中的蕭師兄……若是，若是能再讓我見一見那位易師兄，我大道便成，再無遺憾矣……”
“師妹，你修的難不成是美男之道？”
“可蕭師兄這般人物怎麼今日會出現在這兒？”
“對啊，蕭師兄什麼仙法得不到，為何會看這些都沒人翻看的東西……”
“呵，你們這幫小小金丹又豈能理解蕭師兄的境界？蕭師兄這是修行已到極致，返璞歸真，值得我等效仿。”
“師兄不愧是元嬰境大能，所言極是！”
“都記下蕭師兄看了哪些書了沒，之後我要帶幾本回去，日夜參悟！”
……
蕭煜儘可能不去聽那些外門弟子的興奮議論，在神玉峰呆了很久，他才從震撼中清醒過來，思考出接下來的對策。
既然青南前輩說了，進入這個鏡中世界的意識會與自己相性最好的人重合，他變成了蕭景和，也是印證了這個說法。那麼其他人在這個上古時代，分別會是誰呢？
秦良玉自然不用去猜，一定會是前世那位“沈清棠”，而明裳姑娘會是過去的她自己，並帶着後世的記憶。
幽盈擁有一半妖族血脈，不知是會出現在妖族還是人族這邊，尋起來比較棘手。
虞晚雪……這個時代隨便丟個石頭怕是都能砸中一個御劍之人，找她的難度無異於大海撈針。
眼下他應該，先弄清這個時代的重要情報，比如勢力分佈，疆域版圖等等，這樣尋找同伴會輕鬆不少，所以他選擇先來藏經閣。
只不過蕭煜沒料到，蕭景和這個身份會引起這麼大的轟動。出入各處都無需他掏出不知道放在哪的令牌，那些殿主長老都是笑臉相迎，明明輩分比他大，言行之間卻恭敬萬分。
蕭煜還擔心自己的行為會引起望月仙門宗主的注意，也不知蕭景和的宗主師尊修為有多高，若是面對他，自己頂着這副皮囊多半會露餡。還好得知這位宗主大人已持續閉關了六十年，讓蕭煜心頭大為放鬆。
翻開這本《神州風物誌》的最後一頁，映入蕭煜眼帘的，是一張完整的神州地圖。
人族的疆域佔據了將近一半的位置。大大小小的人間國度散落在各處，夾雜着數不清的宗門，不只是各種正派仙宗，還有不少邪道魔門林立。而在這些之上，五個地方以金色大字標出，附屬它們的地域加起來，幾乎要趕上整個人族疆域的三分之一。
蕭煜一一看過去。
東海之畔，望月仙門。
冰原之上，扶搖仙宗。
南天盡頭，雲萊仙朝。
崑崙群山之西，落仙城。
中州，昊天仙闕。
然後，在東海之上，以朱紅筆墨寫着“龍淵”二字。緊鄰人族疆域最西的落仙城，便是妖域。龍淵與妖域一東一西，將人域包夾在中間。
蕭煜將這份地圖仔細記下，隨後正要伸手去拿書架上的下一本《天宮諸神錄》，眼角餘光忽然掃到下一層的幾本仙門弟子名冊。
猶豫了一瞬，蕭煜取下了那本記錄親傳弟子的冊子，將它緩緩打開。
主峰神玉峰的名錄下，“蕭景和”三個字赫然位居第一。
不過他想找的內容並不是這些，快速翻過幾頁后，蕭煜看着這頁上金燦燦的“縹緲峰”三字，停了下來。
從前在上陽觀學道術繪符時，蕭煜偶爾能從白子麟口中得知有關上古時代的一些片段往事。不過，帝師大人吐露的都是些瑣碎日常，例如某隻比他晚入望月仙門幾百年的小貔貅是如何頑皮不聽話，經常被追着用拂塵打屁股。
又例如，某個憊懶到極致的仙人整天變着花樣做菜討好自家師姐，練就了整個望月仙門最棒的廚藝。仙人早已不用滿足口腹之慾，可最終連隔壁幾座山頭的仙人都綳不住高冷的仙姿，厚着臉皮經常來蹭飯。
……
諸如此類的故事很多，蕭煜從中聽到的最多的，便是“縹緲峰”三個字，以及白子麟話語中掩飾不去的懷念與落寞。
若真要論起，蕭煜自己也勉強算得上是那座縹緲峰的二代弟子，雖然這個一代與二代之間，隔了不知多少歲月了。
蕭煜看向寫在縹緲峰下方的幾個名字，眼神一凝。
夏玄心。
顧長卿。
藍念薇。
蕭煜發現，在顧長卿和藍念薇之間，憑空多出來了一行空白，就像是原本還寫了一個名字，卻被人刻意抹去了。
