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峰頂果然很好,我也該結丹了。”
顧回在峰頂找了一處洞穴,閉關結丹,外界的事她再不關心。眾人只知道青雲峰二師姐閉關,多數人並不知道她要結丹。青雲宗眾人最近議論的熱點再次成了白瑤,既經歷生死的顧回變了以後,從秘境出來的白瑤也變了。
白瑤不再貪玩好吃,變得勤奮刻苦了。又有青雲道君親自指點,再加各種靈丹妙藥加持,這日青雲峰頂雲海涌動,白瑤結丹。
再次現身人前的白瑤,更加輕靈飄逸,因為金丹成,本就可愛的小臉去了幾分嬰兒肥,透出了幾分精緻。青雲道君看着她的眉眼愈發透出一種熟悉的氣息,不覺眸光微顫。對面女孩嘴裏喊着師尊,如同一隻林中黃鶯,快活地撲向青雲道君。
青山宗眾人聞聲前來,湧上了青雲峰,畢竟小師妹這樣的五廢靈根都能結丹,讓青雲峰很多資質一般的弟子再次看到了希望,個個都激動得很。
離青雲峰顧回閉關的山洞最近的後山處一顆參天大樹上,給自家少主護法的紙魅和胡不依也都聽到了青雲峰這邊白瑤結丹的動靜。
紙魅潛過去聽了兩耳朵回來就對胡不依撇了嘴,大美人撇嘴都是好看的,挑着眉梢道:“那些青山宗弟子居然從白瑤身上看到了資質不好的希望,還真是天真吶。”要紙魅說,如果知道白瑤結丹的代價,他們更該絕望才對。近大乘期道君親為護法,全程以靈力為之導引,更不要說白瑤磕下的靈丹妙藥,就是把那些小弟子們全家都賣了,只怕都湊不出幾顆。如此苛刻的外力支持,此時這些熱情的男弟子們上哪裏找一個不計成本寵溺他們的合體大乘期女道君,沒絕望到哭,居然還能看到希望,真是一群樂觀的年輕人。
樂觀且無知。
“世人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所以在這苦難叢生的世間才能得片刻安寧。至少他們以為自己看到了希望,在覺醒這是有毒的希望之前他們能快活且快活吧。”俊美小少年老氣橫秋道。
紙魅一個果子砸過去:“你從哪裏學來這些話,還是膚淺地美着比較適合你。”
這還需要學?他不信紙魅沒看出來,這個修真界正在一步步走向敗壞。眾人只看到靈力匱乏,卻沒看到靈力是越來越匱乏。眾人只看到邪修魔修殺人奪寶,只有他們這些身懷異寶的人才能看到,殺人奪寶層出不窮,且越來越多。這些都是一個世道瀕臨崩潰的前兆。
幾百年流離見慣人心險惡的胡不依對此無動於衷,他才不管這個世道要走向何方,他只指望着他們的少主,帶他們走出一條路。
胡不依正要回嘴,突然捂住孕育巫山黑丹的丹田部位,一臉激動抬頭看向同樣一臉激動的紙魅。紙魅已經迅速躍上了樹頂,與同樣攀着樹頂高枝的胡不依,一同看向了青雲峰后少主結丹的那個山洞。
他們少主——即將丹成!
青雲峰中今日眾人齊聚,都為白瑤結丹高興,能看出一向清冷的道君今日也是高興的,居然在白瑤輕求下開了峰頂禁制,允了前來慶賀的眾人上峰頂。
趙晴羨慕地頂了頂白瑤的胳膊:“要不是托你的福,我們這些人哪裏能踏入青雲道君居住的地方。”白瑤臉微微一紅,笑道:“師尊高興。”趙晴湊近低聲道:“道君如今也只會為你高興。”白瑤嬌美的臉上紅暈更深。
就在這時喧鬧的眾人突然被峰頂雲海吸引,只見層層雲海彷彿有金光涌動,有人低聲喊出:“這是——”
“結丹異向!”
眾人忙去看白瑤,可白瑤已經丹成出關了。這樣祥瑞的結丹異向——會不會來的太晚了些.....
