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顧行川說著就要出去，蕭可均叫住他，“讓我去吧。”

聽着外面吵鬧議論的聲音，無端的令蕭可均不想太傅這般暴露人前……被那些人看見。

說罷，蕭可均起身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在外圍觀的眾人看到車簾被撩開，登時緊緊望向那裏。下一秒，只見車內走出一個穿着錦衣的小公子，儘管身上沒有帶多餘的點綴，通身卻有一股難掩的貴氣，且眉宇間彷彿含着幾分睥睨之態。

是貴人無疑。

圍觀者無不在心底忖道。

葉家的童子也看到了蕭可均，但他並不被對方氣勢所懾，反而挺了挺身板，在他之後，葉家的車簾也跟着掀開。

“大少爺！”童子一看來人眼睛就亮了亮，再去望向對面馬車時已是神情倨傲，鼻孔朝天，“就是這些人撞了我們的馬車，還不肯讓開。”

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讓開的童子顛倒黑白地同出來的葉家大少道。

葉家大少是個身材瘦弱的年輕人，只是他的眼窩深陷，看起來精神不振。穿着的衣物用料奢華，腰間手上都佩戴着玉飾，這副穿金戴銀的模樣一看便知其好奢靡愛享受的本性。

聽完童子的話，葉升泰吊梢着眼睨向蕭可均，蔑笑道：“小弟弟，爺今日心情好，若你願跪地磕三個響頭，此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話落，葉升泰極猖狂，極囂張地笑了起來。

乾都雖是天子腳下，但葉家的權勢，也足以叫他在乾都橫着走了。

車夫聞聽此言差點摔下車轅，因為他的動作，被他牽着的馬兒跺了跺蹄子，車夫連連握緊韁繩不敢再亂動，只還是忍不住去看蕭可均的神色。

這葉家眼裏可真真是沒有王法，莫說跟前這位太子殿下，居然連他們家相爺都敢招惹。

葉家、完了。

車夫想着，小心覷了眼帘子後方。

葉升泰正盯着這邊，車夫的這一眼立時就被他捕捉，“原來還有大人。”

還以為只有一個小的，熟料車內還有個大的，葉升泰眼珠一轉，“那一起出來給爺磕一個，莫擾了爺去醉花樓的雅興。”

醉花樓，即方才車架路過的青樓。

蕭可均眼神瞬間染上了陰鷙，死死凝視葉升泰，似在用目光將此人凌遲。

一個不知道打哪來的小玩意，竟也敢對他無禮，對太傅不敬！

“來人。”蕭可均不管其他，聲音冰寒，“把他給我拿下。”

*

隨着蕭可均一聲令下，躲在暗處的暗衛們從人群各處走出，葉升泰身邊自也有侍衛跟着，因知曉他惹麻煩的本事，葉家派出保護葉升泰的有不少人。

只是到底知道少有人敢惹葉家，加上暗衛們的本領遠比葉家的那些侍衛高超，遂三兩下就被拿下。

看熱鬧的那些人早在雙方爭執無果開始交鋒后就躲得遠遠的了，皆瞅見了葉家侍衛不敵的畫面，齊齊都在心中納罕對面是什麼來頭，對方是真的敢惹葉家啊！

這邊，葉升泰看到蕭可均身邊跟着這麼多高手，且各個戴着面具，心知這是暗衛，曉得暗衛不是一般人用得，故而開始有些猶豫。

卻見蕭可均此時也朝他看了過來。

少年面龐稚氣尚未完全褪去，但那雙眼，即使是見過些世面的葉家大少亦有點招架不住。

上位者的氣息撲面而來，葉升泰意識到眼前的人身份定不簡單，遂立刻討饒，面上掬起笑意，“小公子是哪家的？”

