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噤默勞文家的葬禮
奶奶死了。
費克並沒有多少悲傷之情。因為在他心中,奶奶早已經死了。現在,不過是在法理上確認她的死亡罷了。
死又有什麼不好的呢。這是種解脫。
晚上艾莉回來后。費克告知她奶奶的死訊。艾莉先是愣了愣。然後哦了一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費克帶着艾莉到祖母的房間見祖母最後一面。祖母的眼睛已經提前被費克合上了。他們在床前沉默了一會兒,也沒說什麼,就走了。
費克又多了一件事要做,他要準備奶奶的葬禮。父母的葬禮也是他操辦的。別看他年紀輕輕,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為第三個家人辦喪事了,年少有為。
第二天早晨,費克先去約克日報的報社登訃告。接待的人是他熟悉的克莉絲。
“尋人啟事?”
父母剛遇難的時候,他們還抱着父母能倖存下來的希望,花大價錢聲勢浩大地在全國各大報紙刊登尋人啟事。從來沒有過有價值的迴音。
隨着時間的推移,費克已經不抱希望了。在全國的大報社刊登尋人啟事,這也是一筆不菲的開支。但祖母瘋了,固執地神經叨叨要在報上登尋人啟事。
費克沒辦法。他只好每個月在約克郡的約克日報上登尋人啟事,把報紙上不起眼的角落刊登的尋人啟事拿給祖母看,倒也算是搪塞過去了。只是在約克日報的角落旮旯里登一則尋人啟事倒也不費錢,每月5比索,不至於負擔不起。
而現在,祖母死了。這5比索也能省下來了。
“我想登訃告。”
克莉絲愣了愣。但馬上反應了過來。用略帶同情的目光看着費克。
“請節哀。”
費克笑着揮揮手。“沒什麼。只是你們報社失去了一個每月刊登尋人啟事的穩定客戶。”
“呵,這可真是雪上加霜。紅鼻頭可又要難受了,最近報社生意很不景氣。最近他看我的眼神都讓我感覺他在考慮要不要找個由頭把我給解僱了。”克莉絲說著在紙上快速草擬,“打算什麼時候辦葬禮?”
“後天上午,在我家。”
“喏,你看這樣行不行?”
費克接過遞來的紙片,上面娟麗的字體寫着:
“訃告:
嘉芙蓮?噤默勞文夫人因思子成疾,於3月7日下午離世,享年57歲。謹擇於3月10日上午,在噤默勞文家舉行葬禮。望親友周知。
1832年3月8日”
費克點點頭。
“多少錢?”
“你來的早,今天的報紙還沒排班,下午就能登出來,5比索。”
費克點點頭,付完錢。接着又去了萊頓殯儀館,上次父母的葬禮也是這家殯儀館張羅的,買了一口廉價的棺材。然後講好靈車把祖母送去火化的時間。噤默勞文家是有家族墓地的,不需要再去買墓位。但是還需要雇幾個人到時候把祖母的骨灰盒埋好。
然後費克去了教堂,見到了諾頓神父。諾頓神父答應為祖母做法事,費克在他面前感恩了慈悲為懷的聖父。畢竟噤默勞文家一家子可都是模範信徒,虔誠的信徒,葬禮上是不能沒有神父主持的。
葬禮一切從簡。費克不覺得會有多少人來。但畢竟還是要佈置一下的,不能失了噤默勞文家最後的體面。辦這場葬禮零零碎碎花了122比索又4吉歐。但這項支出是必需的。
葬禮當天。
第一個來的人,是林根?密斯基。他的穿着肅穆,
神情嚴肅。他似乎真的很重視這場葬禮。他給了20比索的奠金,然後以有急事為由告辭,沒有留下來。
或許林根真的不是韋恩那種人?費克對林根的印象略略改觀。
接着來了一個拄着拐杖的五六十歲的老人,費克從沒見過他。他自稱羅斯特?伯利文。費克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和他的孫子本?伯利文一起打過獵。
“當年,你奶奶可是約克郡的交際花。
我年輕時還和她一起跳過舞……”
老人眯起眼,似乎在回憶往昔的時光。他給的奠金也不少。10比索。
來的人比費克想像得要多。都是老人。或許羅斯特說得沒錯,祖母當年真的是交際花。
老先生們在蕭條的噤默勞文家談論起過去,這是噤默勞文家近半年來最熱鬧的一天。
他們聊當年的風流韻事,聊起那個誰誰誰當年為了追求祖母鬧出的糗事。羅斯特先生竟在葬禮上笑出聲來。但笑着笑着他的眼睛就濕了,默默點了根煙。
費克只是淡淡看着這一切。老年,總是使人莫名多愁善感。不過也是拜此所賜,費克收到了將近80比索的奠金。要知道,這幫老先生可是可以為了幾百比索的單子大打出手的。但現在,在噤默勞文家的葬禮上,他們卻神奇地被共同的往昔回憶連結在了一起。
諾頓神父準時到來,為祖母主持了法事。他祝福了到場的每一個人。
“我的兒子,聖父定將指引你走出困境。”
費克在胸前畫出十字表達對聖父的感謝。諾頓神父笑着離去。
費克估摸着應該不會有人來了。正準備出發將骨灰送往墓地時時,艾莉拉住了他,
“再等等,應該還有人要來。”
費克感到迷惑,但他還是照做了。
“抱歉,我來晚了。”
