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第一次

美穗用觸手給小甚爾量身高,還歪歪扭扭地在牆上刻上刻度。

從九月到三月,小甚爾長高了1.1cm,他叼着根牙刷,左手抱着瞌睡的小章魚,捋起白色的袖子,緊抿着嘴站得筆直。

“長得好快。”美穗說。

小甚爾攝入的營養充足,每天有很好的鍛煉,體型也不再那麼單薄了。

在小院不遠處的陡坡上,有一棵櫻花樹,向下望能看見遠處的流水與石橋,迴環曲折的院落盡收眼底,小甚爾在櫻花樹下,立了一塊沒有名字的石碑。

石頭被打磨得很好,能看出小甚爾花了很多心思,手磨破了不知道多少回,等石碑立好后,他時不時地坐在櫻花樹上發獃,讓呆毛隨風飄搖。

今日,訓練場內爆發了極大的衝突。

以禪院扇為首的“炳”的准成員,霸佔訓練室,不讓其他人進來,而他們佔着訓練場地,居然只是在那裏吃茶聊閑。

在訓練室的“炳”准隊員中最出名的就是禪院扇和甚一,其他的幾個則是天天圍着扇和甚一,禪院扇身邊還有一個寸步不離的侍從,尾池和宏,從早到晚都低着頭。

軀俱留隊的隊長禪院廣野前去交涉,卻得到一陣數落的嘲笑。

禪院扇不耐煩地擺手說:

“我真是受夠了你們這些雜魚了,我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不想再看到你那張臉了,說到底,你有什麼資格向我要求歸還場地?再怎麼訓練,我們這裏隨便一個人就能碾壓你。”

“就像這樣。”他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飛快來到廣野面前,拎着他扔出了訓練室,使在眾目睽睽下狼狽地摔在地上。軀俱留隊的成員們個個面色鐵青,但沒人敢上前。

“這樣吧,我也不欺負你。”禪院扇走到廣野面前,伸出一隻手像賞弄貓狗似的重重地拍了拍廣野的臉。

他隨便看了眼軀俱留隊的成員,目光中帶着不太舒服的審視。他食指指頭朝上,向尾池和宏做了個“過來”的勾指動作。

和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上前來,扇惡劣地笑笑,拍了拍和宏的肩膀,說:

“和宏是我的侍從,術式弱得要死,話說……這傢伙也是你們隊的隊員吧,他要是能打過和宏,我就把場地讓出來啊。”他又隨意指到了在人群中年幼的小甚爾。

小甚爾正抱着把長刀和隊員們站在原地,軀俱留隊幾乎全是高大的肌肉壯漢,小甚爾在當中就有點不夠看,甚至看上去弱小可欺。

“別欺負人家啊,到時候這傢伙被嚇尿了有點麻煩,還得給他買玩具。”有幾個跟在扇身邊說笑話。

豈料軀俱留隊成員的眼神忽然變得很奇怪,隊長禪院廣野沉默了半晌,拍了拍衣服站起來,說:“贏了真的肯讓場地?”

禪院扇那張乾癟的臉上顯現出某種刻薄:“你們還真是認不清自己啊。”

最後,兩隊真的定了“束縛”,雙方對這場比賽不會幹預,禪院甚爾要是打贏了尾池和宏,就把場地讓出來,輸了,就把場地讓出來,隊員們都要跪地磕頭賠禮道歉,乖乖認清楚自己作為雜魚的本分。

“你們有病吧!至於嗎!你們絕對有病吧!”禪院太郎咬牙切齒地看隊員定下束縛:“憑什麼要打這樣的賭!”

禪院太郎顫抖着壓低了聲音說:“尾池的術式……術式可是……”他又咬了咬牙,心裏不肯將這個消息透露給自己討厭的禪院甚爾,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握得拳頭髮疼。

於是小甚爾被拉出來決鬥了。

他的小身板和那張青澀的臉具有極強欺詐性,但和小甚爾對練過的傢伙都說那傢伙有一種出乎意料的狠勁,所以時間長了,年紀較小的他成了壯漢之友,亂七八糟的話都是他們教小甚爾的。

在小甚爾第一次見面時,嘲笑他沒有咒力連刀都不能好好用,還一拳泄憤地砸在木板上的傢伙,現在已經和小甚爾相處的不錯了,他有着茂盛的鬍鬚和蓬勃的肌肉,外號叫大鬍子。

大鬍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對他擠眉弄眼:“軀俱留隊的未來就交給你了!要是打贏了,請你吃懷石料理!”

