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夥伴

第53章 夥伴

廣播站播音室,阮芋播放了今天節目收尾的最後一首歌,蘇打綠的《起風了》,然後將收音設備關閉,等待曲目結束后關主機收工。

口袋裏手機忽然震起來,阮芋拿出來瞥了一眼,是許帆的來電。

“學姐去接電話吧。”和阮芋搭檔的高一學妹說,“剩下的我來弄就行。”

“好的,麻煩你啦。”

阮芋沒有推辭,書包掛上左肩,右手拿着手機,一邊離開播音室一邊接通電話。

室外,絢爛的晚霞即將墜落消散,晚風卷着夏日所剩無幾的餘溫迎面而來,阮芋抬手擋住撲向臉頰的碎發,聲線清脆:

“喂,帆帆,怎麼啦?”

“你下播了吧?”許帆的聲音聽起來略微發緊,“快來食堂一趟,我和真真在二樓等你。”

隻言片語便掛了電話,阮芋懵然片刻,抬腳便往食堂趕去。

她步伐漸快,耳畔流淌着清澈舒暢的歌聲,長廊上學生來來往往,從餘暉燦爛處奔來的風搖擺枝葉簌簌作響,不知又吹皺了多少雙眉眼,吹亂了多少段曾經以為稀鬆平常的時光。

阮芋只用三分鐘便趕到食堂二樓,遙遙向前瞥一眼,很快找到許帆她們的方位,大步走過去,坐在許帆為她留的位置上。

“怎麼了呀這是……”

阮芋喘了兩口氣,面對眼前莫名凝重的氛圍,不禁有些茫然。

聽完許帆簡略的描述,阮芋的表情也沉下來。

十分鐘前,許帆和喬羽真在食堂一起吃飯,喬羽真出去接電話,許帆透過食堂西側的窗戶看到喬羽真在走廊上焦急得轉來轉去,便放下筷子趕出去,走到喬羽真身邊,聽到她正在和電話里的人說“我真的沒錢了”,“過段時間再借你一點好嗎”諸如此類的話。

許帆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個向喬羽真借錢的人,就是她之前說的那個二十二歲的校外對象。

許帆當著阮芋的面質問了她幾句,看喬羽真的表情,就知道猜的沒錯。

阮芋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憤憤不平問喬羽真:

“你怎麼這麼傻?之前肯定借過錢給他吧?借了多少?”

喬羽真佝着背不敢抬眼,臉上青紅交加,自知瞞不過,氣若遊絲說:“六千多吧。”

她們仨家庭條件都很好,六千多塊錢,說多不多,但是對於一個吃住都在學校的高中生來說,六千塊等同於好幾個月的生活費,說少也不少。

許帆的性格本來就銳利直率,這會兒陰着臉,瞧着和德育處主任有幾分相似:

“真真,不是我們要管你,那個男的都22了,你才16,還在上高中,他一天到晚問一個高中生借錢是怎麼回事?你腦子能不能放清醒點,看不出這人不是什麼好貨嗎?”

喬羽真:“他有正經工作的,剛和一家新酒吧簽了幾年的駐唱,應該很快、很快就會還我錢了。”

阮芋和許帆聽得兩個頭四個大。

她們本來以為喬羽真只是戀愛腦,基本的理智應該有,沒想到她現在和中了人家的蠱似的,自己哪天被人家賣了,說不定還高興地幫忙數錢。

阮芋去窗口隨便點了碗面,吃得很慢,二十多分鐘過去,面都坨了,許帆也沒去競賽班刷題,兩個人坐在喬羽真對面軟硬交加輪番轟炸,最後喬羽真依然不捨得和渣男對象分手,只承諾以後絕對不會再借錢給他。

阮芋和許帆真拿她沒辦法。

晚自習時間,教室里回蕩着紙筆摩擦的沙沙聲,阮芋埋頭算題,胳膊肘忽然被同桌碰兩下,許帆從手肘下面推一張草稿紙過來給她,草稿紙上很乾凈,只有字跡潦草的一段話。

許帆:【我覺得不止六千塊。你有沒有發現,她最近吃飯很省,也不怎麼買零食吃了】

阮芋:【好像是的,這幾周都沒看見她帶新的泡泡瑪特盲盒來宿舍拆】

許帆:【我真的非常抓狂,她為什麼就是聽不懂人話呢】

阮芋:【當局者迷吧,我也完全搞不懂那個男的有什麼令她着迷的地方,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們。我要是知道他是誰,我找人弄死他】

