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體育課結束，等前邊的女生們相繼出去打水，時梨才從課桌上立起來。
她摁了摁發僵的脖頸，頭一次知道原來裝睡也不容易。
“寶寶。”她還沒活動完，就聽見門口的季明枝着着急急地跑進來，蹲在了她的座位邊，“你哪裏不舒服啊？”
時梨動脖子的手一頓，沒想到季明枝這麼快就發現了。
結果還不等她說，就見季明枝已經在上下檢查她的身體了：“感冒了嗎？發燒了嗎？也不對啊，上體育課前還好好的，怎麼就這麼突然，我一開始都不知道。算日子還沒到那幾天，難道是今天早上吃的東西不對了嗎？”
時梨反應過來季明枝擔心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沒有，我就是困了。”時梨說，“在教室補補覺。”
季明枝鬆了一口氣。
時梨問：“誰跟你說我身體不舒服的？”
季明枝陷入了沉默，目光下意識看了眼時梨旁邊的空座位。
最近學校抓各項活動抓的緊，今天有人來專門檢查體育課的情況，當時清點人數的時候少了一個，同學們當下就意識到是時梨不見了，不過時梨的背景畢竟在那兒，老師們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有祁則，他才來學校沒多久，還不知道內情。
時梨順着她的目光，也看了過去：“祁則？”
她發現這個人好像很愛多管閑事，比如她站在教室門口，比如她考場上不會做題，比如她上課經常睡覺。
包括今天，她在卡座跟任子超發生爭執，明明不關他的事情，明明只是她的問題，他總是要幫幫她。
心動過嗎？喜歡過嗎？又喜歡過多少？想法越多就越像亂麻，撥不開捋不清，一旦想整理還會扎傷自己。
她想到當時她專門等祁則從樓下回來。
要不怎麼是話題的中心點，祁則是真的帥，教室門口被一群男生簇擁着進來的男生，還能冒出他們幾厘米。他剛打完球，估計去沖了水，額前的碎發還有點兒濕。
這麼一張臉……確實是有眼睛的人能被迷惑住。
時梨不自覺抿了下唇，正想着，就看到祁則的視線垂落過來，掃在她身上，露出輕輕地笑容。
這個人就是這樣，他笑起來看着沒什麼攻擊性，仔細一品都是憋着壞，跟下一秒就能冒出什麼歪點子。
等祁則把手上的籃球隔空扔給靠門那邊的葉紹宇，他才轉頭，問她：“怎麼了？”
忽然沒點到，時梨有點兒慌，原本的底氣都被打亂了，本能地否認：“……沒，沒怎麼。”
祁則挑了挑眉。
現在還在課間，教室里到處是亂竄的同學，前後左右都有說話調笑的聲音。
時梨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把頭扭回來，從抽屜里隨便抽出一本練習冊，又胡亂翻了幾頁，發現上邊的字都看不進去，心裏還是憋了一股勁。
沒忍住，時梨扭頭，看向了一邊的祁則：“確實有事兒。”
“嗯？”
季明枝不太會說謊，三句兩句就交代了體育課發生的事情，班上跟她認識那麼久的同學，包括季明枝都沒幫她請假，相反是祁則站出來幫她說話。這個結果讓她出乎意料，也意想不到。
時梨清了清嗓子，把聲音壓得有點兒低：“我聽說體育課的事情了，你幫我請了病假。”
祁則的手搭在一邊，嗯了一聲。
“其實你不用幫我請假的，這個學校里沒人能管得了我。”時梨偏了偏頭，微微仰起一個高傲的弧度，“就算你不幫我請假，我也不會受到什麼懲罰，正確來說，應該是沒人敢懲罰我，但是你幫我請假了……”
時梨咳嗽兩聲：“怎麼說也算我欠了你一個人情，以後如果你在學校里出了什麼事情可以找我，我出面幫你解決就是了。”
“哦？”祁則顯得有些意外，“這算是答應我一個願望的意思？”
“你要這麼想也可以。”
“那我現在就有。”
原本打算讓她好好想一想的時梨噎了一下，她沒想到會這麼快：“你……你現在的願望是什麼？說吧，我幫你實現就是了。”
“沒有多複雜，很簡單的。純粹是因為想到老師從小到大就經常教育我們的一個道理。”祁則循循善誘，故意沒說完，“如果有人幫了你，你就應該……”
時梨本能地接住：“就應該謝謝他。”
祁則認可的點點頭：“所以你現在應該謝謝……”
他在等她的下文。
時梨沉默一瞬：“你？”
“嗯。”祁則一副孺子可教地看着她。
“可是我現在……”時梨瞬間明白過來，她想跟他說難道我承諾幫你完成任何一件事不算是謝謝你，他居然用一個萬能的願望換一個簡單的感謝，想到這裏，她就覺得不可置信，“所以你現在放了這麼大一個願望不要，你只要一句我親口說謝謝你，謝謝你幫我請了假？”
