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會被發現
秦家主廳里,秦山嶽跟朝中的幾個大臣坐在一起喝酒。
這次的慶功宴請了很多人來,基本都是拖家帶口,還有很多意氣風發少年郎,不懂官場上的事情,只揣着滿肚子風月,自然在前廳坐不住,全都借口吃完之後,在院中隨意亂走——院子旁邊便是女子坐席的地方,這種場合下,年輕男女撞見也不算失禮,若是遇到心儀的,還可壯着膽子上前共邀賞花。
別管那些大人們在商討什麼國家大事,這群少年們心裏只揣的下一朵簪花。
那些礙事兒的孩子們沒了,幾個大臣喝着喝着就喝進了書房裏,外頭有秦山嶽的親信站着崗,屋子裏的話頭也從風花雪月轉到了朝廷大事。
朝堂上的每一件事,字與字之間都夾雜着血淚與風塵,說出來輕鬆,可沉浮在其中的人卻知道有多危險,坐在書房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一副嚴肅的模樣,袖口上那點斑雜的酒氣都快被書房裏的冷淡氣氛給衝散了。
“聖上雖是摁着沒說,但我等私下裏已有了苗頭了。”秦山嶽坐在書桌后,面前擺着幾封信件,隨意遞了出去,說:“當年摻和謀逆的,當是端親王。”
端親王,當今聖上的親弟弟。
當年端親王與聖上也是手足同胞,後來因為同一個女人鬧了決裂,簡單來說,就是端親王明媒正娶的正妻被聖上擄進宮裏,改名換姓封了個貴妃,後來這個貴妃不知是跑了還是死了,總之將皇城裏鬧得人仰馬翻,端親王與聖上甚至拔刀互砍,兄弟情誼比那外頭的細雪還碎,還冷。
當年這檔子荒唐事兒被整個京城津津樂道,後來端親王便去了邊疆,殺出了功名來,后又在外封了疆,本該在外面頤養天年的,但是皇帝歲數大了之後,心病就起來了,總覺得端親王要反,就把端親王下令召回來,拘在京中,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以端親王身子不好回京城療養為理由。
養着養着,就養出來了個趙家謀逆的事。
全京城那些知道點內幕的人都在心裏頭想,這對皇家兄弟遲早死一個,不是上頭那個臨死之前不放心,把端親王殺了,就是下頭這個蓄積起了力量,反手把上面那個捅了。
也因此,這兩邊人更是聽不得謀逆兩個字,越是怕什麼,越要查什麼,鬧得厲害的時候,據說每個朝堂大人的屋檐上都會徹夜蹲兩個錦衣衛,誰敢提到這些,直接拿人下獄,北典撫司走一趟,就算是無辜的,半條命也沒了。
“現下,想要為趙家平反,就要翻出來端親王,可是要翻出來端親王,怕是整個朝堂都要翻天了。”
“聖上既然已派錦衣衛查了,那便是已動了斬草除根的心思,眼下聖上龍體不康,太子又羽翼未豐,聖上估摸着是想為太子掃路了。”
下方坐着的一個大人是兵部侍郎,早些年是趙老先生一手提拔上來的學生,多年過去也記得師恩,這些年都在於秦山嶽暗中調查趙老先生謀逆一事,眼見着有了方向,卻又硬生生被卡住,不由得心思煩躁,說話也有些沒顧慮,仗着外頭的人聽不到,那些隱秘的事啪啪的往外摔:“下官前些日子多方打聽,還聽了個秘聞,據說那端親王前些年進京,一直在打聽一個失蹤的孩子。”
頓了頓,兵部侍郎壓低了聲音,說:“我聽那線人說,丟了的那位是當年那個貴妃的兒子,只是不知道是端親王的,還是——”
當年那位貴妃可真是把聖上和端親王兩個人迷的神魂顛倒,據說有一段時間,聖上隆寵不斷,端親王背地裏還與貴妃私通,前腳這個離開了,後腳那個就爬上床了,曾有太監說,親眼瞧見貴妃的床底下藏了一雙男人的玉靴,最後那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都不知道,也有人在暗地裏傳,貴妃當年失蹤,就是太后看不下去動的手。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但結果只有一個,聖上與端親王兩個血親同胞把對方恨到了骨頭裏,太后和兩個兒子都反目,三個皇城中最尊貴的人,卻已經到了刀戈相向、手下的人互相搏命的地步。
秦山嶽的手長在邊關,對朝堂里的陰私之事了解的不多,現在聽了只覺得荒唐。
兄奪弟妻,這也做得出來?