“我不想吃懷石料理啊!”小甚爾說。

“其他的也好商量啊!”大鬍子大聲說。

等到決鬥的時候,尾池和宏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樣子,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似乎認出了他,和藹地笑着說:“是你啊。”然後拇指按在太陽穴上,顯得有些頭疼。

小甚爾的眼皮突突地跳起來。

他認出了尾池和宏。

過去有一段時間,他變得很害怕水,也有一部分拜他所賜。

那時候,大一點的孩子一起摁住他的頭,把他摁在水裏往死里按,尾池和宏就站在旁邊,一邊笑一邊說那些惡毒的風涼話,像是:

“叫別人小雜種可不太好”或者“你按住這裏有什麼用,卡住他的脖子往下按”。

坦白來說,小甚爾都快忘了那段時光。

從那一刻,小甚爾看和宏的眼神便像是在看死人。

小甚爾選的武器是趁手的雙節棍。精鐵製成的武器可以靈動地橫掃、刺戳,猛擊和格擋。

尾池和宏的術式叫做“窒息絨”。

咒力形成了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絨毛,如果不是經過訓練,術式也很難看到這種細小的絨毛,從而被這種東西無形的堵塞住整張臉窒息而死。

刻意找茬的扇也不是真隨意指的小甚爾,他是看準了小甚爾沒有咒力,根本看不到白色絨毛,要給軀俱留隊一個深刻的教訓,直接送一個無關緊要的軀俱留隊的廢物去死。

但小甚爾的速度比那些絨毛還要快,鎖鏈飛快地絞在和宏的脖子上,目光冷靜,手上的力道卻越來越重。

不是所有人在面對舊事面前都足夠平靜的,力氣再深一點,再深一點,就可以要了這個人的命。

他湊到和宏臉邊,像是要說什麼,青澀的臉上呈現一種與其不符合的戾氣:“其實嘛,我還挺記仇的。”

隨後,兩隊都能聽到凄厲地慘叫聲,還有皮肉被撕扯下來后血肉模糊的畫面。

當小甚爾把和宏的大一半的臉皮給死死咬下來時,他才露出一個嘲弄的笑,鋒利齒牙混合著血肉的場面配上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才尤顯得震撼。

按照小甚爾目前的年齡,平常人其實咬合力是沒有那麼大的,但他的肉.體和常人不一樣,各方面尤外的堅韌,咬合力更是達到了恐怖的地步。

他將嘴裏咬下的血肉“呸”了一聲啐在和宏身上,伸出手指將舌頭上黏的肉組織給隨意地扔掉。

場面幾乎鴉雀無聲,隨即響起一陣歡呼,禪院扇在遠處冷淡地看着這一幕,他算是盯上了禪院甚爾,隨後呵斥他人的無能,遠遠能夠聽到他說:

“無能……太他媽無能力了……有你們這樣的廢物,我才會……”

小甚爾走向大鬍子,一邊用袖子擦了擦唇上的血,一邊認真地問他:“什麼時候請我吃飯?”

他還毫不客氣地說:“我要多帶一個人哦。”

大鬍子身體抽搐了下,震驚於小甚爾的這種自如的切換,沒有說話,戶外,他手抖地掏出了一根煙,抽了抽壓壓驚,再用手絹擦汗。

半晌后他開口:“我誠摯地向你來時我說的話道歉,我再確認一遍,我應該沒有得罪你吧?”

小甚爾露出一個邪惡活潑的笑容,這個笑容對比上一個,看上去相當友善,還有點小大人。他踮腳試圖拍大鬍子的肩膀,太矮沒有拍到,於是大鬍子主動低頭,被拍了拍肩。

小甚爾這才說道:“前輩在說什麼呢?你對我不是很好嘛?”

