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第237章 倏忽長歌
第237章倏忽長歌
報喪的長鍾回蕩在禁宮各處,福寧殿前聚集了文武百官公卿貴戚,由太子劉煦跪於最前,皇后其次,其餘人等皆各入長列,默默地在等待中任由廉纖細雪落滿身體和發間。
皇宮尚未換過喪儀的白飾,可天地之間早已縞素。
卓思衡雙手敬捧聖旨,跟隨長公主殿下緩步而出,因手持大行皇帝的遺詔,他不需叩拜,只見下方眾人均已叩地,俯視看去像是一個個染白的石像。
長公主雙手取過聖旨,高舉過頭,卓思衡看見她在竭力忍耐眼淚和手指的顫抖,以致於這個動作她停頓了許久,才終於緩緩落下。
“宣大行皇帝遺詔。”卓思衡放聲道。
長公主展開明亮黃綢,以她最洪亮的聲線宣讀兄長最後的遺願:
“太子劉煦,天命所授,衍敬天法祖之德,續昌明康寧之業。今傳位於太子,歸正一心,海內皆同,理當共尊宜奉,萬民仰戴。然太子歲月輕忽,雖非沖齡踐祚,亦需輔弼之賢達。朕遺命有詔:敕封襄國宣儀長公主劉莘吉為輔國宣儀大長公主,參理朝政,輔弼新君,若有宗廟不明,請其詔同朕諭。”
這是即便鎮、定二公主都未有過的無上權力。
讀至此處,長公主似是極力忍耐才將語氣穩住,又道:
“及,吏部侍郎卓思衡,贊其德勛承厚、純仁之臣也,賜晉集賢殿學士入政事堂參知政事,領協中書省,輔弼新皇承祚啟元。”
卓思衡感覺到天地之間的寂靜,感覺到落雪在他髮際融化,一切的一切像是終點,又像是開端。
“及,領禁軍兵馬司都指揮使虞雍,剛執秉忠,賜樞密院樞密副使,新君兵略若有操持,必有所承。”
“及,御史台高永清,晉御史大夫,入政事堂,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輔正新君,以鑒君責。”
……
大行皇帝的安排非常簡明扼要,寥寥幾筆,權力的交接就此完成。
長公主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宣讀完畢,她落下雙手后將遺詔交還到卓思衡手中,她顫抖的長睫之上已滿是雪片融化后的細小水滴。
卓思衡想,如果此刻是自己與她境遇相同,大概都未必有此堅剛般的意志。
在太子不會讓皇帝失望這件事上,卓思衡若有十分把握,那長公主不讓皇帝失望他卻是有十二分的信心。
卓思衡朝長公主輕輕頷首。
長公主沒有還禮,她站在至高處卻眼神空芒,須臾后,她緩緩走下台階,扶起雙肩顫抖哭泣的劉煦,而後率先跪下:“臣參見皇上。”
眾人調整方向,起身,再度拜下叩首,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但是皇帝是不會萬歲的,如果皇帝萬歲,自己作為新君又如何能繼位?
這不過是個萬世相傳的謊言。
劉煦這樣想着,忍住眼淚,行至卓思衡面前。
持大行皇帝遺詔在未交出前,卓思衡無需叩拜,但當他雙手將遺詔遞給跪接的太子后,他便俯身叩下,向新皇第一次長拜。
皇帝繼位為求孝禮不廢,也不能喜形於色,縱使交到手上的是天大的權柄,可即便無有此規,劉煦也沒有半分喜悅之情,他的心中悲辛無盡,只覺天地蒼茫的雪白也比不過心中的迷惘和空蕩。
但這是他對父親對母親、妹妹以及自己……和對卓思衡的承諾。
他成功了。
……
大行皇帝的喪儀十分隆重浩大,接連的大雪讓帝京到處白飾與縞素交疊,哪裏都是一副肅殺氣氛。
然而行柩送陵當日卻是個晴好無風的日子。
“這些日子我時長在想,許多事在當年是否能有轉圜。”
行宮之內,曾經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屏退左右,隔着簾幕對卓思衡說話。
“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事已至此,再去為過去糾纏又能做何用呢?我讀書不多,卻也知曉李太白那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的名句,皇帝如何不知?只是他心中還是有鬱結。今日叨擾百忙之中的卓大人也是想請大人與皇帝再好好相談一番,他最聽你的話了。”
卓思衡恭敬道:“今日大行皇帝喪儀結束,才是萬象始更之日,還有無數事宜留待聖上處置,太後顧慮周期,臣定當遵從。”
“還有一事……阿婉,來。”
皇太后將一直在後室的青山長公主劉婉喚至身前,母女二人相視一笑,猝不及防地朝卓思衡齊齊跪拜。
卓思衡頓時冷汗都出來了,當朝太后和長公主一齊叩拜自己,他實在難以擔待,可是一個是新寡太后一個是未嫁皇妹,他也不能大膽無禮伸手去扶,僵持之際卻聽皇后嘆道:“我們母子三人能有今日,是承蒙大人不棄鼎力相助。若為權勢和順應帝心,您大可以投奔趙王門下,然而大人卻選擇我兒輔佐,此等再造之恩,縱然今日我為太后亦要誠信感拜,請大人受下我們母女的回敬,否則我等良心如何可安?”
