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村裡唯一的一匹馬前幾天被魔獸咬死了,馬廄空了出來,男人把他們的馬栓去馬廄里。
比起城市裏規整乾淨的馬廄,那顯然要粗陋得多。
不過有比沒有好,特麗莎也不挑剔。
她看了一眼馬廄的方向,先一步鑽進了房子。
門和窗都太小,一進入房子,就像直接走進了夜晚。
克萊斯特隨後進來,他往旁邊讓了一步,將門外昏黃的晚陽讓進來。
借稀薄的光,特麗莎看清了房子裏的模樣。
離門遠的一邊,靠牆是個土塊壘起來的充作床的東西,上面鋪了一張破舊的單子,下面墊了編織墊,編織墊下有零碎的稻草支出來。
緊挨着床頭的牆邊嵌了一個簡單的壁爐,壁爐里灰都被清掉了,只留下冷冷清清的膛。
壁爐另一邊,摞了幾個缺牙少瓣的容器,像是燒湯的陶鍋。
緊挨床腳的地方放了一張矮桌。桌上倒扣了一個水杯,還放了一個舊瓶子,裏面裝有什麼液體。
特麗莎拿起來晃了晃,磨花的玻璃里,隱約有絮狀的細小沉澱。
——應當是他們自己釀的酒水。
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他們不是她這一路上路過的最窮的村莊,但絕對是她路過的、城鎮邊最窮的村莊。
門開着,風一直往裏吹,克萊斯特把門帶上。
特麗莎抬頭問他:“你餓嗎?”
“不餓,但我想我們需要吃點東西。”
冬季還沒過去,儘管克拉克的冬天不像荊棘那麼刺骨,但夜裏的低溫也很難捱,吃飽了肚子,會好受一些。
特麗莎贊同的點點頭。
村裡不像城鎮,物資不豐不說,頻繁的燒火做飯也是一件耗費木材的奢侈行為。
他們大多一天只中午吃一頓熱食,晚上不一定會吃飯,要吃也是吃些之前烤好的乾糧。
特麗莎和克萊斯特自己帶了乾糧,也沒想着去吃村民的東西。
克萊斯特正要往特麗莎的方向走,房門被敲響。
他腳步一轉,回身去開門。
剛才見過的男人站在外面。他的懷裏抱了一把柴。門一開,他把柴火往克萊斯特懷裏送,“這是村長讓我送來的柴。”
他們倒是沒有刻意苛待他和特麗莎的意思,送來的柴雖不多,但看樣子都是細挑過的好柴。
“謝謝。”克萊斯特禮貌回道。
克萊斯特的禮貌似乎讓他有些窘迫,男人不自在的咳了一下,他看着克萊斯特,嘴唇向上拉了一下,露出個友善的笑,“雖然前來幫助的冒險家們各有手段,但我還是要再和你們說一下,夜裏冷的話,可以去村裏的大屋。雖然條件不好,但至少會好過一些。”
克萊斯特臉上也露出個友好的笑:“謝謝,我們會考慮的。”
卡在門口說話,裡外里一吹風兩人都冷,男人送柴的任務已經完成,點點頭離開。
克萊斯特回身把柴放到壁爐,特麗莎已經掏出了食水等他一起。
房間不大,除了那張窄床沒有別的落腳的地方,特麗莎坐在一邊,招呼克萊斯特一起。
空氣里有浮塵,人一挪動就帶起一陣。
克萊斯特擦擦手,坐在特麗莎另一邊。
他一坐下,特麗莎熟練地按開隔音器。
他們彼此相熟,不必客氣,特麗莎分了他一塊干餅,邊吃邊道:“明天一早,我們去後面山林吧。”
村莊本身緊鄰着他們開墾出的農田,加上本身地形的原因,若是有魔獸,很容易察覺。
麻煩的是村莊后的山林,可能會藏有魔獸。
“嗯,”克萊斯
特應道,“帶我們來的那個男人應該是獵戶,他鞋子上那一圈兔皮像是近期新制的。或許可以請他同行。”
特麗莎:“我們不是第一批到的,不管是瞭望的守衛還是那個男人、以及村長,他們都很熟練。一切都井井有條。”
他們不富有,在冒險者公會掛出的任務也因酬勞較低而排在後面。魔獸肆虐是今冬才有的,如果不是被逼到這個地步,他們也不會去掛任務。
可他們表現得格外熟練,如果不是他們早就預演過很多次這種情況,那麼就是在他們之前,也有冒險家來過。
