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一)
濃郁的霞光暈紅了半邊天,江氏府邸硃色大門大開,絨毯蜿蜒到門外階下。
門外停着奢華富麗的鸞轎由十二個着甲胄扎紅綢的侍衛抬着,外側是抬着大鼓,吹着笙的宮中樂官,還有兩隊宮中禁衛跟在最後一隊抬着禮箱一隊護衛在側。
場面浩大熱鬧至極,在翹首以盼中,新婦在家中兄長的攙扶下踩着絨毯來到了鸞轎前。
觀禮眾人眼瞧着江尚書和那位繼夫人攜手硬生生追到了朱紅大門外,瞧着那快上轎的新婦兩眼通紅,極為不舍的樣子。
心裏皆不由感嘆,這新婦好福氣,江尚書素來愛女,就連繼夫人也是極為寬厚的。
江嚶嚶身披着一身青色霞帔,頭上頂着近十斤重的鳳冠,珠簾垂下這住了她大半的視線,手裏持着如意吉祥的團扇。這吉服也是極為厚重,衣擺曳地蓋到了鞋面。
那南珠綴金絲鞋面綉着比翼連理紋理,每走一步都要小心會勾到裙擺。
她舉着團扇,翹着眉企圖透過珠簾和扇面企圖瞧着那鸞轎的陣仗,就被身邊的堂兄給按住了手。
堂兄江瑞今日穿得也是儀錶堂堂,那臉上寫滿了不舍,比往日也更像個人樣了。他扶着江嚶嚶的手,讓她把團扇舉得更正些,嘆道:“嚶嚶,如今你這便要上轎了,這皇子府中可不比咱們江府,你往後定要謹言慎行。”
江嚶嚶唇角就翹了起來,悠悠嘆道:“想不到阿兄這般捨不得我,倒是叫我也捨不得嫁了,真想就着樣留下來陪阿兄再把酒言歡暢聊幾番。”
堂兄的身子眼可見的哆嗦了一下,也不說什麼了趕緊扶着人往轎子裏送,口中道:“不可不可,嚶嚶怎好說這般話,叫人知道還以為咱們對二殿下有什麼不滿呢。”
嘖,真慫!
江嚶嚶自然不會和他計較什麼,撐着他的胳膊就要上轎,眸光卻下意識在四下瞥了眼,只瞥見了鸞轎旁帶到的宮中禮官和幾個侍從。
二殿下帶來的迎親隊伍聲勢浩大,觀禮者無不道二殿下當真抬舉江家。一群人擁簇在一起,在嘈雜的樂聲里大聲的說著什麼話,站在最轎攆邊的是其親信侍衛武炎,挺板正一人着着甲胄腰上繫着紅繩。
長得不差,就是跟錯主子了。
江嚶嚶遮着自己的臉,身後婢女還在給她整理着裙擺,很快她在轎中坐定。
禮官一聲聲唱喏,起轎。
頭上的鳳冠千鈞重,流蘇遮擋着眼前的視線。
江嚶嚶上轎攆前並未瞧見李燃的身影,但是卻聽見了江尚書在卑微又客氣的在被人擁簇的地方和誰說話,還有人恭敬喚二殿下。
她手裏拿着扇子端然而坐在轎攆里,並沒有好奇李燃的樣貌。
事實上,無人知道新婦的懷裏還揣着一把匕首。
江嚶嚶端然頷首,隨意的整理着自己的裙擺。
半年前,她穿書了。
當發現當朝太子叫李恆,太子妃是元家女,而她即將嫁給二皇子李燃的時候,就意識到到不對了。
穿越前她才看了一本小說,名字叫《元氏攻略》。
女主是元家嫡長女元雅容,嫁於處於儲君地位還不穩時候的太子李恆。
一路幫扶李恆穩固低位,智斗後院側妃妾室,從元氏不受重視的喪母長女一路成長為一代賢后的故事。
書里,李恆是嫡長子,理所應當的便是太子。但是皇后不得聖心多年,皇帝又專寵寧貴妃,是以李恆從小便隱忍至極,用自身的仁德恭順討得父皇和母后的滿意。
而李燃是貴妃之子,自小就野心勃勃處處和太子作對,對皇位志在必得,尤其可恨。
但是主角畢竟是主角,反派終究是反派。
任由李燃狠毒殘忍,使出百般手段,主角光環照耀下李恆始終能死裏逃生地位更加穩固。
而最後,皇帝身體愈來愈差,李燃乘機發動兵便想要造反,卻終究是自尋死路,被太子親兵拿下。
李燃及其一眾黨羽最終皆被處死,包括江氏滿門,只留下了一個王妃江氏來彰顯太子仁德。
但是昔日榮華皆付之一炬,從堂堂王妃變為庶民。江氏忍受不了打擊,在李燃伏誅的當日也隨之自盡了,死的時候倒是保全了王妃的體面。
剛穿越就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江嚶嚶看着扇面上的比翼鳥福壽祿綉紋,杏眼流露十分遺憾之色。
要想改變這個結局,就只能弄死李燃了。
這狗東西手段狠辣心思壞得很,還想娶她江嚶嚶?