“太后這是什麼話,我與太子……臣與聖上是何等厚誼,自然不敢廢忘,可太后這樣,實在讓臣愧不敢當心存惶恐!”
“那就請大人今後繼續輔弼我兒,使其為一代昭昭明君。”皇太后再次長拜,她也不欲卓思衡為難,很快便起身來。
卓思衡一口氣這才喘勻,重新站直道:“臣身負重恩,必不辱此命。”
太后也重新拉着女兒的手就座,嘆道:“還有,我想讓阿婉可以跟隨她的姑姑學一些東西,我【】朝的長公主可不是那樣好當的。”
青山長公主原本還在尋覓親事,然而皇帝駕崩,她的親事也必須擱置,此時與其讓她默默等待,不如效仿宣儀大長公主舊例可得參政之習,早為今後做出打算。
“卓大人,我定會謹慎侍奉姑姑,潛心治學,絕不空拿長公主的名頭!”劉婉經此一役也彷彿一夜之間成長,語氣和神態都比從前的少女要穩重許多。
卓思衡想了想道:“此事並無不可,只是眼下大長公主扶靈而病,還要等她稍好些再提。”
太後點點頭,卻又想起什麼,先讓劉婉退下,再對卓思衡問道:“今日一早羅氏自裁的消息想必大人已然知曉,先帝遺命是要她隨葬……”
“但臣想聽聽大長公主的意思。”
卓思衡說完,太后深以為意道:“先帝的遺命是遺命,可我們也不能不顧大長公主的意見。”
“羅氏無論如何都要領罪,她一死也是為求子女平安,然而子女平安與否其實與她活不活關係並不密切。”卓思衡坦率道,“這事今日聖上也與臣商議過,聖上的意思也是將羅氏身後與其妹交由大長公主處置。”
“就按照皇帝的意思來辦。”太後生出些許欣慰的笑意,卻又悲嘆道,“經此事後,皇帝也像變了個人一般,他這些日子除了盡孝於大行皇帝梓宮前和處理政務,其餘時間都在陪伴趙王……”
“趙王……現下如何?”
