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一條大魚
一望無際的海平面上凸起了一彎零零碎碎的礁石,這是燈希最近找到的好地方。
這裏的礁石們沒有尖尖的角,不會划傷燈希,而且附近沒有大型魚類,只有一些溫和的小魚。
燈希在這很安全。
燈希趴伏在一個礁石上,濕漉漉的金髮柔順地披在白潔的背部,他的尾巴是跟天空接近的藍色,淺淺的,漸變至尾部的深藍,與深藍色的大海融為一體。
燈希的尾巴不停地拍打着海水,眉眼彎彎地小聲說:“我昨天在海底看見一堆很好看的小石頭,我等下帶你去看看好不好?”
沒有人回應他,因為燈希是在對着游到它手邊的小魚說,這條小魚好像很喜歡燈希,徘徊在他身邊很久了。
燈希繼續自言自語:“等你跟我看完石頭,我就把你做成我今天的晚餐。”
小魚:“……”
小魚聽不懂,它吐着泡泡。
燈希翻了個身,倒在海里,也吐着泡泡。
這個星球沒有陸地,只有大海,而大海里只有他這一尾人魚,他很柔弱,打不過其他的大型魚類,平時只能抓這些小魚吃。
但柔弱的人魚甚至連小魚都游不過,燈希經常餓肚子,平時只能吃一點海草,要是能吃上肉,已經是大餐一頓了!
小魚游到燈希的上方,親昵地頂着他的鼻尖,晃動的魚尾巴把燈希吐出的泡泡都戳滅了。
無聊到唯一的樂趣就是吐泡泡的燈希:“?”
燈希鼓着臉:“等下就把你吃了。”
小魚:“……”
小魚蹭了蹭燈希的臉蛋。
張牙舞爪的小人魚不自在地別過臉,又摸了摸肚子。
好餓。
附近這片海域的溫和小魚們數量稀少,它們停留的時間不久,燈希只能趁機抓了幾條填飽肚子,就眼睜睜看着他們遊走。
現在正在蹭他的是一條笨比小魚,跟成群結隊的族群走散了,黏在燈希身邊不肯走。
小魚顯然不知道燈希打的什麼心思,它吐了一個泡泡,被燈希的鼻尖戳破了。
燈希不耐煩地揮手趕它走,板着小臉,嘀嘀咕咕:“趁我還沒有後悔……”
小魚被揮開,又遊了回來。
燈希:“……”
燈希的肚子又開始打呼。
行吧,不走就當他的存糧。
“別以為我捨不得吃……”燈希還沒說完,遠處突兀地傳來“嘭”地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被嚇了一跳的燈希暈乎乎地游出海面,往聲響傳來的方向看去,他猜測是某些大型魚類在海面上躍起的聲音,但燈希希望自己猜錯了,那些大型魚類嘴巴那麼大,牙齒那麼鋒利,一口下去能吞三個燈希!
燈希真的打不過它們,他一般遠遠見到就立刻跑路。
但找一個新住處也是很辛苦的,燈希不捨得離開這彎他剛找到不久的礁石。
燈希探頭望去,除了仍在翻滾着水花的海浪什麼都沒看見。
燈希鬆了口氣,不對!他的晚餐!
燈希瞬間潛下海面,擺動着尾鰭四處看了看,那條笨比小魚其實聰明無比,在燈希還傻眼的時候,早就跑路了。
燈希現在去看,只能看到遠處小魚飛快遊動的渺小身影。
燈希:“?”
燈希後悔了,燈希瞬間追了上去。
受驚的小魚游得比平時快了不止一倍,燈希累得氣喘吁吁也沒追上,對比海底的其他生物,柔弱的人魚是食物鏈的最底層。
空無一物的偌大海底只有喪氣的藍尾小人魚環視着周圍,用來在水下呼吸的耳腮生氣地一張一合。
燈希揉了揉眼睛,眼眶通紅。
這是他最後的晚餐了。
他餓了一天,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餓得肚子都在打呼。
雖然先前是他捨不得吃這條小魚,但是,他主動餓肚子跟被動餓肚子還是有區別的。
燈希吸了吸鼻子,要是大海里不只有他一尾人魚就好了,要是他能有一個族人幫他抓魚就好了。
燈希在原地緩了緩,又生氣地扭頭往回遊,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把他的晚餐嚇跑了!知不知道他們柔弱的人魚抓一條魚得費多大的功夫嗎!