做夢!
終於,在禮官的唱喏中,迎親隊伍緩緩像皇宮的方向而去。江府被遺落在後,漸漸縮小,而守在門邊的人很快也瞧不見人影子了。
江尚書看着消失的迎親隊伍,一直沉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旁邊的江氏也默默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總算把這個天殺的禍害送走了。
然後兩人帶着“不舍”的表情,就被賀喜的人笑着擁簇回了府。
如今朝中,陛下雖盛寵寧貴妃,但是對太子卻一向更為偏袒。這次是因為寧貴妃的緣故,陛下才賜下恩典,讓二皇子李燃和皇子妃江氏進宮成禮。
皇子大婚,這看似普天同慶的事,其實約莫真的歡喜的也就只有太子一黨的人和寧貴妃。
半年前,太子和李燃一起爭取中書令元鴻瀚的支持,但是陛下只是輕描淡寫的將元氏女賜婚給了太子。而工部尚書江峙文並無什麼實權,工部上下皆是對太子唯命是從,陛下卻將江氏女賜給了李燃,這是在給太子撐腰敲打李燃。
迎親隊伍中還有一些是李燃府上的幕僚,皆是衣着整齊,跟在隊伍中,對鸞轎之中的未來主母怨氣在心。
殿下多謀善斷,風姿卓絕,幼時便得太傅讚譽“隱約見幼鳳敖翔,高世駭俗。”原本就算殿下爭取不到元中書,也不必娶這樣一個毫無助益的女子。
也幸好江嚶嚶不知道這些人所想,不然她可以讓這些人氣瘋。
天色已經不早了,很快就要到時辰了。
按照慣例,隊伍繞過街道,甲胄侍衛開路。街上行走不得,百姓紛紛至樓閣上憑欄觀望,有竊竊私語的,皆在感慨這新郎官郎艷獨絕,也不知這新婦又是何等姿容。
少年一襲麒麟紋金絲喜袍,策高頭大馬,容色乖戾清冷。白皙骨結分明的手捏着韁繩,不緊不慢的帶着人往宮門而去。
若是江嚶嚶瞧見就會發現,李燃瞧着並非書里說的那樣殘忍,倒是氣度儀韻皆是透着皇族的矜貴。
武炎策馬跟在殿下身後,他一直是注意未來主母的,身後鸞轎里那綽約可見的身影端坐着十分有禮。
方才上皇子妃上轎子的時候,他站在旁邊瞧得清楚,皇子妃是個乖順甜美的女子,性情瞧着也算是嫻淑,上轎子也笑眯眯的沒有哭鬧的樣子,心裏也稍稍鬆了氣。
殿下可從來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平素最為討厭的就是平添禍端之人,還有那等身在曹營心在漢的。
之前陛下為太子選妃,江家這位姑娘便幾次向太子示好,這事被一些人還傳開了,聽聞這位江姑娘可是對太子心儀已久。殿下今日親自來迎親,屬實是給皇子妃面子了。
武炎看着近在咫尺的宮門,不由就想起來就在前幾日,陛下將自己的親隨指派給了太子,命太子去虞城治水,殿下派人沿路設伏卻不想被太子躲了過去,這才發現身邊有東宮的探子。
那日,殿下臉色微沉,拿着乾淨的白絲帕將修長指節上的血跡擦掉,隨意丟棄在面前燒得通紅的炭盆里,看着火舌將帕子舔舐殆盡。
武炎去稟告迎親之事,殿下回首漆眸沉沉看來,聲音清冷:
“本殿並非太子,要依靠女眷得人效命。江家即便沒有什麼價值,只要她安分些,將后宅打理好,便也能相安無事。”
相安無事的前提,是要安分。可若是個作精呢?
殿下沒說,武炎也能想得出來,他如今也只是期望着皇子妃是真的放下太子了,是甘願嫁予殿下的,否則會有什麼下場當真不好說。
很快儀仗隊伍便進了宮,而陪嫁嫁妝之類的婢女隨侍和箱奩都先一步送去了二皇子府。
等到舉行婚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大殿之上燈火通明,江嚶嚶被宮女攙扶着下了轎子,她用扇子將自己臉遮得嚴嚴實實,雖然注意力都在腳下但是還是不可避免的被身邊着吉服的身影分去一部分注意。
修長白皙骨結分明的指間捏着紅綢,在明亮的燭光下,顯得似乎有那麼些好看。
江嚶嚶心裏短暫的意外了一下,但是這並不重要。這雙好看的手是用血洗出來的,以後還會將二皇子府邸上下及一眾幕僚以及支撐二皇子府的世家一併送上死路。江嚶嚶相信,等今夜他死了后定會更好看的。
這人好像也在看自己,鳳冠壓得她脖子僵硬,抬頭困難的江嚶嚶一瞬將扇子遮得更嚴實了些。
額前的流蘇微微晃動,看得人眼花,也不知道誰做出來的鳳冠。
女官站在階上一聲聲念着賀詞,視線卻不可避免落在階下兩人身上,新婦吉服厚重腳步難免就慢了些。
二皇子似是低眸瞧着她,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