許帆:【啊?】

阮芋:【哈哈哈,開個玩笑啦ヾ(???ゞ)】

她們三個人中間,喬羽真應該是明面上最有錢的,父母都從事外貿行業,從小富養女兒,喬羽真平常花錢也大手大腳,十五六歲就買了很多阮芋她們不認識的大牌衣服和護膚品,宿舍書柜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精美的動漫手辦,每周返校都會給阮芋她們帶很多價值不菲的進口零食,在食堂點餐的時候也是,不管自己食量多大,餐盤的每個格子必須填滿……

這樣的女孩,某天突然只點一葷一素兩道菜,五塊一碗的燉湯換成免費的大鍋湯,許帆想不在意都難。

初秋夜晚,教室里依舊有些悶熱,課間時間,周圍許多人跑出去吹夜風,阮芋和許帆心裏很煩,都懶得動彈,坐在原位無所事事地翻書玩。

過道兩邊忽然響起高高低低的起鬨聲,阮芋仰起頭,看到吳勞動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他們班,目標明確地來到許帆課桌邊,單手搔了搔後頸,厚着臉皮故作自然地拿走許帆的水杯:

“許神,昨天的數學作業麻煩你教我了,我去幫你打水昂。”

說完順手把阮芋的水杯也拿起來:“樾哥在機房刷題,芋姐的水我也替他打了。”

如今的勞動已經不是高一上學期那個默默無聞的胖子,一八幾的大個子,長了張最討女孩子喜歡的溫柔帥哥臉,雙眼皮深得能夾死蚊子,校草要是在別的年級,勞動憑這張臉絕對能穩坐高二級草的位置。

所以,儘管勞動隔三差五就要來12班打個秋風獻個殷勤,每次只要他踏進教室門,依舊能引起12班眾多同學的關注和議論紛紛。

任許帆再遲鈍,一心只讀聖賢書,也早就察覺出這份毫不掩藏的崇拜與好感了。

她少見地窘迫起來,輕咬着唇,硬聲道:“我自己沒手嗎?不用你幫忙。”

說完便從勞動手裏拿走水杯,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過道。

勞動念叨了句“那我幫芋姐打水”,屁顛顛地抱着阮芋的水杯跟了出去。

阮芋看他倆你追我趕的極限拉扯,樂得不行,心情頓時舒暢不少。

身子轉回來,她翻了翻桌上課本,低頭從桌兜里掏筆記本的時候,忽然發現許帆的桌兜里憑空多出了一盒紅艷艷的牛奶草莓。

每一顆草莓都洗得乾乾淨淨,阮芋不是第一次見到許帆的桌兜“生”水果了,立刻猜到這是誰變的戲法。

前幾次許帆都拿去隨便分了,這一次,阮芋毫無心理負擔地將盒子打開,捏起一顆草莓塞進嘴裏。

酸酸甜甜的口感在舌尖盪開,阮芋舒服地靠向椅背,視線向前一掠,不經意落在某個熟悉又單薄的背影上。

阮芋站起身,手裏抓着草莓盒子,走到喬羽真身側拍拍她肩膀:

“真真,吃草莓嗎?”

喬羽真懶懶地轉過身,抬手拿草莓。

阮芋狀似不經意問:“你那位有給你送過水果嗎?有親手洗乾淨了再給你吃嗎?”

