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二)
花梨木馬車窗最外的竹簾被捲起,輕薄的軟煙羅紗垂下將外間有些明媚的陽光遮擋,投下有些斑駁的燦爛。
李燃卻突然覺得這光有那麼些晃眼,他攥着少女不及一握的手腕,今日的煩悶好像都因為她這兩句話就這樣輕飄飄澆滅了。
看着少女乾淨的側臉,心裏劃過一抹什麼痕迹:“嚶嚶……”
他想到今日皇后的針對和凌煙閣之事,如今他和李恆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不知道嚶嚶會不會怕。
江嚶嚶正捧過他那隻受傷的手打量着,聞言揚聲嗯了一聲,卻突然想起什麼,蹙眉不高興道:“你今日是不是動武了,這紗布是新換的,葯的味道也不一樣了。”
雖說傷口毒性淺薄,但是那也不是放任的理由。若是不好好養,真損了這樣一雙手。
因為書里劇情太多太雜,這樣的小事江嚶嚶也是在聞到藥味的時候才想起來還有這段劇情。
李燃爭強好勝,看不慣太子和父皇在靶場射箭,分明射的極為差父皇和諸將卻十分捧場,於是便自請與太子比試,而那弓極為重傷,傷口不發作才怪。
但是李燃跟本沒在乎手上的傷崩開了,硬生生穩住了手腕將那箭射出,正中靶心。
只可惜啊,他到底是看不清,皇帝壓根不希望看到太子以外的其他皇子更優秀,更不會為他高興。
江嚶嚶很生氣,這紗布都是晨時她紆尊降貴給他裹的,他竟敢這樣糟蹋自己。
李燃心中一緊,斂容屏氣否認:“並非,只是太醫剛好在,便順道換了葯。”
心底有些異樣,這種感覺很陌生,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去否認。
李燃神色有些微僵,在江嚶嚶皺眉揭穿前回過神來,就有些心虛的將手抽開,面上瞧不出破綻,聲音依舊矜貴清澈:“過午了,回去后嚶嚶想吃什麼?”
江嚶嚶瞧着他這模樣,心知肚明,杏眸幽幽瞧着他,看他這樣能裝到幾時,就慢悠悠道:“夫君這傷若不好,怕是有許多東西都吃不了了。”
李燃怎麼會在意口腹之慾,自然道:“無妨,食不在精果腹即可。”
是嗎,江嚶嚶瞧着他,眼底有些意味深長。
很快便到了府邸,婢女早就照例備好了午膳。皇子的吃穿用度自有其規制,而李燃平素在府中所有用度都是在這規制內最簡單的,但是依舊比尋常人家矜貴了不知凡幾。不得不說李燃是個狠人,他向來不會為所謂享受而浪費時間。
江嚶嚶就很佩服這樣的人,她向來什麼東西都是要用最好的,什麼織金的絲履,價值千金的葛絲,次一點的她都要嫌棄好久。
皇子府是極為大的,府邸中一山一水都是由巧匠精心設計的。在後院中有一處最好的池塘,水面上坐落着琉璃八面水榭,四下垂下竹簾,竹簾后垂着曳地的軟煙羅。
婢女將餐飯都擺置在水榭,膳食倒是精緻,因為殿下有傷不宜飲酒葷腥,桌上便都是些清淡的吃食,雖然清淡但是每一樣都是極為精緻的。
水榭四角仙鶴立香爐中點了香,清涼好聞,也驅散了周圍的飛蟲。
江嚶嚶坐在李燃的對面,看着十分清淡的吃食眉心微蹙,她將青蕪和春嬤嬤留在府上,這兩人都沒有和廚房說自己平常的飲食?她有些遺憾的擱下筷子,到底是沒調|教好啊。
青蕪、扶姞和府上原本的幾個青衣婢女都垂手侍奉在側。
李燃在看到菜色的時候,眉心就蹙了蹙,道:“來人,去換些菜色過來。”
其中一個青衣婢女站了出來,雖有些意外依舊恭敬問:“殿下想換些什麼?”
她是負責上菜的,殿下從未有吩咐后廚吃什麼的時候,即便是她們這些常年在府邸膳房伺候的也不知殿下有什麼喜好。
李燃自然就看向了江嚶嚶,問道:“嚶嚶有什麼想吃的?”