燈希要把他當成自己的新晚餐。
聲響傳來的地方是一片更大的礁石群,為了防止自己猜測有誤,碰到大型魚類,燈希潛進后,就偷偷摸摸游到了礁石背後偷看。
海面上風平浪靜。
燈希游到了海下,他越往深處游,心裏就莫名地越發森寒,總覺得海底藏着什麼危險至極的生物。
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海底的光線因為水流的阻擋變得稀少,水壓加大的同時,也越發昏暗,水下的礁石也不少,黑壓壓一片,還有深綠色的海草隨着水流微微晃動。
燈希一眼看去,大片都是礁石的黑影,誰也不知道,這些黑影之下隱藏着什麼危險的生物。
燈希有些後悔為什麼要過來查看了,反正他都餓了這麼久的肚子,再餓一會兒也沒什麼。
算了算了。
一條魚而已。
燈希這麼勸自己。
他擺動着尾鰭,迅速地往海面游去。
燈希並不知道,在他離開后的幾秒內,黑影動了,黑影緩慢地爬起,往上緩慢游去,方向恰好跟燈希的相同,尾部悄無聲息地拉扯出細長的一條水流。
哪來的血腥氣?他沒有受傷呀。
燈希抽了抽鼻子,游得更快了,但是這股腥氣卻一直縈繞着他不散。
破水而出后,燈希立即游到一個大礁石背後,他警惕地盯住了他剛剛游出海面的位置。
是誰在跟着他?
日光不知什麼時候被雲遮住大半,海面也不再波光粼粼,天色驟然陰暗許多,天空與大海都是一片灰色,燈希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尾銀色人魚。
蒼白的手臂死死扒住了礁石,青筋暴起,指尖用力到發白,硬生生拖起了在水裏的全身,慢慢地往上爬。
白金色的捲曲長發濕漉漉地黏在傷痕纍纍的背部,膚色也是蒼白的,青色的脈絡在裸露出的薄薄肌肉上隨着細微的呼吸沉沉浮浮。
他的另一隻手也撐住了礁石,拖拽起全身,露出了海里的下半身。
那是將近兩米長的尾巴,銀白色的尾鰭薄如翼一樣地展開,海水流動間甚至在微微閃着光。
但一眼望去,卻只能看到一抹慘淡蒼白的顏色,傷口甚至都被泡得發白。
可沒了海水沖刷,密佈全身的傷口又溢出了肉眼可見的鮮紅血液。
血珠連帶着咸腥的海水順着繃緊的肌肉線條滑落,劃出一道道血紅痕迹,蒼白一瞬變得濃墨重彩。
燈希有些傻眼。
這這這是他的族人嗎?
燈希一個人在大海里生活了很多年,很早就接受大海里只有他一個智慧生物、只有他一條人魚的事情。
這真的是他的族人嗎?
燈希不敢置信。
對方的尾巴比他長好多好多啊,而且還是銀色的,燈希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藍色魚尾,又看了看銀尾的大尾巴,發出羨慕的目光。
要是他有這麼長的尾巴,他就能游得快一點,剛剛就可以追上那條小魚了!