“這位前……額，師叔，”蕭煜轉頭看向身旁那位自他步入藏經閣起就跟在身邊不斷討好的守閣長老，糾正了一下稱呼，問道，“為何縹緲峰上的弟子名冊，少了一人？”
原本笑眯眯作陪，希望能在宗主親傳大弟子，也是下一任宗主人選的蕭景和面前留下個好印象的長老聞此言，面色一僵，尷尬地笑道：“這這這，蕭大師侄，你莫不是在和老夫說笑？哈哈哈，原來師侄竟這般幽默，哈哈……”
看到這長老冷汗都落下來了，蕭煜心中疑惑更深，說道：“師叔怎麼了？這是什麼不可提起的禁忌么？”
那長老四下看了看，隨手打了個隔音結界，卻還像生怕怕被什麼人偷聽見一絲聲音，捋了捋鬍鬚，湊上前小聲說道：
“大師侄，你很少從神玉峰出來，想來也是不知道，那樁事情發生后，宗主受傷閉關，咱們望月仙門上上下下，里裡外外，都不敢提起和縹緲峰那位有關的任何事情。夏師侄修為那麼恐怖，就怕給她聽了去，若是再惹得她暴怒，提着蒼明灼燼往自家山頭走上一回，這誰能遭得住哇？若給她亂打一通，削平山頭毀去宮殿都是小事，再不濟，讓她在身上捅幾個窟窿出出氣，也就罷了。就怕夏師侄一槍，把我們好不容易得來的修為給打跌境了……”
說著，他似乎回憶起了什麼可怕的場面，心有餘悸，臉又白了幾分。
蕭煜見他怕成這樣，也不好意思問他事情的來龍去脈，便說道：“若師侄意欲拜訪縹緲峰，當如何？”
那長老趕緊按住蕭煜的手臂，慌張地說道：“師侄切莫衝動！退一萬步說，誰都能上縹緲峰，唯獨神玉峰的人是萬萬上不得的！咳咳，老夫不是在說師侄你不是那位夏師侄的對手，絕對沒有那個意思……那件事吧，的確是宗主他老人家做的不太厚道，有什麼話好好說嘛，非要鬧到那個地步，縹緲峰的那幾位師侄將神玉峰記恨上也乃情有可原。可如今咱們望月仙門元氣大傷，萬萬不可再有衝突了啊……”
“……”蕭煜似乎聽明白了。蕭景和的師尊閉關六十年，不是為了破境，而是被那位大名鼎鼎的夏玄心打傷了，連帶着神玉峰的人都不敢在她面前出現。
回想起當初在敖清記憶中看見的那抹絕代白衣仙影，蕭煜心中，夏玄心的強大再次上升了一個台階。
一個宗門內的弟子，將神州人族五大仙門勢力宗主級別的人物打到閉關養傷，這是何其可怕的一樁戰績。
蕭煜忽然有種預感，他並不能繼承蕭景和之前的記憶，若他就以這種狀態前往那座令他萬分好奇的縹緲峰，一言不合可能就會被直接打出這片鏡中世界。
蕭煜低頭看着“縹緲峰”三個字，心中輕嘆。
罷了，若是無緣上縹緲峰一觀便不強求，藏經閣一行的目的他已然達成，這便夠了。
那長老見蕭煜被勸動，長舒一口氣，將結界撤去。
這一瞬間，一個纖柔的人影快速穿過重重卷宗，一頭撞入蕭煜懷中。
這是哪個女弟子，竟如此大膽當眾在仙門大師兄身上揩油？
整個藏經閣陷入死寂，守閣長老都瞪大老眼，愣在原地。
然後夾雜着震驚、羨慕、嫉妒等各種情緒的尖叫充斥素來安靜的藏經閣。
“呀！陳師姐怎會如此膽大？！”
“放開蕭師兄！”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嚴師弟，看來你單戀陳師妹三百年的美好時光就要結束了，沒事，哭出來吧，師兄的肩旁借給你。”
“嗚嗚嗚，道心已碎，從此天下再……啊！師兄你摸我臀部作甚？！”
……
蕭煜雙手抬高，驚訝地低頭看去，他當真沒預料到蕭景和會如此受歡迎，更是沒想到上古時代的女子修行者里也有這般奔放的。
這姓陳的外門女弟子也抬頭望着他，四目相對之時，蕭煜從她濕潤的眸子裏察覺出了熟悉的味道。
他在現實世界雖然看不見某位自稱梅山劍神的大劍客的容貌，但這股嬌憨的感覺，八成是沒錯了。
果不其然，虞晚雪緊緊抱着蕭煜，委屈大慟：
“嗚嗚，蕭煜，我找你找的好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