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時間還要回到六年前,祁則剛轉學到明德一中的時候。
當時他坐在車裏,等學校的老師來校門口接他,閑得無聊,他打開窗戶,手肘往外伸了半截,才露了小半段在車窗邊,就發現後邊有一輛飛馳而來的豪華轎車,索性他反應的快,只是輕輕擦破了點兒他的肘腕。
除了上下學,明德一中這邊兒沒什麼車流量,能遇到這麼快的車實屬難得。
開學第一天就差點斷肢。
祁則挑了挑眉,說不上來自己這算是什麼運氣。
前邊的司機本來想去找對方理論,就看到對方後座開了門,有人下車。
那天,祁則頭一次遇見時梨。
時梨當時的頭髮比現在還誇張,不知道從哪兒受了刺激,她把頭髮染得五顏六色,單手勾了個純白的雙肩包,看背影就知道她現在保准處於青春叛逆期。
青春叛逆期才走沒兩步,駕駛座上的男人又開窗戶叫人:“回來,話還沒說完呢,走什麼走?”
她回了下頭,光瞧背影,祁則沒想到對方能漂亮成這樣,她的皮膚很白,陽光一照都會反光的那種白,跟一般的女生不太一樣,她眉眼間更多的是姿意的艷麗,當然,也透露出濃濃的不耐煩:“還要說什麼啊?”
“說你這副打扮,你自己瞧瞧你穿了點兒什麼?尤其是這個頭髮……”
時父是老傳統了,真的接受不了時梨的頭髮,關鍵是她自己搞成這幅樣子就算了,她的脾氣還讓家裏的保姆管家都帶上色彩各異的假髮,時父從外邊出差回來差點兒沒背過氣去,直以為進了什麼非主流聚集地。
“什麼年紀該做什麼年紀的事情,我下次回來前趕緊染回來,聽見沒?”
不知道是因為距離離太遠沒聽到還是對方沒回應,祁則光瞧到她臉上的笑。她歪着頭,把書包往上勾了勾,根本不顧及駕駛座里的人神色多複雜,背身,進了校門,臨了臨了還不忘沖後邊的人張揚地擺了擺手。
那天,祁則被政教處的主任和老師領進班的時間已經夠晚了,結果這個人比他這個轉校生來的還晚。
對方不知道去哪兒換過裝備,她頭髮的顏色正常了不少,身上也套上了校服,看到他在講台上,也沒太大反應,就這麼安靜的站在門口,似乎在等他做完自我介紹才打算進班。
讓女生一直乾等很不紳士,祁則打算給她個機會進來:“老師,要不讓這位同學也上來做個自我介紹?”
時梨:“……”
本來挺好的氣氛,因為祁則這一句話變了。
堪稱明德一中女明星的時梨什麼時候還用自我介紹?
不止老師們尷尬,同學們沉默,等祁則從講台上下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邊上的同學才告訴他,他惹到了這個學校里最不能惹的人。
“你根本不知道她家裏的背景有多深,光給學校捐的數。”一個同學悄悄給他比了個八,“就起碼到了這個數!”
“她爸爸是明德一中的董事,我們學校的兩個體育館,一棟教學樓,都是她爸爸捐的,平常有人選了馬術課要用到的馬場也是他們家裏的。”
“別看她表面上熱情又會沖你笑,但你真的惹到她,麻煩肯定大了,這個學校連老師都奈何不了她什麼。”
確實,也不用時梨做什麼介紹,祁則從周圍人的小話里就初步了解了時梨。
“不過就一次,應該也沒事兒。”周圍的同學擔心真把新同學嚇到,安慰他,“只要你以後走路的時候繞着她走就行,問題應該不會太大。”
聽他們的語氣,祁則忍不住失笑。
前邊的不和睦還是同學們預料到的,但後邊的劇情是這些同學們萬萬都沒想過的,在同學們警告完祁則遇到時梨要繞道而行,每個月的月考又讓兩個人撞上了。
時梨成績實在太差了。
祁則都難以想像他一個沒成績的轉校生能在考試的時候跟對方坐前後座。
按理說,時梨的成績就算差,也應該有點兒想要積極進取的心思,哪怕一個考場水平差不多,但她的成績也沒下降的空間,就算抄抄旁邊同學的答案,進步個一兩名也算是好的,結果她沒有,不會做的題就不寫,時間多了就蒙頭睡大覺。
一門考試過去,祁則就在後邊看她把筆甩到一邊,空了眾多題目。
祁則好奇她為什麼不跟其他同學學學,沒想到時梨表現的非常遵守考場紀律,義正嚴辭地指責他:“祁同學,考試是給你查缺補漏的,互幫互助要放在正途上,你的明白?”