克萊斯特垂眸想了一瞬,“我們一會兒去把柴還回去。”
特麗莎嚼干餅的動作慢了一拍,隨即臉上露出個笑意,“我也是這麼想的。”
把柴還回去,去村中心的大房過夜。
一來確實更暖和,二來他們能多了解些訊息。不管是魔獸的具體情況,還是先前來的那位冒險家遇到的困難,他們都能了解一些。
沒有掰碎了說開,但他們就是這樣理解了彼此的意思。
這種少有的默契讓特麗莎忍不住又看了克萊斯特一眼。
克萊斯特對她笑笑,飛快的將剩下的干餅吃完。
兩人吃完,簡單整理了一下就抱着柴出門。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蒙蒙的灰光攏在天邊。
遠遠的,村口瞭望的守衛那裏燃起一個紅色的小點。火把像夜間的螢火,讓人忍不住多望幾眼。
特麗莎和克萊斯特藉著月光抱着柴走到村口的大房子前,在寒風裏敲響了木門。
大房子比他們之前待的那個小房子大了許多,從外看去,幾乎與莫多老闆的旅館差不多大。
木門被拉開,他們先前見過的那個男人出現在門后。
男人見是他們,臉上露出個笑,他回頭向裏面用方言說了一句什麼,隨即撩開厚簾請他們進去。
厚簾后,還有一段廊和另一厚簾。
一進入這段短廊,冷風就少了許多,隱隱的暖意從帘子后透過來。
帘子后,木屋的大堂里,火爐旁密密麻麻圍坐了五十多個男女老幼。
柴火燒出噼啪的聲響,火焰的溫度和人類本身的溫度在不大的空間裏傳遞,驅逐了不少寒意。
但這樣多人擠在並不寬闊的空間裏,換來溫暖的同時,氣味絕稱不上好聞。
——汗味、木柴和馬糞燃燒的煙火味、塵土味和皮毛上的油脂味混雜在一起。
村民們不知原本在說什麼,反正自他們進去后,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的咿呀,幾乎無人說話。
——村民們都在看他們。
好奇、警惕、歡欣、怯怯……眸中情緒各不相同。
五十多個人一起行注目禮,哪怕他們並無惡意,對尋常人來說都是不小的壓力。
但特麗莎好像無所察覺,她肩膀松垂,對望着他們的人們友善又坦蕩的笑笑。
克萊斯特唇向兩邊抬起,眉眼下彎,緩緩點點頭。儼然一副矜持但友善的模樣。
這麼小的村子,幾乎不存在秘密。早在他們來之前,村民們早就將他們討論過一遍了。
特麗莎和克萊斯特兩人進入屋子裏沒有露出嫌棄和厭惡的情緒,又都表現得友善,原本略有些緊繃的氣氛也逐漸鬆弛下來。
圍坐在中間的長者向他們招招手,“過來烤烤火吧。”
兩個村民往身旁的村民的方向擠擠,給他們留出兩個空位。
特麗莎和克萊斯特道謝后,一同坐進他們讓出的位置。
位置不大,他們坐下後幾乎是緊貼在一起。
她身上的熱量源源不斷從旁傳來,哪怕隔着衣物,依舊讓克萊斯特呼吸淺了幾拍。
克萊斯特抑制着往她身上貼得更緊的想法,捻了捻手指,竭力將注意力轉到難聞的氣味或者將要展開的談話上。
村長本就想與他們聊聊關於魔獸的事情,他們主動過來,兩方有意,很快攀談起來。
村長對村子的情況了如指掌,你來我往幾句便將村子目前的情況說與特麗莎。
今年其實秋天就與以往不同,他們的村子裏曾遭過一隻狼魔獸。入冬之後,魔獸吃不飽就更頻繁了。
最麻煩的是,山林里有一隻熊魔獸,爪牙異常鋒利,皮毛緊實,尋常武器傷不到它。
前幾天村子裏的馬就是被它吃掉的。
也確實有過一個冒險家來幫助他們,只是前日進入山林殺熊后就沒出來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們昨日和今日找了兩圈,都沒有找到他。
村長與他們閑談時,其他村民並不完全安安靜靜的聽他們講話。
