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姑娘，今日那人好生奇怪。”

回到家裏太陽將將落下，黛玉在雨燕和百靈的伺候下換上了家常服飾，百靈藏不住話，邊替黛玉放下頭髮，邊嘟囔道。

黛玉抿嘴不言，她對那位男公子感覺很奇怪。

【今天那男的是誰？有沒有誰分析一下。】

【會不會是隱藏的參賽選手？】

不是。黛玉直覺告訴自己，他不是。他身上沒有張姨娘給她的那種感覺。那種壓迫感，那種優越感，那種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怪誕感。

可是，要是自己的感覺出錯了怎麼辦？要是那人比張姨娘更懂得隱藏怎麼辦？還是要謹慎，再謹慎。

不過，自己應該沒有什麼機會再見他了。

雖說現今男女之防並不嚴苛，但一般情況下，七歲之後男女應避免獨處一室。

【我瞎分析一波：一般情況下不會這麼快就出現了第二位參賽者，不然無法體現首發優勢，當時第一位出場的參賽選手名額競爭很激烈的。】

【雖然……但這種比賽說不定就是要出其不意。】

【就是，你要認真你就輸了。圖一樂比賽】

【哈哈哈，這個時代還有人真情實意看比賽哦，笑死】

【前面的，看比賽還看出了優越感？我隨便分析，你愛信不信。】

後面的彈幕都是些情緒宣洩，黛玉暗忖，這些人其實也各有各的特點，並不千篇一律。

看來那位男公子很大可能不是參賽選手，有道理的話總是容易被有情緒的話所掩蓋。

“不要放鬆警惕。”黛玉再次在心裏提醒自己。

“百靈，慎言。”雨燕神情肅然道，“姑娘現在還在孝期，不要節外生枝，出去也不要再提今日之事。”

百靈癟了癟嘴，有些不高興。

黛玉見狀小手一邊牽一個人，笑道：“雨燕姐姐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我和百靈姐姐就像小妹妹，多虧了姐姐時時提醒，不然我們一調皮又要受爹爹訓了。”

百靈從小和雨燕一起長大，很多次多虧雨燕提醒才不出錯，想到這裏，她有些不好意思牽起雨燕另一隻手，搖了幾下。

【果然死了娘的人沒有教養，還和小丫鬟稱姐道妹的。】

【不是，她只是調解矛盾吧？這也能黑？再說丫鬟也有人權吧？】

看到那句“死了娘的”，黛玉差點哭了出來，沒有娘的孩子很可憐，他們難以感同身受，還故意踩她痛腳。

百靈和雨燕都姓林，是他們家的家生子，陪她長大，她對她們感情很深。

還有一件讓黛玉十分惱怒的事，從寺廟回來后，假張姨娘時不時來看望黛玉，她不是要求她這樣表現就是那樣表現，還勸她少讀書，說就是讀書多腦子讀傻了，還說古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這話傳到了爹爹耳朵，爹爹很不高興，讓假張姨娘以後少出門，她才消停了。

//

一日，林如海下值回家陪黛玉吃飯，飯後他和黛玉對弈，一邊落子一邊道：“玉兒，你老師賈先生很快就要起複了，我知你聰慧，故打算不另聘請西席，你自個看書，有不懂的待我回家我再教你，如何？”

【是不是賈雨村要去當官了？】

【是的。可是時間線是不是出了問題？不是要等黛玉過了7歲生日才從張如圭那裏聽到消息嗎？如果我沒有記錯張如圭也是被革職的人吧？】

【上面的看書看得真細，我記得也是這樣。】

黛玉聽到爹爹帶回來的消息，結合彈幕，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爹爹被聖上欽點為巡鹽御史，以前在京做官，官至蘭台寺大夫，自有自己人脈和消息來源。

“玉兒聽爹爹安排。只是我是否應該備好厚禮答謝先生？”黛玉打心底里佩服賈先生的才華，她是賈敏啟蒙，但學問一道，多是賈先生下功夫教授。

“不急。玉兒心裏有數即可。”林如海拿起一旁的茶盞抿了一口，“平日有時間多去請教賈先生，他不是充數沽名之輩。”