先還鬧騰騰的眾人俱都失聲,為眼前雲海璀璨的異象所震撼。又紛紛困惑:難道不是結丹異象,是有大能在青雲峰破境?可沒聽掌門師尊們說有呀。
雲海金光愈加璀璨,又見整個青山宗的松林草木無風搖蕩,猶如層層海浪涌動,發出低沉動人心魄的呼嘯聲。
青山宗的掌門長老和峰主們從宗門四面八方趕來青山宗,個個都眼睛帶光。掌門和致虛長老在最前面,來不及受弟子們的禮就急問道:“是誰結丹?”是不是顧回,如果是顧回,那麼他們確實沒有看錯。這些日子,他們兩人對着留影石研究了無數遍,一遍遍比對着玄劍山莊呂岩最早顯露天賦的那段影像,尋找着他們青山宗能殺出黑馬的證據。
就在剛剛突然見青雲峰方向天降異象,兩人當即就直接到了青雲峰,此時掌門力持鎮定在眾人中搜尋一圈,沒看到顧回。
弟子們從未見到端重的掌門這樣激動的樣子,熱切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有人回道:“白瑤小師姐結丹。”
卻聽致虛長老直接問:“顧回呢?”丹成異象出,她怎麼還沒出來。難道竟是他們料錯了不成,如果是別的宗門弟子陰差陽錯躲在他們宗門後山某處成丹,那可真是——,只是想想,致虛長老就心口微微發酸,那可真是要打點禮物恭喜其他宗門有如此天驕了.....
人群中的白瑤剛欲上前要讓掌門和致虛長老看到自己結了丹,就見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了同一個方向。冥冥中,白瑤若有所失,她茫然跟着人群朝那個方向看去,頓時臉色一白。
是顧回。
是顧回嗎?
是顧回!
蕭端曾只在顧回背影中看到的那種空靈,這次他在顧回的整個人身上都看到了,她背後是金光閃耀的雲海,是青山宗呼嘯的松林,她走過來的樣子,縹緲輕盈,不似凡人,好像——好像最深最深的林中孕育的精靈,又好似——神女。
那一刻,尚未從破境中完全走出的顧回臉上透着一種莫測的冷漠,步履之間都透着一種驕傲。那一刻行走的不是她,是她身上從上古綿延而來的血脈,是一種來自於血脈的驕傲,在看向處於人群焦點位置的道君和白瑤時,甚至帶着一點點微微的睥睨。
蕭端只覺脊背發麻,被自己的想像一驚,趕緊收住。他轉頭去看同樣剛剛結丹的小師妹,可一眼看去,只看到同樣的人群。他發現,一向於人群中有光的小師妹,此刻黯然於人群中。
在二師妹的光芒面前,再無人有光。
顧回的模樣也發生了輕微的變化,說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同,但是眾人就是覺得顧回的眉眼微變。那種屬於顧家二小姐的明艷淡了些,卻有一種來自叢林的魅,又和着來自草木的純真氣息,她身上有什麼好似在燃燒,但同時又無比安寧清純。這種魅惑和純真的矛盾卻神奇地統一在一個人身上,她歪着頭看過來,那一刻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她的眸子裏都是迷茫,似乎不知為何會看到這些人,還都是不相關的人。
直到顧回逡巡的視線再次看到立於人群中的青雲道君,白衣道君,眉眼平靜,猶如無欲無求的仙人。
她沒有焦點的目光,好似才落了實處。
道君身旁的白瑤見到兩人目光相接,那一瞬間顧回眼中有她熟悉的光芒,不會錯!她當即扯住了師尊的袖子,猶如護食的小獸,警惕地看向顧回。她不該那樣看師尊,她一個弟子,不該那樣看師尊!
