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拒婚 第一節
曲大石沒精打采地扛着鐵鍬在貧瘠的田野上晃悠，低落的情緒猶如寒冬里的曠野，冷冷凄凄的。他狠狠地踢了一腳田埂邊的硬土塊，藉以發泄一下心中的抑鬱。抬頭望去，隔着散落的幾塊農田，再往邊上就李秀蘭家的地了。曲大石眼習慣性地瞅了瞅，突然眼皮子抽動了兩下，他似乎看到一個正在地上曲卷翻滾的身影。慌張間，曲大石扔掉鐵鍬，麻溜地跑了過去。當看到李秀蘭滾落在田邊，雙手死命捏着喉嚨，眼珠子瞪大凸起，因為無法呼吸，一張秀臉漲成了青紫色，耳根后更是爆裂出一道道猙獰的青筋。
曲大石一時間慌了神，臉色變得煞白，哆哆嗦嗦地撲了上去，一把將其拽起，驚慌失措地問道。“秀蘭姐，秀蘭姐，你這是咋了？”
李秀蘭艱難地用手指了指曲大石斜跨在肩膀上的軍用水壺，曲大石這才明白過來，趕緊擰開水壺給李秀蘭灌了進去。
“啊！”水流衝進咽喉，終於把粘成一塊的糟心土豆團送進了腹腔，李秀蘭這才緩了過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氣。
“秀蘭姐……你好些了么！”曲大石一臉關心緊張的表情。
“好些了，土豆噎着了，謝謝你大石，我沒事咧你走吧！”剛剛脫險，李秀蘭頭都不抬，就有點不近人情地下了逐客令，話語裏帶着幾分煩躁和凄苦感。
看着李秀蘭渾身上下一身土，連兩條粗長的馬尾辮上都粘連着枯草和樹葉，顯得很是狼狽。驚魂未定的曲大石哪肯就此離去，擰巴着臉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真沒事了？我不放心咧，我陪你再待一會！”
舉目無人的農田裏，就孤男寡女的兩個人，這讓李秀蘭多少有點避諱，更何況自己與曲大石的糾葛還沒解決，這要被人看了去咋想，黃泥掉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不用咧，你和我這麼待着像個啥樣子，趕快走吧！”
李秀蘭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邊彈着身上的土邊揮手驅趕着，顯得很是不耐煩。這倒不是說她對曲大石充滿厭惡感，畢竟兩人從小光屁股長大，怎麼都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小夥伴的情誼還是有的。只是有了娃娃親這麼一檔子鬧心的事情在前，可每次看到他那張憨氣滿滿的臉，就如同看到一張令人痛恨的賣身契，心裏面怎麼都不舒服。
眼瞅着曲大石依舊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李秀蘭緊蹙起柳眉氣呼呼地道。“哎，算了，你不走，我走咧！”
“等一下，秀蘭姐你等一下啊！”曲大石亦步亦趨，像條甩不掉的尾巴跟了上來。
李秀蘭立馬駐足下來，回過頭來瞪眼問道：“你有啥事？”
“額，還就是咱倆的那事！我……”
一看到李秀蘭攥起的眉頭，曲大石條件反射地結巴了起來，似乎怕慣了對方的強勢彪悍，扯着嗓子罵上兩句算是輕的，逼急了拳打腳踢才是常態。果不其然，一聽到曲大石老調重彈，李秀蘭本就難受的身體裏，頓時竄起了陣陣的火苗，臉色隨即陰沉了下來，齜着滿口的白牙，憤憤地說道：“你少提咱倆！咱倆有啥事？咱倆沒事！我給你講了多少遍咧，你是又要找得捶哩！（找揍）”
看着李秀蘭掙紅的臉頰，大有一言不合便拳腳相加之勢，曲大石慌慌張張地退後了一步，雖然心裏發虛，可還是硬着頭皮說道：“秀蘭姐，你不要一提這事就捶我啊。你先聽完我說完行不行？我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事他不會就這麼輕易鬆手滴，
回頭肯定還要到你家嚷仗去呢（吵架）。”
曲寶國上門逼婚的還少了？那一次不是大吵大鬧一通，自家的屋頂都快被他掀翻了，可結果又能怎樣！還不是憋了一肚子氣灰溜溜地從哪來回哪去，難道還能把自己捆起來丟進婚房？現在都啥年月了，他曲寶國再怎麼牛逼跋扈，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搶人吧，那張老臉還要不要了！就算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硬的，李秀蘭也不怕，都窮成這球樣了，光腳還怕穿鞋的？總之一條，想讓自己乖乖地低頭認命，門都沒有！窗戶更沒有！
聽到曲大石這番話，瞬間就激起了李秀蘭心中的不甘，鐵青着一張臉，衝著曲大石歇斯底里吼道：“嚷仗就嚷仗？咋咧？禮錢該還的我會還他就行咧，他是村支書，又不是玉皇大帝，還能把人往死里逼哩？就算他是玉皇大帝，我死了就死了，別指望我點這個頭!”
話語中的決絕如同一把冰刀，深深地扎進曲大石充滿炙熱憧憬的心臟，雖然這種話他已經聽過無數遍了，可每次都讓他有一種剜心斷腸的難過：“秀蘭姐，我咋就不明白咧，我倆從小一塊長大滴，我對你咋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咋就不能在一起過日子咧？”
“曲大石，你有點腦子好不好？”李秀蘭惱火地直跳腳，道理說過千兒八百遍了吧，腦子一根筋的曲大石咋就不明白呢，她氣吼吼地道：“這不是一塊長大就能成的事！你好歹也是上下學的，還叨叨舊社會的那一套，娃娃親？當我是啥，是三件皮襖子、兩頭羊的買賣嗎？我李秀蘭還沒那麼賤尼！”
一盆盆冰水從頭澆下，連心都快凍上了。曲大石如喪考妣一般，忍着心頭刺痛，耷拉着腦袋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稀罕我，我除了一個當支書的爸，我也沒啥牛氣的本事，我不敢保證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可是秀蘭姐，我就是一心想對你好，真心滴！”
聽着曲大石發自肺腑的許諾，李秀蘭沒來由地又是一陣煩躁：“你再別驢犟驢犟滴咧，我再給你說一遍，咱倆不可能！現在不可能，將來也不可能！”說著李秀蘭提起鐵鍬就準備離去。
“秀蘭姐！”曲大石凄然地叫了一聲，腳步再次想跟上去，卻被李秀蘭猛然回頭喝止住。“話聽不懂算咧，潑煩死咧（麻煩），你別跟上來，我煩着尼！”
曲大石頓時停住腳步，眼巴巴地看着李秀蘭漸行漸遠漸的背影，心臟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了一把，刀割般的難受，氣都喘不上來。一陣大風刮過，裹挾着枯枝敗葉和厚重的塵煙，襲向遠方，在寒冬冷寂的曠野中，只留下了曲大石落寞傷感的身影，像是一根在凄風中搖曳的芨芨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