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很突然,青春結束了》
時間是2020年12月,這個世界已經慢了下來。
臨近下班,職場裏總算有了一點生機。
同事們有的感嘆着這不景氣的行情,有的在吐槽着領導,有的在閑聊着老公和小孩,有的在電腦上看着密密麻麻的股票信息。
27歲的我算年輕,也不算年輕。來這個小律所打雜快半年了,每天學着做一些雜務雜活,時候幫大佬開開車,幹着一些沒啥技術含量的工作,可謂百無聊賴。
我站起來背着包準備走。
“小張,我感覺你瘦了一點”,同事廖姐開着我的玩笑。
“真的嗎,哈哈哈,先走了,拜拜”被美女同事誇獎,讓我似乎快要得意忘形。
“你怎麼還是一條單身狗,你老媽不催你結婚啥的嗎?”廖姐打趣地追問我,旁邊的小陳老師也笑着看着我。
“家裏就我媽和我外婆,除非我外婆她老人家催我,那我就去相親,哈哈哈,走了走了,明天見”。我心裏想着,哎,我這條件誰願意跟我在一起啊。
“這小子還挺孝順。”聽着背後同事的八卦聲和小小的笑聲,我兩個健步就從辦公室溜走了。
因為我是關係戶介紹進來打工的,但是又沒啥真本事,單位一些政法大學畢業的科班出生的精英們,一面非常友善地和我以同事身份相處着,一面又高傲地在各個時間點在我面前展現他們的專業和優越。
這不能怪他們,只能怪我自己暫時沒這本事。這叫什麼,自愧不如唄。
反而是聽說去年剛離婚的廖姐,比我大5歲,會把我當個朋友在相處。會主動和我講話,當然大方活潑的她對每個人都很開朗。可能她那有錢的前夫出軌帶着兩個兒子離開之後,獨身的她倒還洒脫了。
透明的我優哉游哉地乘電梯下到負二樓,大佬們的車都停在負一樓,沒辦法,我的小車去登記的車位單位現在還沒給我申請下來,也許是不配和奔馳寶馬停在一起吧,哈哈。
結束了一天苦悶的打工人生活,準備開着自己的小車回家了,車子剛點火啟動,心裏還在想着美女同事的誇獎,索性自己心裏跟自己開玩笑地想着:如果廖姐沒結婚該多好啊,膚白貌美,真是可惜了,哈哈。坐上車,準備抽根煙。
我知道,這打火機小小的聲音,咔,之後,將是我一天最美好的時光。
正準備點煙,電話響了,是我老媽。
“喂,我剛下班,要買點什麼不”,我按照平常,開口就問我老媽我需不需要買點什麼菜回去。
“……”老媽愣了2秒鐘,接著說:
“外婆走了,我趕回江蘇去了,你先自己留在家裏吧。”她顯得有點着急,但也表現得很冷靜。
“我,我一起去嗎?”
“不吧,醫院有規定,你去了不方便,你先留在家裏吧。”
“我,我一起去嗎?”大腦一片空白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地重複了一遍。
“婷阿姨已經幫我把機票買了,她開車送我去機場,不說了,有事電話聯繫。”
我聽着電話那頭母親的話,掛斷了這簡短的十幾秒的通話,不知所措。
沒有眼淚,沒有顫抖,平靜的像一個凍僵的人,熄火,點上了拿在手裏的煙。
獃獃地看着擋風玻璃的前方,獃獃着看着黑屏的手機。
為了更好的醫療條件,老人家兩年前回到了江蘇老家,實際上是為了不給我娘倆添麻煩。
外婆重病了1年半了,
腹腔積水,每天只能坐着睡覺,痛苦不堪,想盡了一切辦法去到了上海的大醫院,終於在上周查出了原因——血癌。
當時醫院的教授就明說了,身體情況支撐不了化療,沒得救。
我和我媽想着能不能用盡一切辦法,讓外婆和別的老人家一樣,也能活到80歲,這也是我這個小家庭全家的願望。
但一切都結束了,從小被外婆帶大的我,因為疫情來臨,這不可抗力的客觀問題,沒有見到她老人家最後一面。
想着最後一次和外婆講話,還是差不多一個月以前,電話里,她只告訴我:好好學習,早點考上律師,給你媽分擔分擔,別再浪費時間了。
