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徐小禧抬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瘦骨嶙峋，身材矮小的小老太。
在看清對方的模樣后，他心裏咯噔了一下，說話都結巴：“你……您好。”
不怪徐小禧反應太大，實在是面前的這隻鬼太不正常。
她很矮，瞧着只有一米多高，佝僂着腰，拄着一根樹枝當拐杖。
還很瘦，不誇張的說，皮包骨也不過如此，握着拐杖的手堪比雞爪，滿是皺紋的臉還沒有女生的小手大，雙目凹陷，顴骨高聳，嘴巴外凸。
灰白色的麻衣鬆鬆垮垮的搭在身上，隨着她的晃動，來回飄蕩。
這應該是一隻餓死鬼。
徐小禧收回思緒，問她：“老人家，您認識這個叫王小華的小鬼嗎？”
瘦小老太佝僂着脊背沒有說話，眼裏滿是膽怯。
徐小禧察覺到了對方的警惕，小聲解釋：“她投胎的時間到了，我找她過去投胎。”
瘦小老太聞言，渾濁無波的眼睛‘騰’的亮了，滄桑的語氣變得顫抖：“你說得可是真的？”
徐小禧點頭：“嗯。”
瘦小老太哭了，哽咽着指向自己：“我，我就是王小華。”
徐小禧也很驚喜，猛然站起身，察覺自己身量太高，又迅速蹲下去，說道：“您的登記文書給我瞧瞧。”
瘦小老太顫巍巍的從麻衣內襯裏掏出一個手機大小的黑皮文書，問：“你說的，是這個嗎？”
“是。”
徐小禧接過來查看，見上面的名字、出生年月、生前的家庭住址全都對上，開心不已。
然而這份開心也只持續了半秒。
他還記得那白袍鬼差說的，你若把那些小鬼找到了，帶去投胎，對方多多少少都會給你一些金銀答謝。
可他瞧着面前的老太，心底發沉，她身上的麻衣不知縫縫補補了多少次，補丁壓着補丁。
再看她骨瘦如柴的模樣，生前很可能是餓死的，根本不像是有金銀的樣子。
“誒——”
明知道帶她回去，徒勞無功的可能性很大。
徐小禧還是把面前的紙張收了，塞入袖袍，對瘦小老太道：“老人家，走吧，我送您去酆都城。
徐小禧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從來不是唯利是圖。
因老太沒錢，就把對方丟下的事情，他實在做不到。
徐小禧心想，白跑一趟，就白跑一趟吧。
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只當是給自己積陰德啦。
老太沒想到他說的是真的，激動不已，回去的路上不停地對徐小禧表示感謝。
徐小禧被她客氣的實在沒辦法，只好轉移話題，問她怎麼一直呆在野鬼村，不去酆都城。
老太被問的沉默，嘆氣道：“活得生不如死，還不如做小鬼。”
她對自己的死沒有避諱，跟徐小禧說，因村子裏一直鬧蟲災，沒有糧食吃，最後被餓死。
老太忍不住感嘆：“活活餓死的滋味真是不好受，為了給家裏人省飯，我三天沒吃一粒米，灌一肚子涼水，最後連起身上茅廁的力氣都沒有。”
“我家那個老不死的，看我尿床上，就跟兒子說我快不行了，讓他去挖坑，等我一咽氣就給埋了。”
“我當時就躺在床上，睜着眼盯着房梁，一邊等死，一邊聽著兒子和老不死的商量把我埋哪去。”
徐小禧聽老太說起這些，控制不住的哽咽起來。
他生活在和平年代，從來不需要為吃穿犯愁，實在想像不到把人活活餓死的年代是什麼慘烈景象。
老太渾濁的眼睛濕潤着，繼續說：“我實在是餓怕了。”
她說，路過野鬼村時，那些小鬼都朝她懷裏塞吃的、喝的，跟她說陰間不缺吃食，還說這是就陰間小鬼生活的地方，勸她留下。
老太實在不想回陽間繼續去過那種餓死人的生活，便留在了野鬼村。
在陰間，她不用再擔心死亡，不知道時間流逝，渾渾噩噩的一直待到現在。
