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雲深不知處
他沒有幼時、也沒有童年的回憶,對於他來說,一切的人生都是從十五歲開始的。
還記得那一年,他似乎睡了許久,好像他以前就從來沒有醒過;當他在朦朧之中睜開眼時,映入眼帘的是慘敗的天花板,以及刺眼的天燈,幾名身披白大褂的人影在他的視線中出現,然後消失。
這樣的時間似乎持續了很久,直到一位瘦高的男子出現在他的眼前,並且說了一句話:
你的家屬在幾天前的車禍中逝世了,而你是車上唯一活着的人。
對於這個答案,他沒有更多的反應,因為對於過去的生活他沒有任何印象,以致連自己的家人是誰都不知道。在出院后,他來到了福利院。
福利院的三年,他幾乎沒有任何朋友,可他卻具有可怕的學習能力和世紀運用能力,彷彿隨時可以把將來的發展掌握於自己手中,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些東西,他只在意自己,已及自己想要的結果。
如果人們往往都說幻想家是行動上的矮子,那他在理想和實際這兩邊,恐怕都是優秀的舵手了。
在繪畫方面,他有着與生俱來的愛好,不過在同齡人還在追求人體及濃墨重彩時,他卻在畫各式各樣異樣的空間,一間連着一間,向外無限延生,同時每個空間又是獨立的,沒有任何裝飾,只是空蕩蕩的四壁,使人心生無限的怪異感。
就這麼一類畫,他竟無休止地畫了三年。
有人說,畫面和記憶是捆得最緊的,它令時光變得生動。
在一次睡夢中,他聽到了一層捲起一層的怒號聲:乾燥且冰冷的空氣撕裂着他的肺部,淅淅瀝瀝的雪花慘夾着冰雹從身邊的殘骸上彈開,清脆的響聲時刻刺激着他的大腦。
一團紅色的東西映入他的眼膜中,他像是猩紅的血,又像是虛幻的重影,似乎將要把他蠶食殆盡,但也正是它所發出的光和熱,才得以使他能意識到自己擁有生命。
每當他想更加努力地看清身邊的事物時,就會突然從夢中驚醒,但夢中的每一道五感上的觸點又是那麼的真實。
於是在經歷過三個春夏秋冬之後,他帶着由一生的不解和疑惑組成的畫面,走進了五百公里之外的首都美院。
......
黑常執從洗漱台前抬起頭,他注視着鏡中髮絲有些糟亂的自己,遲遲沒有緩過神。
今天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從思緒中跳出這些東西。黑常執閉上眼揉了揉眉心,拿起梳子開始整理自己分叉的發線。
現在是早上的七點二十分。
雖然對於大多處於假期的學生黨來說起得確實早了點,但他可沒有什麼好爸爸媽媽給自己送生活費,照樣還是要靠自己掙外快。
只不過他沒有選擇靠專業來賺生活費,而是選了個比較例外的職位:圖書管理員。
這當然不是什麼熱愛學習,純屬他不想到處跑,他喜歡安靜,並且還強行要求其他人與自己來享受這份安寧。他也會去看書,不過幾乎什麼類型都是來者不拒,似乎只是為了打發時間。
從寢室出來,黑常執關上門,向昏暗的宿舍走廊望去:兩邊的寢室門大多敞開着,依稀可以聽到起伏的鼾聲,如流水匯聚於走廊,形成一場獨特的大合唱。
黑常執聳了聳肩,在齊聲大合唱的擁護中走出宿舍樓。
......
“新鮮的小籠包出爐了,現手製作的營養早餐,賣完只能等明天了哈。老鄉,
想吃些什麼?油條、豆漿......好嘞,這是你的早餐。喲,這不小黑嗎,又大早出來打工啊。”
校園外,一名中年大叔正在他的老字號早餐店裏應接不暇,他熟練地打包好食物,向店門前的人群張望。
“老一套,錢已經打過去了。”黑常執單肩挎着包站在人群後方,對着男子揮了揮手機,“還有,能不能......不要總是在公共場合叫我的綽號?”