太后悲哀地搖搖頭:“活着也像死了般。不過我要謝謝你請求留下趙王性命,一來保全大行皇帝的慈名,二來……皇帝如今也有個寄託,他去同弟弟說說話也好,總不好一夜之間教他領悟世間獨一份的孤寂與絕望,要讓他如何去面對今後更兇險的風浪?這點上大行皇帝卻是不如大人你了解當今聖上啊……”
“大行皇帝天縱英明,所為也乃是帝王當盡之責。”在皇帝駕崩后卓思衡也想了很多,他意識到自己若是皇帝,大概可能也會做出差不多的抉擇,在那個位置上所看到的世間大抵與他們眼中所見是全然不同的。
“那就有勞大人代聖上和我去探望大長公主殿下了。”太后頷首道。
卓思衡也恭敬領命。
太后並未打算結束這次會面,她在猶豫后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說道:“還有一事……其實以如今我的身份,或許不該過問涉及朝政之事,但事關皇帝,還請大人體諒我身為人母的無奈。”
“太后是想問太子妃母家的處置前朝如何議定?”卓思衡不用想就知道。
“若有逾越之處令大人為難,便不必說也是理所應當。”
卓思衡卻笑道:“若沒有太后的指點,聖上如何得有今日之理政之能?太后能言及政事乃是聖上與臣等的頭等助力,臣相信太后,定當知無不言。”
他和太后也是曾經為太子爭取今日皇位的親密戰友,以太后的遠見卓識與慧心若定,就算真親手協助劉煦處理政務,只怕不比先帝差到哪裏去,更何況太后是真正關懷劉煦的人,卓思衡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而太子妃母家牽扯入越王謀反一案,新皇繼位后實在不好言說,確實需要一個尊上者來給眾人一個可接受的台階。
茂國公的長子也就是太子妃的弟弟尹垣竟暗中參與越王的招兵買馬,如今事迹敗露,竟牽連出茂國公尹敦也從中有份!審訊之後得知,越王的原話是許諾會在事成之後將效仿漢光武帝,擱置越王妃轉而迎娶太子妃的妹妹尹毓容為皇后,茂國公家想着太子對自己從無襄助也一直冷淡,不若兩頭下注,一時全家鬼迷心竅,只當太子妃死了一般,全都和越王暗通款曲。
卓思衡起初知道的時候震驚了許久,這實在超出他對愚蠢的認知範疇,可再恨恨也只能收拾爛攤子。
皇帝劉煦萬分悲痛當中,還要分身乏術來處置此事,太子妃雪夜脫簪待罪不顧身懷六甲替家人請求逃脫一死,可隨同越王的人都已論罪當誅,就算是太子妃的親眷又能如何?
原本劉煦登基,她唯有此一妻室,東宮無其餘內寵,太子妃理應順勢封為皇后賜以金冊金印昭告天下,然而正為此事,太子妃如今地位卻是懸而未決,只被太后留在宮中安心待產,她的家人也盡數羈押在大理寺,等候再議。
“太子妃內外皆柔,若為中宮,也不知是福是禍。”
這是雲桑薇在聽說此事後對自己說的話。
卓思衡知道妻子曾與太子妃是共奔逐命的交情,可是她都這樣說,是否真的太子妃不適合這個位置呢?
太子妃如今不願見人,還好慈衡人較為洒脫爽朗,能替她診脈看顧腹中孩子,可太醫若來太子妃就要閉門不見,慈衡說太子妃日日啼哭,想求見皇帝,然而皇帝根本不想聽她為家人辯解。
“太子妃這個時候不該替家人求告,這樣只會令聖上難為。”太后的話將卓思衡自思索中喚回,“聖上登基第一件事若是替岳家脫罪違背大行皇帝旨意,今後要讓他如何立足於朝堂之上,又如何面對群臣?”
“臣已經聯同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擬了此案的上書,茂國公一家除去太子妃毫不知情且幾欲遭家人謀毒之害,其餘皆不可恕,應按國法處置。”卓思衡平靜道。
太後點點頭,似是認同群臣的看法,又嘆氣道:“太子妃……也是個命苦的孩子……可是,偏偏早割捨這一切,對她才是最有好處的。趙王能得寬宥,一是為他也確實受人擺佈,二是為全大行皇帝的身後,三則多少是你我的私心,想讓皇帝能不至於孤家寡人繼承大統,但太子妃的事,我與群臣所慮相同,決不能姑息。”