銀鈴般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垂着波浪的粟色長發,身穿一襲黑色長裙,昂首挺胸走進噤默勞文家,臉上掛着燦爛的微笑,彷彿她來參加的是婚禮而不是葬禮,與周圍沉浸在淡淡的悲傷氛圍中的老年團體格格不入。
她是費克曾經的未婚妻、艾爾子爵的二女兒,安吉拉?艾爾。費克皺了皺眉。
“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我也算是半個噤默勞文家的人吧。”安吉拉藍色的眼睛笑着回應。
費克的未婚妻性情古怪。當初噤默勞文家叱吒風雲之時,安吉拉對費克愛理不理,路上碰到了還要輕蔑地哼一下鼻子,艾爾子爵幾次嘗試撮合他們,但也拿這個女兒毫無辦法。
費克父母遭到變故之後,艾爾子爵那是看都不看費克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婚約肯定是吹了。但偏偏安吉拉卻又對費克熱情起來,每個月都要來拜訪噤默勞文家,彷彿存心和她父親對着干一樣。
安吉拉走向費克張開雙臂,但費克卻輕輕往後跳了一步。費克並不想和曾經的未婚妻在這麼多人面前有身體接觸。
但沒想到安吉拉直接一個小跳撲了上來緊緊抱住了費克。費克險些沒站穩。
周圍的老人們饒有興味地看着這一幕。艾莉笑看着略顯局促的費克。良久,安吉拉才鬆開雙手。
“……我不理解……”
“我以為現在的你能理解的。”安吉拉似笑非笑。
費克聳聳肩。
“喏,這是奠金。”
一封很厚的信封塞到了費克手中。感受到信封的分量,費克吃了一驚。
“這是……”
安吉拉用纖細的食指封住了費克的嘴唇。
“時間差不多了吧。還不出發嗎?”
費克只得姑且擱置了心中的疑惑。招呼殯儀館的人動身。
由於興緻勃勃的安吉拉的存在,葬禮的肅穆感剪了好幾分,再加之這幾天春光明媚,費克一行人竟不像是去送殯,倒像是去遠足的。
“當初你奶奶也愛熱鬧,說不定這樣活躍一點的葬禮她反而會更喜歡。”羅斯特先生微笑着對費克說。
費克看着祖母的骨灰盒埋在祖父身邊。在泥土的氣息中,人們在墳前默哀了一分鐘,散了。不知是誰提出來要在酒吧聚一聚,老先生們欣然允諾,一同攜手離開。最後就只剩下費克、艾莉和安吉拉三個人。
安吉拉先開口了。
“你又瘦了。”
費克沒有回應,默默從口袋中拿出那個鼓鼓的信封。拆開,裏面是一沓100比索的鈔票。一筆巨款。
費克深吸一口氣。把信封重新封號,遞還給安吉拉。
“我不能收。”
安吉拉沒有接。
“為什麼?你很需要吧。”
“與你無關。”
“你真絕情。我是你的未婚妻。”
“我不想被子爵追到家裏把錢要回去。”
“你在擔心這個?放心好了,這是我的私房錢。你就當我可憐你,這是施捨你的。”
費克掙扎了一會兒。看了看艾莉,最後還是收下了。安吉拉笑了。
“多吃點,再瘦就不好看了。我要先走了。估摸着這會兒那傢伙已經發現我偷偷溜出去,正在家裏大發雷霆吧。呵呵。”
安吉拉走後,費克點了點信封里的錢。3000比索。整整3000比索啊。現在的大小姐都這麼有錢的嗎?隨手就能施捨乞丐3000比索。費克的表情古怪了起來。
林根先生給的10000比索,安吉拉給的3000比索。把房子賣了大概可以拿到5000比索。現在費克手頭上能用的還有大約1000比索。這裏一共19000比索……如果能再湊到1000比索,費克就從韋恩那裏解放了。
這麼一想,安吉拉還真是天使,為費克帶來鈔票與希望。
“對了,你那時候怎麼知道安吉拉要來?”
當時費克要出發時,攔住他的人是艾莉。如果他那個時候走了,他就收不到這3000比索的奠金了。
“直覺。”艾莉燦爛地笑。
“好吧。”
費克忽然覺得自己的妹妹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前未婚妻。他從來都無法預判安吉拉的行動,也根本猜不透她的心思。
然後費克問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很蠢的問題。
“你說,她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艾莉緊抿雙唇,貌似在努力憋笑,只是沒忍住。“噗嗤。”
“喂,我可是很認真地和你請教人生問題。嚴肅,嚴肅。”
“你在向你沒談過戀愛的妹妹諮詢情感問題嗎?”,艾莉不住地笑,“在這方面,身經百戰的你比我經驗豐富得多吧。”
“……你說的對。”
費克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
“如果在學校里碰到喜歡的……”
“啊,好餓。我們回家吧。”
…………
褻瀆之書
“1785463年3月10日
噤默勞文家
安吉拉?艾爾將從艾莉?噤默勞文處所得的3000比索轉交給了記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