祁則回答的坦蕩：“嗯，只要一句這個。”
時梨愣住了。
事情逐漸走向很奇怪的方面，一直以來，她周圍大部分人接近她無非是想從她這裏獲得一些什麼，但祁則好像不是這樣的。
他什麼也不想要，只想要一句謝謝。
這太奇怪了。
不等時梨在發出疑問，祁則的視線對上來，講不出為什麼，時梨覺得祁則現在頗有一種老師在看幼稚園小孩如何應對人生中第一次感謝的樣子。
臉瞬間紅了，時梨憋了一下，壓低聲音：“謝謝你……謝謝你幫我……”
不知道是不是她聲音真的壓到太小，對方忽地一湊近，疑惑道：“什麼？”
“謝謝……”
聲音還是不高，祁則一臉困惑：“嗯？”
幾乎從來沒有真誠給別人道過謝的時梨真的忍不住了。
“我說謝謝！”時梨吐了口氣，忽視對方忽然後退的身影，忽視看到對方翹起的唇角，忽視自己完全發燙的臉，閉住眼睛，梗着脖子，說：“……謝謝你幫我請了假！好了吧！”
想到這裏，時梨清醒了。
……如果這都能算愛。
窗外的風呼嘯而過，時梨身上的酒味都要吹散了。前邊的司機提醒她一會兒估計要下雨，把窗戶關一關，免得雨滴落進來，不好打掃。
時梨應了一聲好。
窗戶一關，司機又搭話了，大約是看她打車的地點是酒吧，他拋出了自己的疑問：“我瞧你們小年輕的總愛玩酒吧迪廳里跑，那裏邊真就那麼好玩？喝這麼多，身體承受不承受的了啊？”
時梨心裏還在想別的，又礙於面子，隨便附和兩聲：“還行。”
司機是個自來熟的，不管回應多少，一旦有了，話匣子就打開了：“年輕人還是該注意一點兒自己的身體，等老了才後悔可就晚了。反正我是一直不愛去那種地方，那會兒年輕的時候還被老婆拉着去了兩次，實在接受不了。”
時梨輕輕地蜷縮了下手指。沉默良久，她只是問：“是嗎？”
司機想當然地點點頭：“是哦，那裏邊又吵又鬧，也不知道那些總在裏邊的人聽力好不好哦？震得耳朵都聽不清楚旁邊的人講什麼，還得湊到臉邊上才行。”
“……”
“再說了，那個地方也不安全，人多又雜，你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少往那種地方跑。”司機說，“那種地方誰知道哦，惹上什麼壞人也難說。”
時梨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又嗯了一聲。
司機在前邊發表自己的個人觀點，時梨在後邊心亂如麻。
窗外轟隆隆的雷聲，司機的話，都跟過去有了重疊。
她還記得那會兒也是個打雷下雨天，她心情不好，當時任子超跟季明枝在一起沒多久，她和任子超的關係還沒那麼差，當時任子超約季明枝出去，她總陪着自己，不赴約。一次兩次下來，任子超也知道了自己心情不好的事情，提出乾脆要帶她們去一醉方休。
任子超說一醉解千愁。
一醉解千愁，時梨不知道，時梨只知道當天確實挺愁人。
本來她以為就三個人的聚會，沒想到當天去的除了她們，還有任子超的朋友們。
任子超說是為了熱鬧，其實整個場上魚龍混雜，還有不少咸豬手。
當時時梨就碰上一個。對方紋了花臂，看起來有點兒像混社會的。在外邊不比在學校里，大家相互清楚彼此的底細。
“小妹妹還沒十七吧？家裏就讓你出來啊。”花臂男湊了過來，給時梨遞了一杯酒，“喝點兒？”
時梨勉強喝了一杯。
沒想到他說話還不算，身體也越靠越近。時梨的脾氣擺在那邊，當下就想走，但又顧忌到自己要是走了，季明枝一個人也不好，還是忍了忍，決定再留一會兒。
可過一會兒，季明枝還沒有走的打算，那時候時梨的耐心都要磨沒了。
一方面時梨受不了對方一直灌她酒，另一方面受不了對方一直似有似無的觸碰，正準備跟他們起衝突，就這麼看到了從門口進來的祁則。
時梨現在還能記得自己當時的感覺。
四周吵鬧，耳邊轟鳴，她的腦袋空白，祁則一擠，就隔開了花臂男，他坐在了兩個人中間，把身上那件外套扔到了她腿上，又像是要把什麼東西都填滿一樣。
酒吧的音響太吵太震，祁則湊得很近，幾乎是貼在她耳邊。
溫熱的呼吸吐在她耳邊，痒痒的，他問她：“走不走？”
時梨愣了下。
原本的堅持都忘了，幾乎是下意識，時梨點了點頭，回應了他的話。
不顧身後的眾目睽睽，兩個人從酒吧相繼而逃。
年少時，說不心動是假的。
可現在不是年少，何況又從來沒有說清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