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那陣子,一家三口在冬日啟程,走遍世界各地。
依偎在一起時,江屹聽見祝心不無遺憾地說,如果這一刻能早點到來就好了。
如果他們能不是因為商業聯姻而結合,而是在正常的情況下相知相愛,避過車禍,早一些和長輩和解,留住早逝的哥哥,一大家子人同時陪伴糖糖長大,該有多圓滿。
祝心說那番話的時候,正裹着毛茸茸的厚毯,坐在室內的烤爐面前,看着屋外大雪紛飛,眼帘微微垂下,顯而易見的黯然。
改變過去,超乎他們的能力範圍。
可江屹也陷在那樣美好的願景中,恍惚一瞬。
上天彷彿聽見他們的心聲。
一覺醒來,他回到十六歲的一個清晨。
江屹望着鏡子裏稚氣未脫的小少年。
十六歲的他,在外求學,祝心在北城一所貴族中學念書,糖糖還沒出生,父親尚未生病,母親仍是繁屹集團的董事長。
同時,江繁還活着。
江屹用最短的時間接受現實、整理思緒,聯繫江繁。
他屏住呼吸,聽着電話接通之前的等待音,直到手機那頭傳來江繁明朗歡快的語氣。
江屹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哥。”
“醒這麼早?”江繁說,“我這邊晚上十點多了,剛才偷溜出去,約了幾個朋友玩極限跑酷。”
江繁去世時,江屹沒有落淚。哥哥的人生停留在最美好的年華,成了既定的事實,他已經接受。
可如今再聽見他的聲音,一時之間,江屹心情難以平復。
那邊江繁拿出哥哥的架勢教訓人。
他說江屹就好了,背上包,直接跑到國外去,將家裏的爛攤子丟給自己。
誰願意留在國內當繁屹集團的繼承人!
這是時隔多年,重新聽見的,他哥鮮活的聲音。
“哥,我想回國了。”
江繁自然驚喜。
好幾年了,他留在北城老宅,在冷漠壓抑的家庭氛圍下和父母鬥智斗勇,孤軍奮戰。
現在弟弟能回來,矛頭終於可以轉移,兄弟倆分攤。
“我要辦退學和轉學申請,給你發幾份資料,幫我一起改。”江屹說。
江繁答應着:“明天,我先跟他們——”
“先別玩。”江屹打斷他的話,篤定道,“你現在就回去。”
江繁當年離世是因為登山時遇到意外,那天雪山環境惡劣,他和同伴在下撤時滑墜遇難。他生性熱愛自由,冒險基因刻在骨子裏,江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從長計議。
“來不及了。”他又說。
江繁終究還是拗不過弟弟,雙手插兜和極限跑酷的朋友道別。
當時執意要出國離開父母的是江屹,如今突然要轉學回國的還是他。
太不符合他的作風了。
但他願意回來,就是最好的消息。
重生后的江屹,當機立斷地決定回國念書。
辦理各種手續時,他基本上不麻煩父母代勞,但畢竟他還未成年,一些需要家長簽字的流程,沒辦法省略。
范青英與江朝暉對小兒子很不滿,素來穩重的他,怎麼突然想一出是一出了?
可就在他們沉着臉訓斥時,小兒子遞來私立醫院體檢的預約單。
“你們去做一下全身體檢。”
“到了這個年紀,身體檢查是必須的。”
夫妻倆愣了一下,看一看小兒子,再看一眼懶洋洋靠在一旁吃瓜的大兒子。
相較之下,小兒子依舊是沉穩的,十幾歲的孩子,居然莫名就有讓大人聽話的氣勢?