圍坐在一起的人們三三兩兩的閑話,只是他們的口音太重,特麗莎偶爾聽了幾句,也只能聽懂幾個常用的單詞。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但就在某一個時刻,特麗莎忽然發覺,周圍好像靜了。
原本閑話的村民們都不講話了,村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對特麗莎解釋道:“到我們禱告的時間了。”
特麗莎瞭然,笑道:“那我們不打擾了。”
說完,特麗莎拉着克萊斯特站起來往外圍退去。
大陸上的人類國家大多信仰光明神,這是一種統一的信仰,但並非只信仰光明神本身。
許多地區會保有他們對光明陣營其他子神的信仰。比如歌唱與歡慶之神、製作與紡織之神、種植與豐收之神、鍛造與冶鍊之神等等。
特麗莎對霍爾林格以南的地區了解不多,看不出他們原本是哪個“林格”,也不清楚他們信仰哪個子神。
只見村民們將火爐與村長圍在中心,雙手捏抱成奇特的拳形放在心口。他們閉眼垂頭,同時開口誦唱。
他們的歌渾厚低沉,旋律像鼓點一樣咚咚。語言並非特麗莎所知的某種,只能聽出爆破音很多。像是種子頂開石板,從縫隙中萌芽,又或者是乾旱的沙漠裏渾身利刺的仙人掌。
他們是虔誠的,也是莊嚴的,特麗莎和克萊斯特站在他們圍成的圈外,像是見證了一場朝拜。
***
天色已經不早,祈禱完,村長安排眾人休息。
村民們就把牆邊立着的木板拿下,圍繞着火爐拼成一個大圈。
寒冷的冬夜裏,他們擠在這樣的木“床”上睡覺,圍着火爐取暖。每夜留兩個人交替看管火焰。
特麗莎和克萊斯特是客,村長將靠近火爐的兩個好位置要留給他們。
村民里還有婦女和孩子,他們身體強健,特麗莎便主動要求睡在更靠邊的位置。
村長感慨的看了特麗莎一陣,最終答應。
***
火爐的爐蓋被掩上,明滅的火焰燃燒在爐膛里,室內昏暗一片。
人擠人,特麗莎平躺不下,只得面對克萊斯特側卧。她這個角度,一片黑暗裏,對面的克萊斯特面容一片模糊。
她注視着約莫是他眼睛的位置,試圖看清他是否清醒,卻敗在黑暗的掩映下。
想着“加西亞”的村莊,想着襲擊的魔獸,想着未知下落的冒險家,想着那棟小屋,特麗莎心頭有太多猜測和想法,迫切的想與幾次想法都與她一致的克萊斯特談談。
但這不是時候。
特麗莎的嘴巴微微開合又抿緊,半晌從鼻腔里發出輕輕的一聲“吭”。
克萊斯特呼吸淺淺,氣流一陣一陣穿過他們中間的空隙。
爐膛里發出一聲輕微的噼啪聲。守夜的
村民挪開爐蓋往裏添柴,火焰藉著這個間隙竄出一縷。
橙紅將黑暗的房間照亮了一些,那一瞬間,特麗莎終於看清對面躺着的人的面容。
他沒睡,如她一般望着她。橙紅色的火焰小苗在他的眼底招搖,火焰之中是她的面龐。
克萊斯特的唇緩緩勾起來,他無聲的對她說『快睡,明天說。』
特麗莎的眼神忽的凝聚到克萊斯特的唇上。
短短几日的旅程里,讓她更加清晰的意識到,他可能是真的了解她。
只是,這也知道的嗎?
像是重回了那個掛滿星星的夜晚,特麗莎恍然想起自己在那一瞬間心動的感覺。
夜晚放大了情緒,或者是他放大了她的情緒,特麗莎再一次有了親吻他的衝動。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克萊斯特的唇彎起的弧度更大了,火光映照的唇像是某種無聲的邀請。
特麗莎盯着他的唇。
恰在此時,守夜人添完柴,重新蓋好爐蓋。
房間重歸黑暗。特麗莎再一次看不清對面人的容顏了。
她抿緊唇,重重閉上眼睛。
不行。
她得對他負責,也得尊重他的意願。不確定能給予對方相同的心意,她就不能仗着對方喜歡她而放縱自己。
黑暗裏,克萊斯特好像笑了一下。只是那聲音太輕,輕得像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