他這身份，也唯有皇親國戚不可招惹了，葉升泰不確定眼前這小孩是不是，如果是的話車裏少說也應當是個王爺。

葉升泰變臉的速度猶如翻書，他討好的模樣看愣了好些遠出望着這邊的人，也都在猜馬車另一邊是什麼人，帶着武功如此高強的守衛，還能讓堂堂葉家大少讓步。

然蕭可均卻不打算給葉升泰留臉面，繃著麵皮撇向暗衛，暗衛即刻領命，迅速就有一人飛身上前把葉升泰反剪雙手扣住。

本就因平日裏尋歡作樂壞了身子的葉升泰哪裏受過這樣的罪，頓時疼得哇哇亂叫，在他身旁的那名童子此刻也是瑟瑟發抖地被一名暗衛扣趴在地，形容狼狽。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葉升泰心底不服輸的勁兒也上來了，真要橫起來，就算是王爺，他也是不怕的！“我可是葉家大少爺！你們想對爺做什麼，心裏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格！”

葉升泰面色漲的通紅，還是禁不住威脅，疼痛讓他開始破口大罵，暗衛施壓在他身上的力道也愈發大。

這些人，最好別是什麼皇親國戚，不然，他要叫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呵。”

輕笑聲自前方傳來，語氣輕曼，聲線中透着點漫不經心，似根本不將這句威脅放在心上，“暴飲暴食可不是個好習慣，兜着走就不必了。”

葉升泰一個不防，將心聲就這麼說道出來，他勉強抬起頭看了眼前面，只來得及瞥見一角絳紅衣擺就被重新按壓下去，那一道重力令他額頭險些磕地，叫葉升泰不敢再動了。

“太傅，”蕭可均側首，低聲開口，“您怎麼出來了。”

蕭可均四下一掃，果然看到遠處有人朝這邊看來，一剎那，蕭可均眉頭緊皺，有種寶物被窺的不悅感。

顧行川道：“太吵，出來看看。”

結果就聽有人這麼說了一句，前面的爭執聲他也隱約聞見一些，此人未免太過跋扈。

蕭可均一聽，眉皺得更甚，倏地就吩咐暗衛道：“掌嘴。”

一聲令下，暗衛毫不客氣地對着葉升泰一行的嘴拍去，僅一掌下去，力道之大直打得他嘴角流血，臉頰紅腫。

顧行川穿入異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他稍稍別過頭，去看蕭可均。後者面色冷峻，直直看着前方的場面，沒有半分動容或不適。

這是大乾太子，顧行川首次意識到，蕭可均再是個少年，他骨子裏就是帶着野性的，唯有如此，他才能夠稱帝，剛剛的果斷下令更是彰顯霸氣。

屬於太子的權威不容人踐踏。

顧行川斂了思緒，再去看葉升泰時已經調整好心情，“把人帶回葉家，順道問問葉晟，是不是需要人教教他怎麼管教兒子。”

在葉升泰聽見這人竟直呼自家老爹的大名后嚇得面無人色中，顧行川一拂袖，轉身回了車內。

蕭可均怔怔望着顧行川，青年身材頎長，落在他眼中的側顏輪廓堪稱完美，此時神情淡漠，似與傳言中那個掌握着生殺大權的左相融合。

這是太傅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作態，冷淡、高貴，極富攻擊性。

蕭可均頓了頓，少頃后抬步也入了馬車。

經過這番插曲，兩人再沒了繼續逛下去的興緻，顧行川便命車夫載他們折返相府，圍觀群眾自覺是看了場好戲，在馬車走後也跟着散了，有膽子大的則是跟着去了葉家。

他們想看看，剛才那個俊美青年到底是誰，連葉家主都直呼其名，讓葉家大少吃了好大一個虧。

早就看不慣葉升泰作威作福的百姓們心中暗喜，緊接着便打聽情況去了。

*

返回相府的馬車上。

蕭可均幾次抬首去看顧行川，又幾次在顧行川看來后撇開視線。

顧行川見狀心中好笑卻不戳穿，任蕭可均一遍又一遍看他。

及至最後，在蕭可均再一次看向他時，顧行川驀地偏頭，兩人視線撞了個正着，被抓包的蕭可均無意識地偏頭，卻又很快回頭，和顧行川對視。

“怎麼了？”顧行川勾唇。

現在的蕭可均臉頰紅暈微染，與剛才的冷聲下令掌嘴的他判若兩人，現下倒有幾分少年氣了，顧行川眼睛眯了眯。

被他隱含打量的目光看着，蕭可均呼吸凝滯一瞬，“太傅。”