“行行行,都已經叫慣了,哪天改口咯。”大叔咧開嘴,露出一排有些污濁的黃牙,把包裝袋遞上前。
“謝了”黑常執接過包裝袋,轉身便沒入人群之中。
......
清晨的老街區總是最先拖動時間開始轉動的地方兩旁交錯不一的店面陸續打開門,穿梭於老巷中的有暮沉卻又蘊含故事的過去一代人,也有帶來朝氣隨時高速運轉的年輕人,他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人流,不時摻夾着幾聲有力的叫喊聲,為人流添加幾道洪亮的潮響聲。
這不是一種雜亂,這便是人間煙火。
黑常執不知已經穿過了多少次這條老街,雖有二十分鐘的路程,但這所路過的一切都是值得體驗的。
而下午回來時,孤街沒了浪人,深巷沒了老貓,卻都瀰漫著孤獨的味道。
就像體驗了一回春夏秋冬。真正懂這條街的人都會這麼說。
在草草解決完早餐之後,黑常執不覺盯着包裝袋看了一會,把它揉成一團,走向垃圾桶。
但是在包裝袋投入桶里后,黑常執不覺被眼前的一面牆所吸引了目光。
牆壁上混滿了廣告貼,其中混雜着上幾張尋人啟事。
黑常執轉過身,一頭扎進人群中,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只是令他感到越來越焦躁。
來往的人群中,之前從未注意過的現在毫無保留的在他眼前展開:牆壁、路燈上,幾乎任何可以貼東西的物體上,每過半分鐘就會出現一張尋人啟事,那些模糊的黑白照片擁擠在他的大腦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黑常執扯回意識,習慣性地揉了揉眼眉,等他再睜開眼時,更令人意外的事情出現在他的眼帘。
一位中年婦女手掐着一張紙踱步在人群中,不時拿起紙去詢問路人,大多數人只是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從她有些糟亂的頭髮、難堪的面容及發紅的眼圈可以看出,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休息過了。
豫、豫才的母親?黑常執感到有些驚異。
豫才是黑常執在校少有的幾位朋友,他的人緣好到出奇,幾乎認識了全校一半人,最初也正是他把黑常執拉進了他的人際交往圈。
雖性格有些纏人,但黑常執對他的評價一直還不錯。
這時,豫才的母親不經意向黑常執這邊瞥了一眼,突然彷彿看到了救星一般,跑過來拉住他的手啜泣道:
“哎呀,這不是小黑嗎,豫才他不見了呀!自從上次他出了門之後,就一直沒回來,你說他是不被那件事給纏上了......”
“阿姨你先冷靜一下,你說豫才他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突如其來的變化,令黑常執暫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就是前幾天他說要和幾個朋友出去拍廣告,地址也沒留一個,到了晚上也沒回來。我問了他幾個朋友,他們都說不知道啊......”
“難道你沒去找公安局嗎?”黑常執問道。
“找了呀,他們說最近報案失蹤的人數太多了,他們暫時抽不出人來,你看我這怎麼辦呀......”
“停一下阿姨你先別急。”黑常執似乎有了些眉目,此時他的眉頭幾乎可以夾死一隻蚊子。“先這樣子,下午我來幫你找行嗎?你還是先回去吧。”
“真、真的嗎?”豫才母親止住哭聲,不禁露出一份感激之情,“那太謝謝您了,平常在學校就屬你和豫才關係最好了,果然關鍵時刻還是只有你肯幫忙......”
接下來的話黑常執並沒有聽進去。他的大腦在飛速思考,豫才的失蹤、遍地的尋人啟事讓他感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能造成大面積的人員失蹤不像是人為的,這一切實在太離奇了。
但是除了人為,還能有什麼......
突然黑常執想到了一個東西,它近期在各個網站上傳得沸沸揚揚,雖然有些天方夜譚,但似乎一切的可能性都在指向它。
“Backrooms”后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