喬羽真手指一頓,僵在半空中。

阮芋:“高中男生都知道給喜歡的女生送東西吃,三不五時地獻點殷勤,成年人應該更懂這一套,對女朋友更好更主動。如果你那位能做到,那當我沒說。”

喬羽真聞言,倏地收回手,像是被戳中了痛處,看阮芋的眼神湧起幾分不忿,控制不住地反駁道:

“我才不喜歡吳逸傑那種舔狗,帆帆也絕對不會喜歡的。”

她聲線略高,引來周圍許多人側目。

教室里的空氣倏地凝固了兩秒。

身後過道上的腳步聲也像突然切進默劇片場一樣停頓消失。

阮芋回過頭,先看見許帆僵硬的臉,越過許帆,再看到勞動愣愣地停在後面,眼睛茫然地望着她們這邊,神態和動作像卡頓的錄像帶,扁平、失真,所幸很快就恢復生機,他尷尬地扯了扯唇角,眼神有些閃爍不定,快步走到阮芋桌邊,把水杯放在她桌角,習慣性抬手搔了搔後頸,佯裝隨意道:

“芋姐,水我幫你打好啦。快上課了,先走了昂。”

勞動離開12班的速度並不快,似乎想顯得悠然自得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阮芋的錯覺,總覺得他背影透着一絲倉促,只想快點逃離這裏似的。

喬羽真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麼,最終卻沒能說出口。

許帆面無表情地回到座位,阮芋也坐下,攥着水果塑料盒的手指微微收緊,不住地反思自己是不是一時衝動做了錯事。

從這天開始,她們宿舍的相處氣氛發生了很細微的變化。

乍一眼看上去似乎一切如常,而只有身處其中的人能感受到,不聊些嘻嘻哈哈話題的時候,空氣自然安靜下來的時候,有什麼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涌動在虛空中,無聲無息地將她們的距離一點點推遠,尤其是許帆和喬羽真兩個人之間。

宿舍外的傳言是她們關係變化的最大推手。

流言的傳播比夜裏的極光還要變化莫測,不知道怎麼傳的,劇情變成許帆本人在教室里,當著許多同學和吳逸傑本人的面,親口說她不喜歡像吳逸傑這樣的舔狗,重點落在舔狗兩個字上,傳來傳去引發了不小的公憤,勞動濃眉大眼的長相本來就屬於容易惹人憐惜的類型,年級里風聲一邊倒,指責許帆口不擇言,殘忍地傷害追求者的自尊,阮芋和12班的其他同學試着解釋過,但是大家似乎都覺得那些言論和許帆冷傲的個性非常相符,更傾向於相信自己的判斷。

許帆素來不愛搭理那些風言風語,隨着氣溫一天一天冷下來,她的生活也愈發充實忙碌,勞動偶爾還是會來12班串門,但是頻率低了很多,大部分時間都帶着他的好兄弟國慶,兩個人咋咋呼呼沒心沒肺的,旁人就不會多想什麼,極少數時間蕭樾也會來,來了就霸佔阮芋前桌的座位,只和阮芋說話也只教阮芋做題,有次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給阮芋剝柚子吃,拆成一小塊一小塊裝在盒子裏,直白得叫人沒眼看。

阮芋記得蕭樾以前不會這樣,他生性低調,不愛出風頭引人圍觀,尤其是這種沒什麼技術水平的風頭。

“我知道了。”

阮芋總算想明白,放下手裏的筷子,笑意盈盈地湊近些,“你是在給勞動撐腰嗎?”

蕭樾坐在她對面,眼皮都不抬,冷冷淡淡道:“吃你的飯。”

阮芋:“你就是想告訴大家,舔就舔了吧,男生當舔狗又不是什麼壞事,你們看本蕭草長得這麼帥學習這麼好不也舔的開開心心挺帶勁的,真男人就應該……”

“應該吃飯。”蕭樾無語死了,“把你腦補那勁兒擱學習上,你就是年級第一。”

阮芋撇嘴:“我考年級第一搶了你的位置你怎麼辦?”

蕭樾:“我巴不得,求您快把我踹下來。”

一邊說,他筷子一邊利落地在阮芋餐盤上進進出出,面無表情地幫阮芋把黑椒牛柳裏頭的洋蔥一根根撿出來,丟到他自己餐盤上。

阮芋眨眨眼,愈發覺得蕭樾這人就是面上冷酷,內心實際上是個超細心的暖寶寶,他一定是因為擔心勞動的自尊心受挫,所以才高調地跑到她班上演那一出。

“舔狗這個詞雖然不好聽,但其實是一種真誠的表現。”阮芋又把話題扯回去,“比如我現在,很真誠地希望蕭樾同學能夠收下我的禮物,昨天返校的時候忘記給你了,請你今天之內務必吃完,不然會壞掉。”

蕭樾:……

他接過阮芋從書包里掏出來的塑料方盒,裏面有一整個六寸大的奧利奧布朗尼,他一個人在今天之內吃完可能會死,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找舍友們分擔一下了。

阮芋:“你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真誠。”

蕭樾:“你看錯了,月底省賽,最近刷題有點累罷了。”

“哦。”阮芋嘴裏嚼着飯,慢吞吞咽下,“你這周末又住校嗎?”