黛玉懂了，這是爹爹提前得的消息，要對外保密。

【林如海眼光不行，賈雨村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ldy別的不行，才華沒得黑，萬萬沒有想到她的老師竟然是賈雨村。】

【上面的都是沒有看過原著吧？賈雨村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他其實和ldy有點像，都是恃才傲物的人，但官場容不下這樣的人，所以得罪了他的上司，被參了一本，才被革職的。只是後來他隨波逐流罷了。】

【對對對，他不是還去了一個叫智通寺的地方嗎？那裏有給他的判詞，他結局也挺慘的。】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①”黛玉躺在床上暗暗咀嚼這句話，這是她從彈幕上看到的，說是給賈先生的批命。

但讓她來看，她以為這是老天爺的好生之德，不忍賈先生人才落寞，給了一個善意提示。

只可惜……大多數人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之輩，往往心存僥倖，只待事發之日，一句“早知當初……”儼然忘記了老天爺早給了警示。

思及賈先生誤入歧途原因，大抵只是因為想改變別人太難，然改變自己卻很容易。

//

二月十二日，花朝節，黛玉七歲了。

黛玉在冬日裏病了一場，林如海不知從何處尋來了一味葯，吃了幾個月身體漸愈，自小的不足之症似有緩解。

一日，她如往常一般在廊下看書，外面看門丫鬟來報，說是賈府來人要接她進京。

【來了來了，終於來了。真不知道張清瑤怎麼拿到參賽名額的，一點用都沒有，讓直播比賽無聊至極。】

【小心她粉絲來撕。】

【笑死。她任務進度條0%，還好意思來撕。】

【就是。她以為她是萬人迷，跑去勾引林如海，被林如海禁足了吧。】

【有些人以為自己比古人更聰明唄。去古人面前秀智慧，人家起碼還是個探花，還當大官，真是……嘖嘖。】

【好大的笑話。】

若說初次見假張姨娘時，黛玉提心弔膽，但這接近一年的接觸，她有些麻木了，這個假張姨娘真的不太聰明的樣子。

黛玉換了一身見客衣服，整個人看起來既可愛又貴氣，她帶着丫鬟婆子來到會客的中堂。

林如海坐在上首，臉上隱隱有些不悅，見黛玉過來，柔聲問道：“玉兒，今日身體可好？”

黛玉上前行禮，回道：“勞爹爹掛懷，今日身體無礙。”

林如海這才指着矮凳上的僕婦道：“這是你外祖家的僕婦，你過來見見。”

黛玉進來就注意到那幾個婦人，她們穿戴不似僕人，反而似一般富貴人家的正經太太。

她們毫不掩飾地打量起林黛玉，這一看暗暗吃驚，來林家之前，她們並不認為這世上還有比他們賈府的姑娘長相更出挑的人，甚至認定姑蘇林家不可能養出合格的貴女。

可是小姑娘通身的氣派，竟是神仙妃子都可比的。

林如海見狀皺起了眉頭，但思及這些人是妻子娘家人，不好太落他們面子，故而輕咳一聲提醒。

忽聽一聲咳嗽，婦人們很快回神，意識到於禮不合，連忙上前給黛玉作揖。

黛玉從容應對。

眾人落座后，一位口齒伶俐的婦人說明來意：榮國府老太太賈母念及黛玉無人依傍，故來接她進京依傍外祖母和舅母姐妹。

黛玉心下感動，她常聽娘親說起外祖母，老人家十分和善睿智，最疼愛她娘親了。

今日外祖母愛屋及烏，害怕自己孤苦無依，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姐妹扶持，故大老遠遣人來接。

林如海也在感懷岳母一片愛女愛外孫之心，神情便放鬆了幾分，細細問了岳家各府情況，暗中打算到時備上禮物聊表心意。

至於送黛玉進京，若是前段時間，他必然不會猶豫，然如今他心裏又有一番計較，一時半刻拿不定主意。

更何況，賈家派三等僕婦來接黛玉，其中關愛之情實在有限，他是萬萬不放心黛玉隨幾位三等僕婦進京的，一路安全着實難保障。

可眼下正是關鍵時刻，他自顧不暇，萬一……黛玉怎麼辦？

想到他前幾日收到的一封匿名信，他心情又沉重起來，信裏面一一列出於他不利的人和事，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有些還未發生，他和信得過的幕僚根據信裏面提供的名單一一摸排，嚇出一身冷汗。