……
十六歲的祝心,和傅舒舒就讀一所高中。
小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臉龐精緻俏麗,明艷動人,但性格驕縱,透出些高高在上的勁兒。在家時,祝家昌時常提醒,等到出了家門,沒人能慣着她,可實際上,學校里的同學們仍舊和她處得很好。
同校同學們大多與她家世相仿,不過部分同學家裏大概怕嬌慣出紈絝的富二代,在生活費的把控上非常嚴厲,相較之下,祝心有花不完的零花錢,吃喝玩樂大手大腳,自然很受歡迎。
即便是不太深厚的情誼,但大家各取所需,湊合著一起玩,同樣愉快。
祝心在小事上稀里糊塗,大事卻有些許分寸,升入高中暫時還兼顧着學業。直到那一天,祝家昌隨口一提,說倒也不用念這麼多書,混個差不多的文憑,儘早聯姻才是祝家女兒最終的出路。祝心一氣之下,那個學期直接給他甩來一筆獎學金,對於學習便更加專註。
因為與父親賭氣而決定好好學習,在外人聽來簡直是不可思議。
可祝心從小到大與父親賭氣,又何止這一次?只不過最開始的時候,她這麼做是盼着得到父親的關注。而後又一次一次失望,連她自己都忘記激怒他的初衷。
很多人都認為高中生活十分枯燥無趣,少女時期的祝心卻樂在其中。
失落的時候也有,但很少。
那一天,祝心在不經意間聽見三個同學提起想要去北城新開的室內滑雪場玩的事。她們說,去那裏玩得請私人教練,論小時算費用,還需要準備專業裝備,對於家裏長輩來說不是多麼高昂的價格,可囊中羞澀的高中生對此望而卻步。
最後她們達成一致,找祝心一起去吧,雖然她的性子有點煩人,但肯定願意出錢請大家玩。
祝心從不懂什麼叫忍氣吞聲,當下就氣鼓鼓地衝出來,和三個同學鬧掰。
同學們看着她氣憤的樣子,生怕失了長期飯票,一個個好聲好氣地道歉,可她垮着小臉,轉身就走。
氣憤歸氣憤,但當她放學走出校門的那一刻,又忽然覺得,自己這算不算惱羞成怒?
司機早就已經在校門口等待,祝心不想上車,獨自一個人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半路看見公園,她轉頭繞了進去。
好多小朋友在父母的陪伴下玩耍,祝心獃獃地看着,眼中生出羨慕。
這個時候,她自己也只是一個在慢慢長大的“小孩”。
祝心兩隻手抱着書包,下巴抵在上面,微風吹動,吹得她高高紮起的馬尾飄揚,她用手捋了捋自己臉上的髮絲,眼圈紅紅的。
“姐姐,你要不要吃糖葫蘆?”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跑過來,伸出小手,給她遞了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
祝心搖頭:“不要。”
“我有兩串。”小男孩說,“請你吃!”
“你請我?”祝心望着他,漂亮的眉擰起。
“很好吃的。”小男孩堅持道。
祝心接過這串糖葫蘆。
輕輕咬到山楂,酸酸澀澀的滋味,就像她的心情。
可冰糖糖漿融化在唇齒間,又變成純粹的甜。
小男孩坐在她身旁,兩個人分別品嘗着自己的糖葫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祝心輕聲道:“還從來沒有人請我吃過東西呢。”
小男孩忙着吃,還忙着看人家踢球,心不在焉的樣子。
“你看我像不像一個冤大頭?”
“姐姐,冤大頭是什麼?”
祝心抿了抿唇:“小屁孩,什麼都不懂。”
很顯然,這一串糖葫蘆,讓祝心的心情平復了些。
重新背上書包要離開時,她和小男孩道別,沒走幾步,聽見一道溫柔的女聲。
“溜溜,你跑哪裏去了?媽媽一轉眼就找不到你,急死了。”
“糖葫蘆是哪裏來的?”
“是一個哥哥請我吃的!”
小男孩媽媽連忙說道:“以後可不許吃陌生人的東西了,要是被人拐跑了怎麼辦?都這麼大了,還跟個小傻瓜似的。”
祝心低下頭,望着自己手中還沒吃完的糖葫蘆。
她比這小男孩要大得多,也吃了陌生人給的食物,聽到人家媽媽說的話,才知道后怕。
小孩是小傻瓜,她就是大傻瓜!
她急匆匆將剩下的糖葫蘆丟進垃圾桶,出門右轉,看見自家的車仍停在公園門口,連忙開門上車。
“小姐,你可算出來了,我都想給祝董打電話了。”
祝心語氣譏嘲:“也得他有空接啊。”
話音落下,她隨手關上車門,車子發動,她餘光掃向車窗外。
那裏什麼都沒有,但還是覺得心裏頭毛毛的。
是不是有壞蛋在跟蹤她!
等到祝家的豪車駛遠,江屹從大樹後邊出來。
莫名的阻力,他無法露面,無法靠近祝心。
但不管怎麼樣,一串糖葫蘆,至少在那一瞬間,讓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
江屹預約了全身檢查項目,范青英和江朝暉便按照他的安排,去了一趟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范青英的身體狀況良好,江朝暉的毛病卻不少。好在檢查及時,只要積極治療,不至於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江繁仍舊熱愛各種極限運動。
因他都是在私底下瞞着父母出門,知情者就只有江屹一個。
江繁怎麼都想不到,這個弟弟,居然也成了阻礙他前進的攔路虎。
但當江屹提出,和他玩一玩動腦子的項目時,江繁被弟弟這麼一激,居然還真留在家裏。
“玩什麼?”
江屹拿出讓管家買來的十幾盒樂高。
成千上萬片的樂高,裝搭工序繁瑣,並不是幼兒玩具,江繁將房門關上,背着父母,鬥志一下子就起來了。
眼花繚亂時,江繁皺眉:“你怎麼搭得這麼快?”