他剛想開口說一句“那就把那個失蹤的孩子的事情也查一查”的時候,就聽見兵部侍郎又說:“那孩子從小就丟了,也沒什麼特殊的,便是後背上有個蝶形的胎記,據說與貴妃身上的一模一樣。”
秦山嶽捏了捏眉心,問:“多大歲數了。”
“據說,是二十一了,該授冠了,但長在外頭,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模樣。”兵部侍郎搖頭,他話才說到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還有丫鬟的喊叫。
“何事?”秦山嶽立刻帶着各位大人從書房內走出來,他們所商討的事情太過隱秘,必須要小心為上。
“回將軍,說是外頭有一間廂房走水了。”門口的心腹親衛雙手抱拳道:“末將不敢擅離職守,便一直在守着。”
“你且先去看看。”秦山嶽隨口吩咐了一聲,然後就先帶幾位大人回了宴上,他前腳到了宴上,安置好了幾位大人,後腳便去了走水的地方。
今日大宴,來往的人都多,他怕此次事出匆忙,白青檸一人忙不過來。
但等他到的時候,卻意外發現那處廂房外繞了很多人,不止白青檸在,京中一些有頭有臉的夫人們都在,還有一些未出閣的姑娘,都好奇的圍守在門口,而這處廂房已然被火苗吞燒過半了,門窗卻還都死死關着,門口還站着個丫鬟,攔着所有人不讓進。
“我家姑娘正在歇息。”丫鬟嘴裏反覆說著那幾句話:“誰都不能進去。”
“休息?難道休息比命重要嗎?”錢碧玉站在人群堆兒里,她臉上帶着關切的神色,但眼底里卻壓着一撮跳躍的邪火:“火都燒了這麼大,你不去救你的主子,反而在這攔着我們,你是不是想害死你的主子?”
丫鬟是趙紅珠的貼身丫鬟,自然是認識錢碧雲的,她臉都漲紅了,卻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錢碧雲爽的輕飄飄的,整個人都舒服的要命。
她當時在窗外看見了一捧乾柴,還有火摺子,那簡直是神來之筆,她直接就在屋後放了火,初時火不大,沒多少人看見,她就多放了一點,恰好這邊有人過來賞花,很快就引來了一大幫人,人群來了之後,她又混進了人群里,把人群帶到了此處來。
她生怕這裏頭的倆人要跑,所以動作分外利落,興許是老天助她,她的計劃竟然進行的無比順利。
“好了。”一旁的白青檸發了話:“先將廂房的火撲滅了,然後尋兩個壯實的嬤嬤進去找人,不管尋沒尋到,進去了便有賞。”
眼見着主子發了話,剩下的人自然不敢多說,趙紅珠的丫鬟眼見着瞞不住了,便白着一張臉,走到白青檸面前小聲說:“還請夫人移步。”
白青檸便與丫鬟走到一旁去,聽見那丫鬟哀求道:“還勞煩夫人發善心,遣散人群,我們姑娘被火燒到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怕是衣不遮體,恐失禮,叫人看了笑話。”
在此潑水救火的都是秦家人,就算看見了什麼,也都能把消息壓下去,可是外頭這群貴女就不同了,她們的嘴,別人可堵不上。
白青檸做出來一臉理所應當的模樣,轉頭便去驅散人群,但是她開口、做事的速度都太慢了,四周的人還沒來得及邁開步子,救火的嬤嬤就已經衝進去了。
這兩個嬤嬤都是粗使嬤嬤,人壯實,膽子也大,早些年一個是屠夫家的姑娘,打小就殺豬,一個是嫁了捕快的女人,聽了不知道多少殺人事,都是豪爽性子,還有幾分魯莽,見了火也不害怕,只要夫人一吩咐,她們倆悶頭就往裏沖,結果才衝進去沒幾步,屠夫家的那個嬤嬤就折返回來,拍着大腿喊:“夭壽啊,裏面兩個人,衣服都脫光啦!在床上抱着滾吶!”
就這樣一聲喊,原本繞在屋子旁邊的姑娘們都炸開了,一個個以團扇、帕子掩面,但雙眸之中卻帶着異樣的光彩,全都緊緊的盯着廂房。
“有兩個人?”白青檸驚訝的瞪大了眼,看向那邊的丫鬟問道:“怎麼會有兩個人,誰在裏面!”
丫鬟的臉漲得比姑娘嘴上的胭脂還要紅,死死的咬着嘴唇,卻一句話都辯駁不出來。
旁邊的錢碧玉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她的團扇蓋在臉上,遮住了高高勾起來的唇角,卻遮不住眼底里洶湧着的惡意,下頜一昂,頭頂的步搖都跟着微微地晃:“快說啊,誰在裏面?該不會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傢伙吧?你這丫鬟推三阻四的,是在幫着你的主子偷人嗎?”