送賈家僕婦下去休息后，黛玉看到爹爹在沉思，故而沒有打擾他，靜靜坐在一旁，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又想到自己除了爹爹的確無依無靠，頓時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這……怎麼又哭了？】

【她可能意識到，這一離開就是和林如海永別了吧？】

【林如海快要下線了，老帥哥還沒有看夠啊。】

黛玉抬頭擦淚的手停在空中，他們說什麼？什麼意思？爹爹……也要離開她了嗎？

【根據紅學家解讀，說林如海是被人謀殺的，應該死於政治鬥爭。】

【是的，可惜紅學家解讀都是各說各話，難以驗證真相。】

“爹爹，我不去外祖母那兒。我哪裏都不去，我只想陪着爹爹。”說完，黛玉哭着撲進林如海懷抱。

“玉兒，怎麼了？”林如海見愛女哭得肝腸寸斷，如錐心之痛，“玉兒，你不要嚇為父。”

黛玉控制不了自己全身發抖，恐懼、悲傷充斥了她的內心，為什麼上天如此不公？才奪走了她的娘親，現在又要奪走她的爹爹嗎？可不可以用自己的命換爹爹的命？

不要！不要啊！黛玉內心無聲地吶喊着，我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上，我不要！

林如海不知黛玉怎的突然大哭，一時無措，連忙哄黛玉：“好、好、好，陪着爹爹。”

邊說邊輕輕撫摸着黛玉的頭髮，心裏也覺十分酸楚。

大哭一場后，黛玉情緒得到了釋放，她漸漸回過神，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彈幕里說爹爹之死可能與政治鬥爭有關，那不論她去不去賈府，很大可能改變不了爹爹的命運，她一個小姑娘家，能力有限，見識有限，只有如實告訴爹爹即將來臨的危機才有可能讓爹爹有所警惕，有所防備。

黛玉在意識里屏蔽了彈幕，這是她最近才發現的，彈幕背後的人並不是每時每刻都可以注視着自己，當她在腦海里傳達出讓彈幕消失的信號，彈幕後面的人就看不到她的情況，而且等待恢復彈幕，彈幕後面的人並不會發現有異樣。

黛玉相信爹爹絕對不會把她當成妖魔鬼怪的，就算真的把她當成異類，她也不會太傷心，嗯……只一點點傷心，可是只要可以救爹爹的命，一切都值得。

黛玉從林如海懷裏抬起頭，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讓林如海心如刀割，黛玉嗡聲道：“爹爹，我想陪在你身邊。”

雖然自己保護不了爹爹，但陪在爹爹身邊也好。

“我的玉兒真是好孩子。”林如海被女兒的一片孺慕之情溫暖了，覺得前路未必令人驚恐，他也不該退縮。

“玉兒，聽我說，你先去外祖母家住一段時間，到時爹爹再接你回家，可好？”林如海權衡再三，將黛玉送走是當前最合適的選擇，萬一自己真的出事，黛玉起碼還有外家可以依靠。

當下他還無事，黛玉正好可以去外家和外家親人培養感情，若是他出事，外家人憐愛她必然心甘情願收留她。

若是真等他出事黛玉再投奔外家，性質就不同，到時就是孤女無處可去只得寄人籬下了，沒有父兄撐腰必然低人一等。

出於道德責任的收留和有感情基礎的收留無法相提並論。

“爹爹，我有事情要告訴你。”黛玉覺得不能再拖拖拉拉的，爹爹下定決心的事情一般很難改變，但若告知爹爹實情，爹爹可能就會改變主意，讓她留下陪着他。

黛玉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和爹爹講了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林如海內心驚起驚濤駭浪，但他面上不露聲色，黛玉年紀還小，受不得驚嚇，若是他表現得一驚一乍嚇到黛玉反倒不好。

講到張姨娘的不妥，林如海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

講到比賽內容，林如海皺起了眉頭，但並未打斷黛玉。

他可以確定一點，舉辦和參加比賽的人肯定都是腦子有大病的。

每個人出身背景不同、見識不同，對世界有不同的認識、形成不同性格很正常，想要用手段去改造別人打造所謂的“完美”人設，這不是腦子出了問題還能怎麼解釋？

對於這些腦子有問題的人，雖然不得不防，但也不要太把他們當一回事。

終於在聽到彈幕提到他即將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林如海不淡定了，臉色變了又變，這和匿名寫信人提供的情報不謀而合，怎會有如此巧合？