說他是因為險些把他撞殘廢了也好,還是什麼別的。結果就是月考成績出來,祁則以語文一百三,其餘卷面個位數的成績,主動選擇坐在了時梨旁邊,並且美名其曰:互幫互助就是要放在正途上的,成績好的同學就是該幫助成績差的同學。
等等,等等……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祁則越回憶越發現,當年自己還挺欠揍,作死的行為還真不少。
“我他媽?”葉紹宇好幾句髒話都飆了出來,“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過一見鍾情的經歷?是不是兄弟了啊,這麼多年不跟我講。”
祁則沖他瞥一眼,很意外:“你不知道?”
“我?我怎麼知道的。”葉紹宇有點兒發愣,他繼續追問,“算了,算了,現在交代也不遲。說說吧,和誰啊?什麼時候的事兒?你喜歡大的小的?”
祁則笑了笑,沒接他的話茬:“不是說好了一局一個問題?”
“靠!等着吧,遲早再轉到你面前。”葉紹宇看向一邊的祁則,決定身為裁判濫用了自己的權利,“下次再轉到你我們就不按卡牌里的抽了啊,就專問你這些小問題。”
祁則莞爾一笑,並不在意。
反觀時梨,手裏的酒杯又空了不說,嗓子裏也澀澀辣辣的,她讓旁邊的小粉絲讓點地方,方便自己出去放個風。
酒吧的過道,時梨靠在牆邊,盯着那邊熱鬧的卡座,有些發神。
喝酒的後遺症就跟陳年的洗腦後遺症一樣,勁太大,嗓子疼,胃疼,頭疼,心臟疼,她的五臟六腑都開始疼。
當年那麼多的傳言,說兩個人針鋒相對,說兩個人水火不容,他們說時梨家裏邊出事跟祁則逃不開關係。
流言蜚語就算了,最關鍵的是還有人推敲細節。
他們分析那麼多的人里為什麼祁則一開學就找時梨的麻煩?如果說是愛鬧事的毛病,又為什麼光挑釁時梨不挑釁其他人?當時他經常出現在她眼前是為了什麼?為了收集證據?一擊致命?要不然時梨家裏的事情一出,祁則又為什麼比誰都跑得快,悄無聲息地就出了國?
一笑泯恩仇,一桌酒清恩怨。
今天晚上怎麼看都是筆劃算的買賣。
她本來也計劃的很好,他願意送她雪梨氣泡水,願意送她一頓免費的酒,她就應該心安理得的接受,還要讓對方虧,虧到後悔說出這麼些話。
但事實證明,時梨做不到。
有侍應生從吧枱那邊過來,瞧見她這幅樣子,趕忙問她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時梨搖搖頭,沉默片刻,又抬起手,指了下不遠處的卡座,問他那麼一桌今天晚上的花費到底是多少。
等問完,知道了價格,時梨低頭,就翻起了自己的銀行卡短訊。
三百一十七萬。
如果放在過去,時梨大抵不會對這筆錢產生什麼的波動,但自打家裏出事,社會教她做人,她真正意識到了為什麼別人都說他們是含着金湯匙出生,意識到了什麼叫做錢難掙屎難吃,雖說花費還是不小,但總比之前克制了許多。
她做主播做了五年,除去定期要還的時父欠下的債款,攢了那麼久,銀行卡上的餘額也就將將好夠付。
如果真付完了……她接下來大半個月的生活都困難。
時梨在丟面子和吃泡麵之間來回跳轉,糾結半天,好不容才說服自己輸人不輸陣,招手,正準備把剛才的侍應生叫過來,自己暗戳戳地把那桌酒結了款,沒想到對方非但沒接過她手裏的卡,視線還朝她旁邊瞥。
時梨皺了皺眉,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原本應該在卡座那邊被葉紹宇糾纏問他一見鍾情的人到底是誰的祁則,這會兒就出現在這裏。一桌的規則都為了祁則改了,結果他這個不要臉,直接沒給其他人機會,說不玩就不玩了。
四目相對。
祁則微微低頭,視線落到她手裏才遞了一半的銀行卡。
似乎一早就知道她要做什麼,她手裏的銀行卡輕輕鬆鬆轉到了他手裏。
光線明明滅滅,伴隨冰涼的卡面,他的指腹不經意地蹭過她的手背,擊起了細細密密的電流。
他的身子更遠了一點兒,影子又更近了些。
酒吧的燈光下,他們慢慢合二為一,祁則對上了她的眼睛。
“做什麼?”銀行卡收進了他的手心裏,祁則的聲音有些低啞,問她,“不是說好了我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