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
“您是傷到聲帶了嗎?需要派醫療兵過來救治嗎?元帥,您提供一下定位,我們立刻派星艦過去接您回帝國……”副官急得連着說了好幾句話。
祀寂生很快就調節好自己的情緒,冰冷着神情發出了一句短訊,“不用,我沒事。”
“說說你們的計劃。”
副官立刻抽離出私人情緒,報告道,“目前的計劃是希望您本人能發一個聲明,安撫民眾。”
作為這場戰爭寥寥無幾的倖存者,不管祀寂生是不是元帥,都應該給民眾一個交代。
祀寂生頷首,表示批准。
“其次,我們正在調查散發這起謠言的始作俑者,聯邦已經將那片星系佔為己有,帝國不能做戰後清理,軍部手上暫時給不出證據,只能先將源頭掐斷。”
“同時外交官也在跟聯邦談——”
祀寂生的眉眼微微波動,打字,“談什麼?”
副官硬着頭皮,“求和。”
求、和。
凌駕星際頂層的帝國,竟然有求和的一天。
祀寂生滯停了很久,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回過神,打字,“再重複一遍。”
副官頓了一下,重新剛才的話:“元帥,我們都相信您,您這些年為了帝國,為了軍部,為了人類,是怎麼過來的,我們都有目共睹。”
“雖然您跟我們不一樣。”副官憨笑了一下,“但我們不會因為您不是人類,就排斥您。”
“我們幾個都是您親手提拔上來的,請您放心,而且打戰哪有人會一直贏的。”副官語重心長,他們元帥因為身份,一直跟人群隔離着,平時身邊也只有他們幾個親信能聊上一兩句。
副官很擔心。
元帥一個人,會走不出來。
“雖然我們這一戰輸得很慘烈,但您不是神啊,誰能保證的了一直帶着帝國往前走——”副官話音一頓,看着光腦上顯示着的短訊,嗓音一下乾澀,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如果我說,我失去了戰時的記憶,戰後才恢復了理智呢?”
副官隔着光腦,注視藍屏上顯示着的元帥上半身,定格在祀寂生透銀色的耳腮上。
這是人類完全不會有的東西。
“您確定您當時失去了理智嗎?”副官的眼底出現了一絲恐懼。
當已知變成未知,當可控變成不可控。
這種情緒出現得簡直理所當然。
他可以理解。
祀寂生銀眸出現了嘲意,敲出最後一行字,“三天,我會發佈一個音頻聲明。”
文字說明可信度底,視頻聲明他的鮫人身份不能暴露。
通訊被掛斷。
大海在這短短一秒,恢復了它生來就該有的安靜。
黑色幕布般的夜空壓抑地向整面大海沉去,稀少到可憐的星光跟尖銳得能把人割傷的上弦月,它們的光芒黯淡得可憐。
祀寂生的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漆黑,他看向更黑,更什麼都看不清的遠處,緩緩闔了闔眸,咸腥的海風將他上半身的血水吹乾,留下無數骯髒不堪的血跡。
他好像忘了什麼。
祀寂生突然想起來,他忘了拿給燈希帶的那隻鯊魚。
祀寂生握緊光腦,沉入海底,海底的屍體太多,全都堆在一片,怎麼找也找不到最初選好的那隻稍微能入眼的大白鯊。
他很早就發現了,在燈希穿過海流,穿過一片張着血盆大口的大白鯊,蒼白着臉游到他的面前。
祀寂生就發現,這尾藍鮫似乎很膽小。
明明獨自一鮫在大海里生活了這麼久,卻什麼常識都不懂,過得可憐巴巴,又柔弱又怕疼還膽小。
祀寂生有時候會很懷疑,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簡直就是一個奇迹。
一點都不像鮫人一族。
跟他這種混在人類之中的完全不一樣。
他們都是奇迹。
祀寂生終於翻到一隻還不算嚇人的鯊魚屍體,被他的尾鰭攔腰截斷,鯊魚頭不知道沉去哪裏,只剩下半截魚體。
唯一有些難看的是湧出的那些內臟。
祀寂生清理乾淨,將它拖回巢穴前的那片紅色珊瑚礁里,即使是一半的鯊魚體,也大得離譜,無論怎麼藏都異常顯眼。
他也不再糾結,隨便找了個地方讓半截鯊魚沉落,找來了一些無用但是燈希喜歡的儀式感海草,纏繞上去。
祀寂生將一切都處理好,靠在紅色的珊瑚礁上,不知道該幹什麼,靜靜看着黑暗很久后,低頭看了眼手裏的光腦。
熟練的開啟,劃開頁面,點開資料,無意義地在滑動着什麼,視線掃過一個一個以前熟悉,以後就會變得陌生的姓名。
這是那場戰爭的參與士兵名單,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經死了,作為元帥,其實很難將幾萬人甚至十幾萬人的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祀寂生對每一個姓名都有着生理性肌肉記憶的熟悉,因為他曾經念過每一個名字。
他看得很慢,因為作為一名啞巴,祀寂生要一個一個字音地念出來,需要花費很大的功夫,即使說出口的只是幾個沒人能聽懂的字音。
祀寂生復健到了海底微微亮起的時候,太陽穿透海面照耀了下來,海底的黑暗依舊存在,可是又沒有那麼暗了。
祀寂生關掉資料,自虐般咽了咽喉嚨中的血腥味,出神了一會兒,才想起他要查一件事。
光腦為什麼恢復過信號?