她有點想在周末的時候約他一起陪小中秋玩來着。

蕭樾:“嗯。”

阮芋:“幹嘛不回家休息兩天?省賽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吧?”

蕭樾斂了斂眸:“這周末有數競班的課,打算多參加一門競賽,技多不壓身。”

“嘶。”

阮芋倒吸一口氣,骨頭縫都感受到學神無形中施加的壓力了。

安靜吃了會兒飯,食堂最前端的大過道上響起一片中氣十足的“老師好”。

阮芋和蕭樾坐在最角落,安安穩穩吃飯,倒不怕被抓,就是有點好奇哪個老師人氣這麼高,她仰頭張望了會兒,發現果然是他們12班班主任,全校最美沒有之一的姜仙。

阮芋忽地想起一事,目光飄忽不定地在蕭樾臉上溜來溜去,直到被對方漆黑的眼睛牢牢攫住。

“想說什麼?”

“噢,就……”阮芋吞吞吐吐道,“昨天晚自習課間的時候,我們班仙女姐姐找我談話來着。”

蕭樾:“然後?”

阮芋:“她問我……問我是不是在和你,那個,交往。”

她最後兩個字說得極輕極快,像鳥兒撲棱翅膀,一瞬而過,

蕭樾放下餐具,身子向後靠了靠,眉峰輕挑,好整以暇問她:“你怎麼回答的?”

“我當然說沒有了!”阮芋一下子精神起來,義正詞嚴道,“我和你之間,就是非常單純的學習夥伴的關係,這是事實,我就如實告訴老師,老師也非常相信我。”

蕭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老師比學生年長的十餘歲不是白長的,大部分時間裏,他們看得比誰都清楚,就像老師站在講台上往下望,教室里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其實都非常顯眼,學生們自己不知道罷了。除了德育處專門抓早戀的那般老頭子,大多數老師都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嚴重影響到學習成績的情況下,學生們之間的青春萌動悲歡離合,他們就當電視劇看,誰沒事天天舉報電視劇?

阮芋和她的“學習夥伴”,一個穩坐年級第一,一個成績排名呈火箭上升,姜仙還要感謝9班那小子,怎麼可能沒事找阮芋的茬。

就是昨晚上看到阮芋找其他老師問問題,問完了隨便叫過來囑咐一嘴,讓她好好向人家學習,沒事兒別去後山轉悠,德育處在那邊查得嚴,別一不小心誣陷了你們兩個“學習夥伴”。

阮芋自然不會和蕭樾提什麼後山不後山的,她把這件事告訴蕭樾,只是為了和他通個氣:

“萬一你們班蘭老師找你談類似的事情,你記得……”

“蘭總已經找過我了。”

蕭樾不緊不慢地撩起眼皮看她,果然見她一下子緊張起來,細聲細氣問:“蘭總都和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

蕭樾右手拿着筷子,熟練地在指間轉來轉去,眼皮散漫地半斂下來,語氣漫不經心,彷彿在說一件和他們都無關的趣事,

“就說學校最近為了抓早戀,在後山那塊裝了新攝像頭,據說是什麼智能生物識別攝像頭,學生維持正常距離經過就沒事,萬一有兩個人停下來臉貼臉嘴貼嘴的……”

“啊啊啊!”

阮芋突然嚷了幾聲,虎着臉打斷他。

那表情雖然凶,但是瞧着好像很快就開始漏氣,白生生的臉龐散着紅熱,似乎被盛夏的烈日烤到一樣。

蕭樾睨着她,沉黑眼底滑過幾分忍俊不禁,以戲謔口吻優哉游哉道:

“學習夥伴罷了,你緊張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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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逼我當嗲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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