“臣會稟告皇帝太后的意思。”卓思衡雖心中深感悲哀,卻也不得不承認唯有這一個辦法。
“這是皇帝繼位以來處置的第一件不避親之政刑之令,務必不能有失。”
太后最後的嘆氣卓思衡不知道是為誰,是為皇帝還是為先帝,又或者是為可憐的太子妃,以及她腹中尚未出世在無情帝王家的孩子……
……
三日三夜的大行皇帝殯禮在眾人各不相同的心境中落入尾聲。皇帝也脫去罩在龍袍外的白色罩袍,準備進行他人生中第一次大朝會。
這次朝會的重中之重是要議定大行皇帝的謚號與廟號。
然而大長公主的病卻仍是未愈。
作為皇帝唯一的輔政親貴,劉煦的意思是希望姑姑能親臨朝會,可大長公主卻推辭說無有此例,況且她思悼成疾,實難授命。
卓思衡想了想,決心親自去勸說,大長公主的權力襄助對劉煦來說至關重要,但更重要的事,受人之託當忠人之事,他答應了先帝要照顧好他的妹妹,先帝希望大長公主能不負宏願一展長才,他就應該替先帝完成大長公主的心愿。
雖說沒有帝王始崩臣下論功的道理,但劉煦為感激宮變當日鼎力護駕的臣子,仍是以先帝的名義各有賞賜,卓思衡也被賜了新的符合身份的府邸,只是他覺得未到搬遷的時候,暫且還是別太招搖的好。而大長公主也應該遷入新府當中,她也無獨有偶拒絕了。不過炙手可熱不在於庭闊院廣,如今眾人皆知該往哪處權勢棲居之地湊,可大長公主閉門謝客,女學也同國子監一道按照祖制在大行皇帝未出陵前的七七四十九日關閉。
沒有大長公主的吩咐,眼下盼來國子監再開,女學卻仍是沒有消息,也無人敢來昔日長公主府一探究竟。
大家都知道大長公主心神俱傷的悲慟。
卓思衡抵達大長公主府外等候通傳,很快便有了迴音,其府上女史命卓思衡即刻入內,似乎大長公主也有話想對卓思衡說。
雖然在先皇殯天當日二人見過,但時隔一月,宣儀大長公主的斑駁華髮卻自悲傷的心中長出,憔悴支離的目光只看向卓思衡,便讓他彷彿回到了那一日。
“大長公主殿下,您是先帝最放不下的那個人,若是先帝九泉之下知曉您不保重自身,他如何得以安寧?”
卓思衡的話讓大長公主驟然動容,她側過頭去許久,才回來道:“多謝卓相關切……”
這些天卓思衡還是沒太聽慣自己的新稱呼,看來需要適應新身份的人也不止有新帝劉煦一個。
“卓相今日前來是想勸我去到聖上的頭次大朝會么?”
“正是。”
“今上有你們三位輔佐已然足夠了。”
“聖上需要輔弼,也需要家人。大長公主殿下,容臣說一句僭越的話,失去親人的不止是您。”
大長公主看着卓思衡,哀沉的目光似是灰霾里又點燃了細小的火,她沉思良久道:“我很疲倦了。”
“聖上也很疲倦。家人理當在這個時候相互依靠。”卓思衡企圖讓大長公主重新回到昔日的角色中去,“更何況聖上還等待您的指點,此時聖上尚有舉棋不定之事,也絕非我等臣子可以執一而論,殿下,聖上需要您。”
大長公主聽罷問道:“是什麼事?”
“如何處置羅氏姐妹,請大長公主示下。”
“處置?不是已經死了一個么?”大長公主的聲音驟然冷漠。
“先皇曾有遺命,希望羅氏賜死後可以隨葬皇陵。”卓思衡將那日最後與先皇的對話告知大長公主,直言不諱道,“但今上以為,該聽您的意思。”
“我的侄兒難道繼位第一件事就敢違背父親的遺詔么?”大長公主略有些詫異。
“這個遺詔唯有我親耳聽到,是與不是,也在您的一念之間。不過如果是您的意思,想來大行皇帝冥冥之中也不會反對。況且……這不是今上會下達的第一紙詔書,除去大行皇帝喪儀與祭祀和尊奉太后的詔令,今上所下達的第一道詔書是處斬茂國公父子以及一干越王謀反案涉案之人。群臣見新皇果決不避親,也上書寬罪茂國公的妻女,饒她們一死,流放極北朔州。”卓思衡平靜道。
大長公主愣了愣,似嘆息般說道:“不虧是哥哥的兒子。不過群臣的意思大概也是你的意思,你必然從中暗行保住了此二人。”
