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亦敵亦友
最近兩天,李小牙有一點鬧心。
原本“實習”一段時間,就該離開南京到地方清吏司赴任的郎中童照,因天下大赦,官復原位,出任南京通政司左通政,通政司像是一個信訪部門,掌管出納皇命,通達下情,勘查關防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建言,陳情申訴軍情,災變等。
簡而言之,李小牙想上奏朝廷皇帝,奏章先要經過童照之手。
幸好通政司對於錦衣衛的掣肘不大,只能壓一些上奏朝廷的官文,卻壓不住上奏皇帝的奏章,因為錦衣衛能通過自己的內部系統,繞開通政司直接上奏皇帝。
童照前腳剛走,南京戶部後腳又來了一名熟人夏鴻禧,將出任戶部主事,分管賦稅。
民間仍在慶祝新年,身為大明官員的李小牙已上衙。
春耕、春播、春種前,田莊裏基本沒什麼事,李小牙等人很閑,上衙都是摸魚。
田莊的田大都分租出去了,莊戶們自己會看着時間耕種,基本不用他們管,他們只等着收糧,莊戶們還要額外拿出一成的糧交田賦,沒糧沒銀子可以徭役抵。
如今農民手中的田越來越少,大都被權貴階層巧取豪奪吞掉了,首當其衝的皇莊,佔有的良田不計其數,上行下效,各地藩王皇親國戚也大量掠奪民田,下來就是勛貴高官,一個個手裏全握有大量田莊,權貴階層們利用特權逃避向朝廷繳納的田賦,致使朝廷的稅收少得可憐。
大明農業生產力乃是歷朝歷代峰值,一年能產數千萬石糧食,折幾千萬兩銀子,然而卻沒有實際稅收回到國家。
只因皇帝,藩王,勛貴,高官佔了太多的田,他們是不交稅的,變相將稅收吃掉了,這讓他們變得越來越有錢,而朝廷卻入不敷出,只能通過其它名目來增收賦稅,全攤到平民百姓身上,付不出稅賦的農民只能以徭役抵,而徭役是不記入稅收的。
因此大明真正的稅收,並不能體現在戶部賬目上。
一個近七千萬人口的國家,卻有近七百萬的流民,一切皆因皇宮、王府、勛戚、高官佔有大量的土地謂之莊田,致使大批喪失土地的農民背鄉離井而為流民,因而到處發生暴亂。
再不改變,國家必亡,嘉靖也深知這一點,於是下旨將張璁調回北京督察院任御史,讓其主持改革事宜,張璁改革的第一步就是清理勛戚高官莊田……
李小牙只能在心中感慨,張老頭是真不怕死啊!
一下子觸動那麼多高官勛貴的利益,嫌命長嗎?
這年頭貧富差距無比巨大,一匹五十萬兩銀子的汗血寶馬,放在平民百姓眼中是遙不可及的天價,而許多大官卻能輕鬆掏出五十萬兩,由於白銀稀少,不一定是五十萬兩銀子,而是等值五十萬兩的田莊、珠寶、奇珍、古玩、字畫等。
秀才一年的俸祿,頂多夠贖姬無相一根線頭,而勾結高官的鹽商,糧商,能輕鬆掏出幾十萬兩的大有人在。
十多年前,大閹賊劉瑾被抄家,抄出黃金二百多萬兩,白銀五千餘萬兩,珍寶古玩細軟無法統計,不說劉瑾,現在隨便去抄一個三品以上的官員,都能輕鬆抄出幾十萬兩上百兩田產家財……
夏鴻禧剛上任,商鋪的住稅立即提高了。
李小牙很是惱怒,國家的稅收全被皇上自己,皇親國戚,勛貴高官吞了,戶部收不上稅,只能往下搜刮,於是他們就成愛害者了。
午後,李小牙早早下衙來到張天師的茶館。
“你幫我查一下夏鴻禧住哪。”
張天師看着面帶煞氣的李小牙,失笑道:“你這是要去尋他晦氣?”
“我要去扒他的皮。”
“為何?”
李小牙怒道:“誰不知道李記福壽堂是我開的?居然敢增我的住稅?”
張天師笑道:“夏鴻禧初來乍到,也許真不知道。”
“你先幫我查。”
“沒問題。”張天師示意一名手下過來,交代了兩句,後者點頭出門了。
“要查多久?”
“很快,最多半個時辰。”
李小牙皺着眉:“最近京師朝堂上的風,颳得有一點大啊!”
“刮到你了?”
李小牙一臉黑線:“張璁被颳走了,卻刮來一個夏鴻禧,真是倒了血霉。”
張天師很淡定:“你一個六品的世襲錦衣衛百戶,夏鴻禧,童照他們如今不好動你了。”
李小牙哼道:“那是因為我現在站着,我要是倒地了,你看他們過不過來補腳踩死我?”
“……”
沒過多久,夥計帶消息回來了。
夏鴻禧住在南京戶部銀庫大院內,擁有重兵把守,非常安全。
李小牙氣沖衝去找夏鴻禧算賬,最後卻鬼使神差跟夏鴻禧一起到酒樓,坐下喝起了酒。
“李大統領,夏某敬你一杯。”
“哼!”
夏鴻禧嘿嘿笑道:“李大統領莫氣,不過二十間店鋪的住稅罷了,回頭我打一聲招呼,以後不會再收你名下產業一分稅。”
李小牙撇撇嘴:“該收還是收,我不是那種偷稅漏稅之人。”
“李大統領真是大公無私。”
“少拍馬屁了。”
夏鴻禧笑道:“夏某在南京城內認識的故人不多,早就想抽空拜訪李大統領了。”
“拜訪我做甚?”
“自然是找李大統領敘舊。”
“敘舊?”李小牙失笑道:“我們之間有什麼舊好敘的?你還想再被我抓下獄?”
夏鴻禧臉上的肥肉一顫,乾笑道:“我只是想跟李大統領交一個朋友。”
“私交錦衣衛,你不怕被彈劾?”
夏鴻禧意味深長的道:“朋友之間,不一定要來往密切,只需心意相通就足夠了。”
“你有何目的?”
“既然是朋友,自然要守望相助。”
“守望相助?”
夏鴻禧如實道:“夏某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很多地方需要仰仗李大統領。”
李小牙眉頭一挑:“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李大統領家中營商,而夏某如今任職於戶部。”
李小牙並不在意商業上那點利益,但轉念一想,夏鴻禧身在南京戶部,若王侍郎,常書堂有什麼風吹草動……
於是,兩人心照不宣一笑,碰了一下杯。
他們以後表面仍是敵,但心中是友,亦敵亦友,既是敵,也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