而這次,青雲道君甚至不知自己的袖角被人扯住,他恍惚覺得自己見到了公主。公主第一眼看到他,就是這樣,漂亮漆黑的眸子中湛然有光。
青雲道君不覺撫胸,有心魔涌動。
而很快顧回眼中那抹如同孩童一樣驚喜而灼熱的光就散了,她看到了扯着青雲道君袖角的白瑤,顧回終於從幾世的錯亂中回神,明了了自己身處何方。
所有茫然盡皆散去,她的眼前只有一條道,她要順着這條道走下去,不管前方是什麼,她都會踏過去。為了走到終點,她可以一往無前,也可以短暫做戲。
顧回瞬間換上了盈盈笑意,上前先對青雲道君行禮,然後來到掌門和致虛長老面前又是一個弟子禮。
掌門撫掌笑道:“好,好!”實在是太好了。
致虛長老也一臉笑意看着顧回,心道要跟掌門商量一下怎麼幫顧回凈化靈根,如此天才,卻被靈根限制,下一步結嬰將會很困難呀。
而此時正帶着朱不離奔逃的刑天,突然停住了腳步,含着冷意的眉眼看向始終緊追不捨的幾個邪修將出現的山口。本來已經跟兩撥剖丹人拼殺過的朱不離已經是力竭狀態,早已無力再掄鐵耙,此時也站住了腳,同樣看向了邪修將很快追上來的山口。
“少主結丹了。”刑天的聲音雖冷,卻含着笑。
被追了三天兩夜的朱不離低啞地笑了:“我老朱也有力氣再多宰幾個砸碎了。”少主結丹,他們所有巫山妖靈都能感覺到神女降下的靈力,洗滌他們的黑丹,讓他們的黑丹再次充盈完滿。
“在少主面前,不要說宰。”少主什麼都學,他們說話用詞還是該斯文些。如今細心的牧野不在身邊,一向粗獷的刑天不覺充當了牧野的角色,提醒身邊人,關心着少主的成長。
話落這波邪修們追了上來,看到停下來的兩人大喜,他們以為這兩人終於跑不動認命了。畢竟這次他們多方人馬聯手,使得就是車輪戰,活活熬盡這兩個身負黑丹的妖怪的靈力,先熬透他們,接下來就好剖丹了。
黑丹呀,可是黑市上賣出天價的好東西!幾個邪修的眼睛都被饑渴和慾望燒紅了。卻不知,他們以為這山口將見證他們拿到天價黑丹暴富的開始,實際卻是他們殞命之地。
朱不離扛着大鐵耙沖了上去,只留下一句:“晚了!”是答刑天的話,提醒晚了,他早在少主面前說過了。少主那麼聰明,沒有記不住的事兒,沒有學不會的東西。
如同切瓜砍菜,朱不離不用再隱藏自己的功夫特點,大殺特殺,酣暢淋漓。刑天在旁邊幫他補刀,他知道朱不離被這伙東西追怒了,憋了一肚子火氣。沒辦法,他們這些人,最不擅長隱藏的就是朱不離,每隔段日子總會被人挖出來,接着就是沒完沒了地追捕。
快五百年了,這樣奔躲流離的日子,快五百年了。
就在雲海泛起金光,松林濤聲呼嘯的時候,青山宗對角線上橫亘在妖魔人交界處的幽都中,有人豁然睜眼起身。
寬大的玄色衣袍垂落,同樣垂落的還有面色蒼白的男人的黑髮,他蒼白消瘦的臉上泛起了病態的紅。幾乎瞬間,座位上的幽王就出現在了窗口處,陸湛修長勁瘦的手指扣緊幽殿漆黑的窗欞,襯得他同樣蒼白的手是一片毫無血色的慘白。
同時起身的還有幽王殿中始終安靜打坐的佛子,他也來到了窗前,同幽王一樣看向了青山宗的風向。
不同於幽王竭力控制依然隱隱抽動的面容,佛子始終面容平靜。
平靜的佛子聽到幽王咬牙切齒的聲音:“她果然,爬也要爬回青山宗。”她明明,該什麼都記起來了,可她還是要回青山宗。
他早該想到,她的現身之處必是青山宗。
心口那道始終無法癒合的傷口一陣絞痛,讓幽王蒼白的面色更白,可他只是不屑地呵了一聲,對這傷口,對這疼痛,或者對那個人,也或者對自己。陸湛能聽到所有人的慾望心聲,可幽王陸湛的心思,誰能知道呢。
直到心口那道潰爛的傷口帶來的猙獰的痛楚停了下來,陸湛輕抬起蒼白的手按住了心口處。那一日的情景第不知多少次出現,她再一次靠近自己,卻只為了讓自己——死。腦海中那些蒙蒙嘈雜的聲音有漸響的趨勢,陸湛動了動發痛的頭,轉身看向佛子:
“這次我帶你去見她,你猜,她還記得你嗎?”他聲音里含着譏誚。
佛子低頭:“記不記得,又有什麼要緊。”
一向沉靜的佛子面容現出茫然,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能否看見自己。
這次換陸湛露出了憐憫的表情,是對佛子,也是對這個過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