顧行川“嗯”了一聲，“想說什麼就說吧。”

柔和的聲線落在正極力捕捉顧行川身上一舉一動的蕭可均耳里，只覺莫名有些溫柔小意的味道，像是……太傅在哄他。

對方總是這樣，蕭可均定定凝望顧行川，看着這個人。

他總是這樣，自母後走后，總是這人寵着他，讓他感覺到被護着的溫暖，更像是……

愛着。

這是蕭可均以為在母后離世后不會再有的感覺，但他又從太傅身上體會到了。

讓他忍不住進一步，再進一步，從對方那裏獲得更多的縱容……與寵愛。

他的太傅……

蕭可均眼神漸深，半晌，他道：“均兒若是說了，太傅會答應我嗎？”

聞言，顧行川抬手支着下顎，琢磨着這話的意思，“你先說說看？”

畢竟他也不是萬能的，更何況蕭可均還貴為太子，要什麼東西沒有，縱然皇帝不甚寵愛這個孩子，可終究不會短了他。

顧行川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滿足對方，遂語帶調笑道：“我可不確定能不能做到哦。”

蕭可均在他思考時，呼吸便不自覺屏住了，眼眸半垂着，沒想到顧行川會這麼說，他當即抓住機會，“能做到，太傅一定能。”

也只有太傅可以。

顧行川想了想，被蕭可均眼下略帶灼熱的目光盯得一陣暖心，只因他從後者的眼睛裏，看到了依賴。

多日的相處，終歸是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愈發親近了，於是他頷了頷首，“好，”

蕭可均眸子立即被點亮，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道盡顯愉悅的聲音，音量提高道：“太傅！”

顧行川也跟着笑，“在呢。”

蕭可均深深注視他。

顧行川：“所以，你想說什麼？”

蕭可均笑容一瞬收斂，他再度垂眸，纖長濃黑的眼睫遮蓋了他眼底的情緒，“均兒想……”

顧行川凝神聽着。

許久，蕭可均道：“均兒只是想你看着我，看得見我，看着我。”

也只看得見我，只看着我。

一連三句語速飛快，隱藏其下的緊張急切不慎顯露了出來，但落入顧行川耳中只是覺得少年的語氣天然純稚，遂不做他想，當即答應下來，“好。”

蕭可均陡然抬頭，又一次看向顧行川，同他確定，“真的嗎？太傅沒騙均兒？”

顧行川笑，“自然。”

蕭可均不依不撓，“是真的嗎？太傅不會反悔？”

顧行川點點頭，“不會。”

蕭可均：“若是反悔……”

顧行川難得看他這般猶豫，念在今天想出來玩又沒有玩成，此刻也樂於哄他高興：“若我反悔，均兒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聞聽此言，蕭可均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連忙接下話頭，“那太傅若是反悔了，均兒就把太傅關起來！”

顧行川是真的笑了，只覺這時蕭可均十分孩子氣，繼續哄着道：“好好好，均兒說什麼便是什麼。”

蕭可均愣了一秒，旋即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好處，一把就撲入了顧行川懷中，悶悶的少年嗓音從他懷裏響起，“太傅真好。”

顧行川拍拍他的背，也伸出手去把人抱住。

任此時的顧行川如何也沒想到，當年哄孩子的一句玩笑話，竟真的在有朝一日成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