之後,外婆因為病痛,已經不能講話了,我也沒有再和她取得聯絡。因為不可抗力的原因,醫院的陪護名額只有一個,小姨停了工作在江蘇照顧着。就算飛去了江蘇,我也進不了醫院。於是,錯過了見她老人家最後一面的機會。
27歲,畢業5年,一事無成,律師考試考了一次沒考過。車子是老媽最後的存款買的,工作是別人介紹安排的,工資是低於平均工資的。
考不容易考上上海的大學,玩物喪志,每天尋求那廉價的燈紅酒綠,導致學業一落千丈,差點被學校開除,拿不到畢業證書。
而除此之外,畢業之後,也就是過去的5年,我陷入了網貸和套路貸,幾乎掏空了我老媽所有的存款。我老媽是個體面人,同事朋友在退休前都搬進了洋房別墅,因為的債務,只能把新買的房子賣掉還債。全部都是因為我個人的無知和愚蠢,眼看我老媽沒幾年快要退休了,想着在崗位上奉獻了一輩子,退休之後能住進新房,然而現在卻還是住在老房子裏。
回想起過往,歷歷在目的全是我的無能和愚昧。
這,就是我交給外婆最後的人生答卷。
車庫的負二樓,安靜的似乎只有我一個人,和一盞遲遲沒有維修,一閃一閃伴着電流聲的燈。
我的大腦似乎只能聽見這一陣一陣的短促的電流聲,和我沉重的心跳聲。
終於,外婆還是離開了人世,比預想的要早。
終於,我的家,就剩我和我老媽兩個人了。
終於,發愣了很久,思索了很久,我才猛然反應過來,我沒有外婆了。
我開始瘋狂的扇着自己的耳光。
一巴掌,一巴掌,一巴掌。
頭重重的砸在方向盤上。
然後又是一巴掌,一巴掌。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突然電話響了,是小周,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出來吃飯,有美女。”
“不,你們玩”有一點顫抖,我小聲的回到。
“咋啦,酒都不喝了?”
“不喝了,以後都不喝了”
“你到底怎麼了呀”,小周也許聽出來我的沮喪。
“改個時候聯繫你”,我匆忙掛斷了電話。
抬起頭,深吸一口氣,點火,啟動了車子,準備逃離這個車庫。
冬天的傍晚天黑得特別早,黑得透透的,天空也起了小雨,開出車庫,車窗玻璃瞬間起霧。
潮濕的世界,陰冷的城市。
公司樓下的路燈還沒有亮,也許我已經忘記了樓下車庫門外面到底有沒有路燈。
重慶怎麼不下雪,我好想把自己埋在雪地里。
天怎麼這麼黑,似乎看不清路,看不清燈,看不清來往的車,看不清形形色色的路人。
一道光,一道光,掃過眼睛,這是對向車道的車燈嗎?
眼睛看不清了,頭開始劇痛,車窗外的冷風像刀一樣砍在臉上。
我該開去哪?不知道,先往家裏的方向開吧。
不想回家,不想去見朋友,不想回工作單位。
我該去哪。
一道光,一道光,閃爍着我的眼睛,我看不清路。
我該往哪兒走,麻木,帶着暈眩,漫無目的的開着車。
突然,我的電話又亮了。
來電顯示是,
外婆。
我一腳剎車,搖上車窗,想讓空間更加的安靜一點,急急忙忙伸手去拿手機。
叱。。。巨大的剎車聲。
嘭!巨大的衝擊力讓我瞬間失去重力。
這巨大的撞擊聲之後,我的世界,畫面撕碎開來,像末日。
但似乎又有人在呼喊着,有人在驚叫着。
好冷,我好累,似乎睜不開眼睛。
我好累,好想睡覺。
那我就索性睡着吧?
青春結束了。
人生也結束了?
原本熱鬧的城市,只剩冬天,只剩小雨,只剩寒冷。
沒有風聲,風卻像子彈一樣擊穿着我的身體。
寒冷,唯一的感覺,就是寒冷,寂靜到末日世界般的寒冷。
我想試着伸手去拿手機,我能感覺到手機還在震動,但我似乎伸不出手,眼睛不受控制的緩緩閉上。
我試圖用最後一絲力量去掙扎着接聽,這一通命運邊界上的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