“練出來的。”江屹說。
陪着糖糖一起練出來的。
江繁時常覺得弟弟古里古怪,像是變了個人,可深究之下,也只是稍稍成熟了點而已。
他不為難自己,難以理解的事,就直接略過,問起一直感興趣的話題。
“怎麼突然決定回國?”
江屹沉吟片刻:“這裏有我喜歡的女孩。”
江繁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體溫正常。
開竅了,頭一回從他口中聽到這麼有人情味的話。
“什麼女孩?去追了?”
“沒有。”
“為什麼?”
“她還小。”江屹輕聲道。
江繁皺眉:“多小?”
“她現在,才十六歲。”
江繁:……
”你多大?”
江屹保持沉默,好不容易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憋出兩個字:“十六……”
他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兄弟倆僵持許久。
“早戀很正常,我給你瞞着爸媽。”江繁搭着弟弟的肩膀,仗義地說,“你哥都不知道偷偷摸摸早戀多少次了,是內行人。”
江屹嘆氣。
成天衝著一個十八歲的小毛頭喊哥哥,小毛頭還一副人生歷練很豐富的樣子,真是不甘心。
……
江屹在父母的安排下進入一所高中念書。
並不是祝心所就讀的學校,不過離得近,再加上如今再回到校園,課本上的內容於他而言簡直是小兒科,因此他有足夠的時間,去祝心的學校見她。
重生並不意味着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江屹試圖改變過去填補遺憾,可他在摸索中前行,擔心自己會在不經意之間打破時空規律。
是否得按照曾經的時間軌跡發展,他們才能順利地走到一起?
江屹嘗試出現在祝心的生活中。
然而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冥冥之中阻擋着他,他們始終沒有辦法相識。
於是他們的見面,是江屹單方面的“見面”。
默默地保護她,已然成了他的習慣。
不管是少女時期,還是長大之後,她始終可以無憂無慮地做自己,令他安心。
他經常想念祝心和糖糖。
但至少這一次,她不必再承受車禍帶來的傷痛,寶寶也不會因錯失的陪伴而受委屈。
不論等待多麼漫長,他始終堅信結果一定會是值得的。
一轉眼,兩年過去了。
江屹猜測,按照時空軌跡,在祝心十八歲時參加的那場晚宴,將是他們故事中重要的一環。
那原本就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范女士致力於慈善事業,不會錯過這一次的晚宴。
只是她沒想到,當提出要讓兩個兒子陪同自己一起參加時,江屹立刻答應。
“你去幹什麼?買畫?”江繁問。
“見一個人。”江屹的嘴角微微翹起。
……
祝家昌提出要帶祝心參加慈善晚宴時,她很乾脆地同意。
要和從小一起長大的塑料名媛姐妹花們碰面,祝心盛裝打扮。
祝家昌滿意地望着女兒這張令人驚艷的臉蛋,嘴角不自覺揚起。遠航船業今時不同往日,頂多再撐兩年,可好在女兒已經長大,隨時可以推出去進行利益交換。
來到晚宴現場,祝家昌勾起臂彎,讓祝心挽着。
祝心雙手隨意地提着裙子,稍稍加快腳步,回過頭。
她揚着下巴,語氣驕矜:“別遲到了,否則你還得跟人家點頭哈腰地道歉。”
祝家昌臉色一僵,左右環顧見沒人注意到自己有多難堪,才跟上她的步伐。
祝心只在兒時偷穿過母親的高跟鞋,後來母親去世,連踩着高跟的技巧都變得生疏。
十八歲的她,像是邁過一道門檻,認為自己已經成為大人,上盤旋樓梯時,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飛,又懊惱地頓住腳步。
有點疼,不優雅。
她微微彎腰,揉了揉腳踝。
這時,一道沉穩的腳步聲響起。
祝心下意識抬起頭。
隔着迴旋樓梯不長不短的距離,江屹一眼就看見她。
重生之前,第一次見面,是在她十八歲時。那一天,她一襲水藍色的高定禮服,栗色長發散落在纖細雙肩,笑眼靈動,像誤打誤撞闖入宴會現場的小美人魚,卻比小美人魚張揚頑劣。
後來,他們時隔多年重遇,倉促草率地步入婚姻。
這一次,江屹希望他們的開始,不再是強求。
祝心也望向他。
少年高瘦,五官輪廓很深,氣質清冷,眸光卻溫潤。
璀璨燈光傾瀉,細細碎碎地灑下,他們對視許久,交錯的時空在頃刻間定格。
前後等待數年,一場蓄謀已久的初見,江屹終於如願來到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