“小啞巴?”人魚語穿射過海流突然響起,傳進祀寂生的耳里,他將藍屏關閉,幾下操作,就將手腕大小的光腦變成指節寬,套在食指上,向巢穴游去。
燈希迷迷糊糊醒來,從潤白的貝殼中探出一隻手,搭了好一會兒,才又縮回去,將貝殼頂撐開。
“早上好!”
燈希扭頭向角落裏的海草打了聲招呼,然後一瞬清醒。
因為海草上空空如也。
人魚呢?!
他那麼大一個小啞巴呢?!
他的族人該不會傷快好了就跑路了吧?!他的一百條魚!燈希驚得大聲道,“小啞巴?!”
燈希從貝殼裏游出來,剛往洞穴的方向游,就看見銀尾遊了進來,小人魚擔心地遊了過去,圍着祀寂生轉了一圈,“你去哪裏了呀?”
燈希兇巴巴地恐嚇道,“雖然你的傷快好了,但是外面非常非常危險的!你數數你之前受了多少次傷就知道了。”他驕傲地甩了甩尾鰭,用特別嚇人的語氣威脅,“要是你離開了我,小啞巴,你怎麼活下去呀?”
燈希在拿到他的一百條魚之前,會爭取跟小啞巴打好關係,讓銀尾在給他一百條魚之後,還會留下來跟他一起生活。
他們是對方唯一的族人了。
為什麼要離開對方?
祀寂生再次學了下燈希平時的小表情,歪了一下頭,表示疑惑,示意燈希繼續往下說。
燈希理所當然,“小啞巴,你看呀,這個星球上除了你,就只有我了,我們都是對方唯一的族人,但是小啞巴,你不能說話。”他理直氣壯,“也就是說,整片大海除了我,沒有其他的生物會唱歌了。”
“只有我才能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唱歌救你!”
祀寂生遲疑着點了下頭。
這個結論確實沒問題。
燈希對自己無縫可擊的邏輯滿意地點點頭,“總結,不是我離不開你,小啞巴,是你離不開我。”
小人魚驕傲的尾鰭再次甩了甩。
祀寂生神情冰冷,沉默一瞬,銀眸卻微微彎了一下,點頭。
燈希得到肯定,又繼續說,“所以,我要出去找吃的了,你在家裏乖乖等我回來,不要亂跑。”
銀尾點頭。
燈希自信滿滿地遊了出去,距他離開沒過一分鐘,巢穴突然響起一聲驚呼,下一瞬,巢穴猛地衝進來一抹金藍。
祀寂生還立在巢穴口處,沒有離開。
燈希一甩尾鰭,飛速游進來后,一頭撞進了祀寂生懷裏。
祀寂生渾身一僵。
下一瞬,就被人雙手緊緊扒住,就連銀色魚尾也被流氓的藍尾緊緊纏繞,赤/裸的皮肉毫無預兆地相貼。
金髮藍尾的小人魚瑟瑟發抖,快要哭了般委屈,特別嬌嫩,“我我我剛剛,剛剛看到了,我們家,家前前面有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