“對對對對。”大鬍子瘋狂點頭。

“今後我們要一直友善下去哦。”

大鬍子抽煙喝酒還喜歡女人,是他上回對小甚爾擺前輩譜,對他說“前輩帶你去見一下世面。”

然後他裝作是小甚爾的老爸,把他帶進了賽馬場,以他的名義讓小甚爾買了賽馬券,小甚爾才贏了一吧,大鬍子很實在地沒有昧了他的錢,就是後半夜直接撇下小甚爾去泡泡浴店鬼混了,這個時候他才美名其曰:不能帶壞小朋友。

小甚爾買豪華浴缸的時候,還諮詢了他的意見。

其實出門前,隊裏的人就說大鬍子的審美很俗、很爛,問他們是什麼的審美很俗很爛,他們也只是意味深長的說,一切的審美。

大鬍子指着金光閃閃的浴缸,一頓指點江山:“女人肯定都會喜歡的這一款,聽我的,沒有錯。”小甚爾狐疑地看着他,覺得有點丑。

“那這一款呢?”大鬍子指着一款深紅深紫相間的奢侈款問,小甚爾覺得形狀總感覺像便池。

最後小甚爾沒有買那兩款,而是買了別的經典款,因為他覺得大鬍子的審美的確很俗、很爛。

然後他要求的吃飯,大鬍子很快就安排上了,還整在一家看上去很高級的餐廳,環境素雅優美。

等小甚爾和美穗一起來的時候,大鬍子驚訝於她母親看上去這麼年輕,行為上倒是規規矩矩地叫着夫人,也沒有說什麼髒話,反倒是小甚爾說了一些什麼話讓大鬍子差點嗆到,捂住小甚爾的嘴。

最後還是吃了昂貴的懷石料理,小章魚在小甚爾懷裏用觸手安安靜靜地吃扇貝。

之後大鬍子偷偷摸摸地給小甚爾喝了一口酒,美穗很生氣,頭髮都要像八爪魚那樣飛起來了。

小章魚看了一眼差點無法控制的場面,為了維護這個家,偷偷伸出觸手伸進瓶子裏,把那瓶酒全喝完了。

買單的時候除了大鬍子顯得很心疼錢,這場飯吃得還是很開心的。

回家的路上,小甚爾難得有些困了,一頓一頓的,美穗把他抱回家了。

美穗抱着小甚爾,小甚爾又抱着小章魚。

今天是三月十七號,是他們約定歸還媽媽的時間。

小甚爾依偎着溫暖的體溫,懷裏還有一個呼呼大睡的傢伙,他吹着涼爽的風,他的內心很平靜。

到了家之後,小甚爾醒了,他看着那個包裹得十分完美的巨型禮盒,淡淡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矛盾。

打開了禮物之後,果然是母親。

但又不是母親。

它像卡帶一樣說著:“小甚,我愛、愛、愛、愛、我愛……”縫合線比縫章魚的要更細小精緻,她扭曲出一個非人的形狀,對着小甚爾泛着甜蜜的微笑。

她說,小甚,我愛你。

但媽媽從未在她活着的時候說過愛他。

他撫摸着“完美”母親脖子上“不完美”的深色勒痕,有種無端的溫柔,他用那張快要哭出來的臉笑着說:“嗯,非常感謝,我很喜歡。”

媽媽。

平靜的媽媽。

沉睡的媽媽。

暴怒的媽媽。

怨恨的媽媽。

兩瓶安眠藥,一條高吊的繩索,帶走了脆弱的媽媽。

小甚爾的心裏大概有數了,他知道怪物沒有惡意,只是她對生命的概念從來不同。

他重新把媽媽放到箱子裏,系好蝴蝶結,放到倉庫。他給了美穗一個非常非常溫柔的擁抱,然後就準備回到卧室,平靜地入睡。

他的眼裏帶着濕潤的水汽,但沒有落淚,入睡前給小章魚也掖好了被角,但整夜開着那盞熒光投影燈,數着蘑菇入眠。

美穗在小甚爾的門外徘徊,她第一次呈現出一種狂躁,她覺得,小甚爾不開心。

她覺得她好像做錯了什麼,但是她又不知道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覺得小甚爾喜歡一個東西,一定第一反應不會是想要將她放進倉庫。

整晚,美穗都在復盤。

“我做錯了什麼?”她的聲音好像很沮喪:“媽媽不夠漂亮?聲音還是太難聽?卡頓?線太明顯了小甚感到噁心?”

系統說:【我還是那句話,當人類試圖區分一個人的存在時,是以靈魂來區分定義的。靈魂蘊含著一個人記憶、思維方式、行為模式和情感,但這些在你即將創造的東西里,是沒有的。】

“可是!”美穗急切地搖頭,她固執地說:“可是我做了改良!我還可以做更多的改良!總會有小甚喜歡的那一款的!太丟人了,我做了個殘次品給小甚,還自以為很好。”

“她話都說不清楚,難怪小甚不喜歡她。”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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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養崽也會陷入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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