老太說完，感嘆：“人吶，一定要選擇一個好死法，千萬不要餓死，不然來了陰間，就算吃再多東西，也吃不飽。”
徐小禧偏頭，見她捂肚子，啞着聲音解釋：“老人家，不是您吃不飽，是野鬼村的東西都不是真的，那些都是幻化出來的景象，就算您吃再多也不能充饑。”
老太詫異：“是嘛。”
“我就說，這些年我不停地吃東西，依舊很餓。”
徐小禧吸吸鼻子，勸說道：“陰間沒什麼能吃的東西，您要是想吃東西，就早早的去投胎，現在陽間的生活已經很好，再沒有什麼餓死人的事情發生，滿大街都是美食。”
老太不敢置信：“真的？”
徐小禧點頭：“嗯，早上起來，早餐店裏會賣包子、油條、糖糕、茶葉蛋、豆漿、牛奶，種類很多。”
“晚上的小吃更多，街邊全是，什麼章魚小丸子、烤腸、炸雞、羊肉串、牛肉湯什麼的，也可以去餐廳里吃烤肉、水煮魚、火鍋……各種美食。”
老太聽的發懵：“這些都是吃的？”
徐小禧點頭：“嗯，還有好多好多，想吃過來一遍，估計都要好幾個月才行。”
老太聽完，再次哽咽，用袖子抹着眼淚，半天說不出話來。
路過迷魂殿時，老太喝了碗迷魂湯，往酆都城的路上，她還吧唧着嘴回味，誇讚迷魂湯真好喝。
徐小禧聽得心酸。
再往前，就是酆都城的南城門。
城門兩邊貼着一副對聯，上聯是：人與鬼鬼與人人鬼殊途，下聯是：陰與陽陽與陰陰陽相隔。
中間上頭掛着一塊黑匾，用金漆燙着三個打字：酆都城。
老太望着莊嚴肅穆的城門，滿臉怯意，不放心的問徐小禧：“官爺，這地方咱們真能進去嗎？”
徐小禧點頭：“能進去。”
他伸手指向不遠處正在排隊的小鬼們，說道：“您瞧，他們都是要被審問的小鬼，您去那排隊，排到您，就會有鬼差帶你進去審問，如果您生前沒做過什麼惡，就能直接去投胎啦。”
這些徐小禧前不久剛經歷過一次，對流程還算熟悉。
“好好好。”老太連說三聲好，神情局促的攥着衣角，眼神慌亂：“官爺，我，我這，生前兒子用草席隨便一裹就將我埋了……”
徐小禧擺手打斷她：“沒事，您直接過去去排隊，我不收報酬。”
老太欣喜，不停道謝。
徐小禧實在受不得老人給自己鞠躬，勸道：“您快去吧，早點投胎，也能早點享用美食。”
老太連連稱好。
徐小禧目送老太離開，長長的嘆口氣，自言自語道：“雖然沒賺到錢，但能幫一把這些生前困苦的小鬼，也挺好。”
他收回視線，轉身往回走，準備回野鬼村繼續找剩下的兩隻小鬼。
只是後面他的運氣不佳。
一直待到驚魂鐘敲響，也沒有再問到錢進、梁建國兩隻小鬼的消息。
驚魂鍾一響，陰間的鬼差就要開始幹活。
徐小禧還有去牢獄裏抽鞭子的任務要做，只得收起攤子，趕回宿捨去拿鞭子。
-
第五大殿內，閻王爺揉着眉心，揮了揮手道：“繼續。”
崔判官瞧見，低聲道：“爺，歇息一會兒吧。”
閻王爺：“不用。”
崔判官勸道：“都審一晚上了，歇息兩個時辰不礙事。”
閻王爺沒接話，拿起下一卷案宗，聽到崔判官後面的話，展開卷宗的手頓住。
“爺，剛剛白無常來了，說小公子在牢獄裏過的不太好。”
閻王爺輕哼，沒好氣道：“他是去受罰，還想過多滋潤？”
崔判官：“倒不是這個，白無常說他手下來報，小公子受傷了。”
“受傷了！”閻王爺立即慌了神：“傷哪了？怎麼受的傷啊？嚴不嚴重？有白無常的手下怎麼回事，行刑的時候下那麼重的手幹什麼！”
崔判官對於這樣的閻王早習以為常，淡定答道：“白無常私下已經叮囑了，說是手下沒敢下太重的手，但還是把小公子抽傷了。”
“不過爺您也別太擔心，白無常特意過去看了，小公子傷的不重，他手底下的小鬼還特意弄來了香火，幫小公子固魂。”
閻王爺聽說傷得不重，臉上的焦躁之色瞬間散去，語氣也冷了幾分，輕哼道：“哼，打傷了也好，讓那個逆子長長記性，省得他整日無法無天，給本王惹出這麼大禍事！”
“對了，都過去這麼久了，他可認錯了？”