黛玉好不容易講完，心裏如同搬走了千斤重的石頭，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

“玉兒長大了。”林如海心裏愧疚不已，黛玉小小年紀，心裏藏了這麼大的秘密，她壓力可想而知該有多大。

黛玉搖了搖頭，這麼久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了，一雙美目被淚水洗得格外清澈。

“玉兒做得真棒！這件事至關重要，玉兒萬不可再同其他人提起。”林如海囑咐道。

這個世界有很多未知不是他可以解釋的，但他相信她女兒絕對不是妖魔鬼怪，若說她不是凡人，那她也應該是神仙轉世。

只是世人評定異端，從無道理可言，只要你與眾人不同，便喊打喊殺。

黛玉自小聰慧，爹爹未說出口的道理她很快意會，點頭應下。

“玉兒，你有沒有想過不用太排斥那些彈幕？”

黛玉疑惑，那些彈幕大部分對她惡意滿滿，她真心難以接受。

林如海見黛玉蹙眉，捋了捋長須，又道：“兵者，詭道也。②”

黛玉順其自然接話：“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②”

“正是如此，彈幕後面的人不知為何有未卜先知之能，然他們所謂的比賽選手又有改造你的計劃，兩者委實矛盾。一個人的命運若是真是早已命定那改造又有何意義？玉兒不如試着讓那些人為你所用，正是避禍之利器。”

黛玉暗忖片刻，原本不願用心機，但想到前路一片迷霧茫茫，自己生死事小，爹爹生死事大，更何況《詩經》有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自己一味孤高自傲很是不妥，故而應下。

“爹爹，我不去外祖家，我陪着你好不好？”黛玉再一次懇求。

“玉兒，官場之事，我一時半會不好剖析給你聽。但其實你說的危機，我早收到警示。一位匿名人寫信告訴了我，我早有防備。只是賈府你還是要去——”

“爹爹！”黛玉顧不得禮數，焦急打斷道。

“玉兒不要急，聽為父慢慢道來。”林如海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頂，“若能與爹爹為敵，那人必是十分了解爹爹。那以爹爹對玉兒的疼愛，你外祖母派人來接，爹爹會怎麼做？”

黛玉眨了眨眼睛，思忖片刻低聲道：“爹爹會送玉兒去外祖母家住上一段時間散散心。”

“那玉兒再想想，若是爹爹貿然改變主意，外人怎麼看？會不會疑惑發生了什麼事？”

黛玉咬着下唇，輕輕點了點頭。

“潛藏在暗處的敵人以防萬一就會再次潛伏起來，伺機而動，讓爹爹防不勝防，那還不如趁着這個機會，打個敵人措手不及，以絕後患。”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準備充分，有信心將敵人揪出來。

黛玉明白了爹爹的意思，知道爹爹說的很對，但是心裏還是不舍。

爹爹只說了一處原因，另一處原因是她留在林府，爹爹便有了羈絆，時時挂念她的安危，賈府再怎麼說都是在皇城之下，那些人不敢也沒有必要對一個小女孩下手。

“爹爹，玉兒是不是很沒用？”黛玉垂下眼眸，忍不住問道。

“玉兒這樣想就錯了。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珍寶。”林如海怕女兒鑽牛角尖，“玉兒想想何謂有用何謂無用，聖人果真有標準嗎？於爹爹而言，玉兒是最有用的。”

黛玉除了四書以外也讀莊子，心下大安，失落神情一掃而空，就知道爹爹不會嫌棄她。

“玉兒身邊除了張姨娘還有沒有出現奇怪的人？”想到還有三位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比賽選手，林如海慎重起來。

黛玉第一時間想起了那位瀑布處邂逅的男公子，但從那以後他未再出現。

她搖了搖頭。

“玉兒去了外祖母家要小心防備。”林如海認為結合彈幕信息其他選手很可能會出現在賈府，故而又囑咐許多。

黛玉一一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