此處陰涼,涼風習習拂過低垂河柳倒是愜意。江嚶嚶微微思忖便說了幾個常吃的菜色,不過雞絲銀耳醋魚醉蝦,倒也沒點多。
那青衣婢女臉上就露出了為難之色:“可是醫工道,殿下不宜食這些。”
這從來也沒哪個府邸上,主君主母同案而食,一邊食葷腥另一邊看着,這得多損啊。但是放在江嚶嚶身上好像就很合適,一邊侍候的扶姞都可以想像得到,如果殿下不樂意了,這個作精大抵會十分體貼說,那夫君就去前院吃吧。
李燃向來不在意這些,他受傷斷然沒有讓旁人陪着自己清淡飲食的道理。見婢女猶豫,皺眉抬眸看去,婢女頓時惶恐趕緊退下了。
排除這小小的波折,這飯用江嚶嚶很愜意,她坐在桌邊小酌着甜湯,卻是在思忖着三日後的回門禮。
江府雖然沒什麼權勢,但是到底也是個世家。江峙文內橫外慫,在江嚶嚶剛來的時候還想要教訓她,被她三言兩語給震懾住了至今和那位繼夫人見到她都是慫的,給李燃送信挑撥離間這樣的事對他們兩沒好處,這兩人雖壞了些但是還沒有失智。
還有府中慣常喜歡戲弄原主的堂兄弟堂妹幾個了,這幾個是又壞又蠢但是沒有能力,也不太可能。
這樣一來還能是誰,好像也並不難猜嘛。
不遠處柳樹特別高大,樹榦長得奇形怪狀,無數絲絛垂下看着甚是茂盛。前院的侍從過來了,站在樹根下恭敬的和李燃稟告着什麼。
等李燃再過來的時候,便是和江嚶嚶道,前院還有事晚些回來陪她用膳。末了又皺眉叮囑扶姞,好生照看主母,便先離開了。
李燃雖是沒說,神色瞧着也輕描淡寫的,但是江嚶嚶卻知道,是那天那個婢子怕自己被拿來威脅樊林逼供便先一步自盡了,而樊林本就重傷,愧疚羞憤之下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切都照着劇情按部就班的走着,那兩人的死是加在李燃身上的又一樁罪孽,但是他們不得不死。
下午的風有些溫和,天邊雲層遮蓋了大半的陽光,樹上的蟬鳴陣陣十分悠揚。
江嚶嚶也沒閑着,按理來說她現在該見見府上的人了,府邸里的下人已經等了很久了。
倒是虧的扶姞,府邸上下如今無人不知江嚶嚶的威名,一個個過來主院請安的時候都低着個頭,特別的恭敬老實。
院子裏槐樹樹冠高大葳蕤,朱紅的長廊下正對們的地方擺着圈椅和桌案,桌案上擺着茶水和吃食。扶姞和青蕪站在兩步恭敬的打着扇,涼風簌簌,倒是十分愜意。
到底是皇子府,按照規制每個院子都有十幾個婢子或是隨侍,像扶姞這樣大的管事婢女就有八個。原本在江嚶嚶來之前,府上一直是從宮裏出來的溫嬤嬤在打理。
溫嬤嬤瞧着年紀已經很大了,鬢邊白霜攙着黑髮,髮髻梳的一絲不亂。眼神也透着些溫潤的光,有種歲月磋磨過的滄桑感,始終溫和着像是沒有多餘情緒一樣。
將對牌鑰匙和賬本交給江嚶嚶的時候,態度恭謹和對李燃時沒有什麼區別。
江嚶嚶對溫嬤嬤倒是沒有很深的印象,這樣在王府中擔任重要職位的人沒有印象,就代表着這人應當是沒有叛主的。
這可不容易啊,要知道太子李恆可是人心所向,到後期李燃快到了絕境之地時候,府上有些本事的都想找些關係離開府邸,像溫嬤嬤這樣在李燃身邊跟了這樣多年的,那手上定是少不得有太子想知道的消息的。
盤算了一下,江嚶嚶讓溫嬤嬤繼續管着府邸上下大小的事,每月報賬一次便可。溫嬤嬤恭順的應下了,青蕪眼睜睜看着權利被瓜分趕緊,卻什麼也說不得,心裏十分惆悵,只好更賣力的扇着扇子,力求比旁邊的扶姞更賣力點。
扶姞不想理會這個二傻子,板着個臉打着扇。從前這些伺候人的活,什麼時候需要她做了。如今每個來院裏請安的都要瞧瞧看她一眼,像是在羨慕皇子妃一來扶姞就先一步得了人青眼,可憐她有苦說不出。
挨個將該見的人見完了,江嚶嚶悠閑的靠在圈椅上,看着有些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嘗着瓷碗裏冰涼的酥山,有些甜滋滋的。
暮色一旦降臨,這院裏的花叢草叢裏就會出現些蟲鳴,一聲接着一聲的,應當是蟈蟈和紡織娘之類。廊下婢女將風燈一盞盞點上,燈光和外間不太暗的天光交織在一起,將旁邊的廊柱都投下了兩道影子。
旁邊侍奉青衣婢女十分嘴甜,問江嚶嚶:“院中蟲鳴吵鬧,可要婢子去將那蟲子都趕走?”
“不必,現如今正好。”
江嚶嚶擺手,她在想李燃審人審的如何了,等過兩日樊林一死,太子帳下那些人對李燃恨意又要多了一重。而李燃還在盤算着將工部的權柄拿回來,工部侍郎那是元家子弟,中書令是元雅容的父親,工部其餘屬官也多是崔、元兩家人。
他要做的,便是給元侍郎加上以權謀私的罪名,從工部撕裂一個口子,將權柄暫且都交到江峙文的手上。
工部不光是掌控土木興建,還有軍器礦冶等重要東西,太子也不可能任由他奪去。很快李燃計劃失策,被太子反咬一口被罰,手裏原本的權柄盡數被交出。
他在一步步走向死路,江嚶嚶突然有些不舒服,想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