丫鬟自然也是認得錢碧玉的,她知道這個人當初跟她們家小姐有仇怨,自然就也知道,今天這件事情只要有錢碧雲在,就絕對無法善了,丫鬟被逼的手足無措,看着錢碧雲的目光像是要把錢碧雲都給活吞了一樣。
錢碧雲卻依舊在旁邊煽風點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是誰家的小姐,又是誰家的女兒?竟然與男子公然勾結私通,做出來這等下作的事情,簡直丟盡臉面。”
錢碧雲這話說得刺耳,但又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今日來了此處的都是秦府的客,幾乎全都是一個圈子裏的,誰跟誰都是見過面、搭過邊的,眼下這個屋子裏的女子到底是誰呢?
正在這時,兩位嬤嬤已經拖扛着一個女子出來了,對方身上裹着衣服與被子,狼狽不堪,頭髮凌亂,露出大片肌膚,嬤嬤顯然沒時間給她穿衣服,當這個女子被拖出來的時候,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
“這不是趙姑娘嗎?”
“天啊!趙姑娘怎麼會在這裏!”
“那裏面的男人是誰啊?”
“趙姑娘居然跟人做這種事。”
“要我說,漠北流亡三年,趙紅珠恐怕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做出這等事不稀奇。”
“我聽人講,漠北那地方亂的很,蠻族時常擄掠侵犯邊界,還有很多流寇土匪,趙紅珠保不齊會碰見什麼呢。”
被拖拽出來的趙紅珠已經是昏過去了的樣子,只是昏過去的時候眉頭也是緊緊蹙着的,顯然剛才她遭遇了很大的痛苦,又被煙熏火燎,人昏迷過去也正常。
被拖出來時,那倆嬤嬤都嫌這事兒臟手,囫圇的把人給丟到了地上,然後又在白青檸的授意下進廂房去找剩下的男人。
而趙紅珠,這位衣不蔽體的姑娘,就這麼被丟在地上,被所有人用目光鞭撻,用最惡毒的話評論。
眼看着這群人越說越難聽,丫鬟忍不住了,她飛快撲上去護住趙紅珠,然後擋在趙紅珠的前面,大聲和所有人喊道:“我們姑娘沒做過那種腌臢事,你們不要胡說八道!”
“沒做過?今日的事就擺在眾人面前,你還有臉說沒做過?”錢碧玉一見到趙紅珠的臉,就彷彿看到了自己當初被人從湖上撈出來的樣子,錢碧玉激動的握着拳頭,高聲喊道:“你家小姐早已是這幅模樣了,你居然還敢信口雌黃,顛倒黑白!”
“如趙紅珠這般人盡可夫的女人,說起來真叫人噁心,保不準裏面的人是誰呢,如此隱秘行事,保不齊是誰家的夫郎!”
錢碧玉喊了這麼一嗓子,在場的姑娘們眼睛都利了幾分。
她們都是待嫁的姑娘,家中姊妹也都有了訂婚的夫郎,若是誰家的未婚夫,或者是夫君做了這檔子事兒,那可真是噁心死人。
“不是,不是別人的夫郎!”丫鬟被逼急了,也開始口無遮攔,跺着腳喊道:“我們家小姐未曾和旁人的夫君有聯繫,這裏頭的也不是有未婚妻的人,這裏頭的,這裏頭的是——”
“是將軍!”丫鬟卻終於受不住了,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豁出去了的聲音高喊道:“是將軍!我家小姐與將軍一直都是互相傾慕的!將軍這麼多年也從沒忘記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也一直在為將軍守身!他們倆一直都是互相記掛着對方的,我家小姐,從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人!”
趙紅珠的丫鬟這一番話吼出來的時候,原本還劍拔弩張、瞪着眼睛的姑娘們頓時卸掉了滿身防備,只是再抬起眸來看向人群最前面那個清麗溫婉的夫人的時候,目光中難免帶着點同情。
這個丫鬟信誓旦旦的說趙紅珠與秦山嶽兩廂情悅,彼此多年都未曾忘掉過對方,那,已是將軍夫人的白青檸又被置於何地呢?
果不其然,當眾人看向白青檸的時候,這位夫人已經捂着臉、一臉不敢置信的後退了幾步,腳下一個踉蹌,竟險些摔倒,那副我見猶憐的樣子,讓四周的姑娘們都難免心生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