“我並不憐憫太子妃的家眷,也並不關切應罪之人的死活。可是新皇即位頭次大議令旨,若半點顏面都在群臣處爭不來,今後會吃虧的。”卓思衡所說沒有一字虛言。
大長公主聽罷也覺新皇個性柔和,或許是需要一些襄助才能真正立威……她想着下意識看向屋內陳設,幾乎所有都是兄長在世時為她賜下,那些進貢的新奇玩意兒,亦或尋常御制器皿,這些事無巨細兄長都有替她留心。這份用心,直至死亡到來的那一刻都綿延不絕。
意識到皇帝在怎樣的矛盾中仍然做出了正確的抉擇,可自己竟還在沉湎悲傷……大長公主一直以面貌與性情肖似兄長引以為豪,此時她卻心中愧慚,她這樣子哪裏像哥哥了?連侄兒都能做到的事情,她自詡兄長至親卻未曾及至,實在不配做兄長敕封的大長公主。
輔國宣儀大長公主劉莘吉緩緩站了起來。
卓思衡見此倍感欣慰,卻也無比憂心傷懷。
大長公主看着卓思衡,既悲又嘆道:“哥哥信任羅貴妃,而我信任羅女史,我們二人卻都因此而失望至極,我既有失去兄長的喪親絕痛,何嘗又沒有慘遭背叛的深以為恨?今上願意經我手處置二人,是用心良苦了。”
卓思衡看她神色,忍不住又說道:“此乃千古不解之傷心事,可大長公主還請保重自身。”
“旁人說這個我就當客套話了,但卓相,你不一樣。”大長公主真摯道,“我相信你。”
卓思衡略略放心,大長公主這樣說便是有振作之意了。
“不怕卓相笑話,早年哥哥甫登皇位,我為仇恨所困夜不能寐,後來為了不被仇怨閉目塞聽而影響我輔佐哥哥,我也曾尋求佛法與高僧,想找到可平息內心波濤的解答。兄長為我安排法師講經,法師說,人哭着來到世上,是因為知曉一世將受之苦而傷悲,而人含笑離世,是因為知曉苦難已歷最終求得正果。”說至此處,長公主低頭苦澀一笑,“可哥哥卻是帶着眼淚離開的,大概是因為他心中清楚得很,這份‘一世之苦’將在他身後無限延續,永無消解之日。”
卓思衡靜靜看着大長公主的神色自含笑回憶變為苦澀,最終又回歸往日最常見的儀容端莊平靜道:
“苦痛不會隨死亡消弭,仇恨也自然不會。可我這些日子總忍不住在想,如果是兄長會如何處置此事,以羅元珠的才幹,他必然會隱忍不發使其能盡其用,將自己的抱負與基業置於最先考量。可我每每深夜入夢與兄長團聚,醒來卻又孤身一人飄零世間,心中深恨如何能解?卓相,如果是你你會如何?”
面對大長公主傷悲的提問卓思衡溫言道:“我未必會比先帝更有冷靜的魄識,有時也會因一時心軟意氣用事。”
“可是正是為此,兄長才讓你輔佐今上和照顧我。”大長公主低頭一笑,“這是兄長最欣賞你的一點,便是你即便慧判多謀與遠見卓識超乎常人,卻依然有一顆常人的心。我做不到你與兄長的本領,但至少見賢思齊還是能懂的。羅氏的身後事就按兄長的旨意辦,至於羅元珠,她辜負我的信任,即使最後在你妹妹的勸導下懸崖勒馬,卻也令我險些難以見到兄長最後一面,此恨絕非尋常,我不會重用也不會再見她,但是她的才能卻是我生平前所未見的女中翹楚。女學的明日尚待打磨,仍需她這樣的英才來匡助鼎力,我不喜歡辜負自己的人,卻也不希望自己的寄望半途而廢。所以就讓她自己選吧,隨她姐姐去也好,留一條命也罷,這是我最後能效仿兄長的底線了。”
“是。那臣便將這個消息告知聖上。也請大長公主準備後日的大朝會,聖上期待您能出現。”
“你比我想像中要平靜得多。”長公主對卓思衡異常鎮定的反應有些許詫異,“我以為你會勸我下達後者的諭令。”
卓思衡本已告辭,聽聞后又退回來,十分坦然道:“臣此行是替聖上求大長公主示下,自然奉行您的口諭。”
“你不替羅元珠求情?你們自在內廷與外朝為臣以來便交情很深這我知道。”
面對長公主的疑惑,卓思衡在臨別前最後施禮一拜,沉毅道:“大長公主也應該知曉的,臣與先皇的交情,也很深。”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大長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