崔判官搖頭：“白無常說公子沒理他。”
閻王爺氣惱道：“這逆子！”
崔判官出聲提醒：“爺，您息怒，小公子也是一時糊塗。”
閻王爺罵道：“糊塗個屁，他比誰都清醒！”
崔判官順勢說道：“的確，小公子想事還算周全，要不然就咱們這牢獄，哪能困得他，他現在在裏面安分受刑，還不是不想讓您為難。”
閻王爺想了想，覺得崔判官說得也對。
這逆子本事大的很，要是想跑，地府里的這些陰兵鬼將不一定能攔得住他。
他的火氣消了三分，沒好氣道：“要不是他乾的蠢事，至於受這麼大罪。”
崔判官面上掛笑，沒有應聲。
閻王爺想了想，說道：“你有時間去陽間一趟，弄來幾張符籙給他送去。”
“好。”崔判官的聲音還沒落下。
閻王爺又道：“還是算了，讓他疼着吧，疼多了也就長記性了。”
崔判官道：“但，爺下令每天兩百鞭子，確實有點多了，別說沒受過罪的小公子，就是那些十惡不赦的厲鬼，天天被這麼打，魂魄也能散了。”
閻王爺雙手撐在大腿上，朝崔判官瞥了眼，氣勢虛了下去：“每天兩百鞭子，確實有點過了，當時我氣上頭了，你也不知道攔着點兒。”
“……”崔判官幽幽道：“爺，要不是我攔着，你非要每天五百鞭呢。”
閻王爺：“……”
那怎麼辦？
都已經下令啦，總不能再收回來，再說他也確實犯了大錯，自己也確實很生氣。
崔判官在閻王爺身邊待久了，自然能猜出幾分他的心思，說道：“既然您想讓他認錯，受點刑罰，那我就不能送符籙過去，不然就等於您先低頭。”
“可林炳傷的也不重，對小公子也不能太苛刻，不如我讓白無常送點香火過去，幫小公子固固魂？”
閻王爺思量片刻，認同道：“那就按你說的辦。”
-
閻王殿牢獄內：
看守鬼差默不作聲的把牢房門打開，一句話沒說，垂着腦袋跑開了，那模樣像是身後有惡狼追他似的。
徐小禧目送他離開，又低頭瞅了瞅兩手空空的自己，不敢進去。
他回想昨日自己過來送香火的情形，又想到剛剛乾的蠢事，選擇了在牢房門邊蹲下。
牢房裏，張翼聽到牢房門鎖響動，知道是那隻白袍小鬼又過來對自己行刑。
可等了一會兒，牢房門一直沒被推開。
他能感覺到牢房門外有小鬼。
張翼心道：難道是不敢進來？
昨日他是被自己嚇跑的，依照他那膽小如鼠的性子，還真有可能。
估計在門外要好一番鼓氣。
又等了一炷香時間，那隻小鬼絲毫沒有進來的意思。
張翼擰眉，冷聲道：“怎麼，今日是不打算進來啦？”
幾秒后，牢房門被推開一條縫隙，露出小鬼的半張臉，兩隻圓溜溜的眼睛怯生生的朝裏面打量。
張翼看不得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呵斥道：“進來。”
牢房門徹底打開，小鬼不情不願的挪着步子走進來。
張翼的視線落在他絞在一起的兩隻手上，質問道：“鞭子呢？”
白袍小鬼垂着頭，小聲嘟囔一句。
聲音太小，說的含糊，張翼沒聽清：“大聲點。”
白袍小鬼立即挺直脊背，加大聲音：“被搶了。”
張翼沒理解：“什麼？”
白袍小鬼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解釋道：“剛才我一進大門，兩邊的惡鬼就沖我吼叫，我就想用鞭子嚇唬嚇唬他們，結果他們太凶了，完全不怕我，然後……就……”
張翼：“……”
徐小禧也沒想到，那些惡鬼竟不怕抽鞭子，甚至一個個迎着鞭子去搶奪。
鞭子被搶走。
他害怕自己湊近去奪鞭子時，被惡鬼們趁機抓住欺負，只能先跑了進來。
徐小禧見紅衣惡鬼盯着自己不說話，小聲解釋：“第一次嚇唬惡鬼，沒經驗。”
頭一次遇到這種事的張翼很是無語，被他後面這句話給氣樂了。
“你還能再笨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