他好像受了傷,是被什麼大型魚類欺負了嗎?好可憐的樣子。
燈希扒住礁石,偷偷看去。
剛剛那聲巨響是這個銀尾弄出來的嗎?在海底跟着燈希的也是他嗎?燈希想了下,又否定自己猜測。
不對,銀尾沒有發現自己,應該也沒有在跟着他,純粹是自己恰巧查看完離開,銀尾也想游上海面。
銀尾垂着頭,他似乎察覺到什麼,微微撐起身,肩胛骨彎出流暢有力的弧線,他微側過臉,看向燈希藏身的礁石所在方向。
他的面部被髮絲的陰影遮擋,看不清神色,只露出一雙銀色豎瞳,冰冷冷的沒什麼感情,卻並不沉着冷靜,眼白泛着紅血絲。
猝不及防對視的一霎,燈希寒毛悚立,他彷彿被一頭飢餓的大型野獸鎖定成了獵物,下一刻對方就會撲過來狠狠嘶啞住他的脖頸,凶戾異常。
燈希動也不敢動,直到銀尾見沒什麼異樣,重新回過頭。
燈希瞬間縮回了礁石背後,后怕地捂着下半張小臉,控制着呼吸,小口小口地喘着氣。
好凶。
他現在一點也不覺得銀尾可憐了,反而欲哭無淚,雖然燈希一直想要有人魚能陪他說說話,但現在他一點也不高興。
人魚的危機雷達正在瘋狂地起作用,告訴燈希,銀尾比那些大型魚類可怖多了!
好奇心果然會害死魚。
不過,銀尾的傷似乎很嚴重,應該傷害不了他。燈希眼裏滿是好奇,一眨不眨地看着銀尾,露出礁石的小半邊臉上還有自己壓出來的紅印子。
雖然隔着遠,燈希也能清楚地看見銀尾裸露出來的身體上佈滿了傷口,有因撞擊留下的幾近發黑的淤青,也有數不清的被鋒銳利器割開的撕裂傷,甚至銀色魚尾上也有不少傷口。
銀尾流出來的鮮血幾乎要把他周身的清澈海水染成血紅。
而且,燈希看向銀尾僵直的尾巴。
他的尾巴從銀尾爬出水面,進入到燈希的視野里就沒有動過,只是僵直的自然垂落着,連甩甩尾鰭,稍微擺動尾巴的下意識動作也沒有。
他的尾巴也受傷了嗎?
人魚天生就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燈希非常很喜歡銀尾會閃閃發光的尾巴。
好可惜。
燈希目露不舍地看着銀尾。
銀尾正在艱難地爬上礁石,他幾乎只靠手臂的力量把全身搬上了礁石,甚至為此,手臂上的傷口撕裂得更大了,鮮血不停湧出。
燈希看着都疼,銀尾卻從始至終都隱忍了下來,沒有去呼痛過。
等爬上了礁石,銀尾就脫力了,倒在礁石上沒有再動過,呼吸起伏的動作也輕得可憐。
燈希眼睜睜看着銀尾闔上了那雙凶得像野獸一般的眼睛。
暈過去了嗎?
燈希苦着張小臉,雖然他的族人很可憐,傷得很重,好像離死不遠了。
但……
燈希摸了摸自己還在打呼喊餓的肚子。
如果他真的跟他的族人相認了,燈希連自己都養不起,更別說還要多一條銀尾了。
他們很可能會一起餓死。
燈希悄聲轉身離去。
對不起啦。
沒過片刻,燈希又遊了回來。
他游到昏迷的銀尾旁,盯着銀尾閃閃的大尾巴不放。
燈希小聲說:‘‘你給我摸一下,就一下!我就救你哦。’’
燈希用指尖戳了戳銀色的尾鰭。
隨後,泛着粉的指尖避開傷口,輕輕地撫過銀色的魚尾。
一下又一下。
沉迷擼尾巴的燈希沒有注意到銀尾的眼瞼顫了顫。
鮫人的尾巴是天生的殺人利器,但同時也是鮫人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如同逆鱗,碰都不能碰一下,如果不是銀尾的尾巴受傷了,燈希已經死於鮫人下意識的反擊上。
昏睡的祀寂生感受到尾部不容忽視的酥麻,宛如微弱的電流,卻一陣又一陣,刺激着他不斷沉浮在混沌黑暗中的神智。
祀寂生指尖微微動了動,耳邊隱隱約約聽到了兩個字:“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