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童子替命

002 童子替命

“知了”“知了”有些吵耳的蟬鳴聲,在屋外樹林中連綿不絕,偶爾還有淺溝河塘里傳來的咕咕蛙鳴。

夏日的蟬鳴蛙叫盤旋在夜空中,隨着有些悶熱的夜風下到處呱噪着,然而到了大路邊那敞開四分之一門的李家老屋處,陡然弱了三分,似乎被擋在了這正講着鬼故事的小圈子外。

“姥姥,所以鐵頭是河神老爺給送回來的?”竹床邊,一名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抬頭問。

今天晚上停電了,夏天又熱,李翠月閑着沒事,就把門廊下的摺疊竹床打開來,帶着幾個孩子在房子進門的廊下,躺着小竹床納涼。

小孩子待不住,躺在竹床上也不老實,鬧着李翠月要聽她講故事,還要聽鬼故事。

李翠月最不愛神神叨叨那一套,腦子裏哪有什麼哄小孩子的故事,索性將從前的一些詭異的經歷拿出來講。

這會兒講得正是元溪小時候差點被河神收走的驚險事,幾個皮猴全都瞪大眼睛安靜聽着,直到姥姥講完才想起發問。

見姐姐心心開口,她旁邊當了回故事豬腳的元溪立刻豎起耳朵,他也很好奇呢,“姥姥,這事我怎麼不記得了,所以咱們那河裏真的有神哇?”

大門開了左側上半邊,彷彿是個小窗,偶爾能從外頭進點風,勉勉強強解點暑氣,李翠月手裏還拿着一把開了口的芭蕉扇,時不時給自己或哪個冒汗的孩子扇兩下降溫。

一邊扇,李翠月一邊沒好氣地點了點元溪湊上來的腦瓜子,“哪裏有什麼河神,你那是運氣好。”

李翠月的無情發言,霎時打破孩子們剛剛升起的幻想。

心心嚷嚷道:“怎麼會沒有河神呢?那鐵頭是怎麼被送回來的?”

小名鐵頭的元溪繼續鸚鵡學舌地跟着叫:“是啊,那我是怎麼被送回來的?”

“都說了是有風。誰知道你當初怎麼調皮,爬到紙船上,到處找不到你,差點把姥姥嚇死。也是你命大,恰好那艘船的膠質量比較好,又恰好那天晚上有風,不然你就真的要沉到河裏去餵魚了。”講故事歸講故事,談習俗歸談習俗,李翠月絕口不提什麼河神老爺送回來的事。

雖然看起來不像,但李翠月還是個挺堅定的無神論者。

哪怕走夜路當面見到鬼,李翠月也會覺得那是她的幻覺,更別提元溪這種湊了巧的事,在李翠月看來一概都是自家外孫福大命大。

姐姐心心和元溪不禁發出失望的唏噓,倒是元溪的表哥小宇,對元溪當主角的故事不太感興趣,磨着李翠月再講一個,“奶,這個故事我好像聽過了,你是不是之前講過?怪無聊的,再講個有趣點的啊!”

最好講個他當主角的故事!

“哪裏無聊了,我和鐵頭都是第一次聽姥姥講呢!”姐姐心心嫌棄小宇打岔,不死心地追問,“姥姥,如果不是河神老爺,鐵頭之前病得那麼重,怎麼回來兩天就好啦?”

再次成為話題中心的元溪眨了眨眼,又一次復讀機一般跟着姐姐問:“是啊姥姥,我怎麼那麼快就好了?”

元溪的爸媽在城裏打工,元溪從小就被扔在鄉下,被姥姥家帶着在似水村裡長大,直到今年暑期,滿六歲的他才被爸媽接走,本來是準備讓他在城裏上小學的,卻沒想到剛到城裏,元溪就開始生病。

還病得很重。

元溪前段時間上吐下瀉,高燒不斷,他爸媽帶他去醫院看了很多回,病情卻總是反反覆復,一直不見好,半個多月時間元溪幾乎都在渾渾噩噩中渡過,嚇得元溪爸媽差點以為要給他準備後事了。

病急亂投醫之下,也不知道是聽誰說了什麼,兩人將元溪又送回了鄉下。

可巧,在城裏總是生病的元溪,回鄉才兩三天,就不藥而癒了。

眼下看着好得竟像是沒有離開村子時一般,雖然小臉瘦了些,但已經恢復當初活蹦亂跳的樣子。

這樁事在村裡人看來也是非常神奇,不少鄉親都在暗自嘀咕玄乎,但在李翠月眼中還是覺得巧合,“這都是湊巧了,元溪從小在這邊長大,頭一次去城裏可能水土不服,所以病情才反反覆復,回來就好了。”

“噫……”孩子們失望的唏噓聲更大了一些。

雖然聽不懂什麼叫水土不服,但是見姥姥說得斬釘截鐵,幻想再一次被打破。

元溪想起另一件事來,立刻一個跟頭翻身而起,“姥姥,河神祭祀啥時候辦?”

李翠月:“早就不辦了。”

元溪啊了一聲,人又坐倒下去,竹床發出吱呀一聲慘叫,元溪差點從小竹床上翻下去,被李翠月眼疾手快地一把撈住。

這下連裝作不感興趣的表哥小宇也一臉失望,跟着追問道,“為什麼不辦?”

“沒啥用,還費事費錢,辦它幹啥。”李翠月提溜着元溪坐好。

現在新社會了,年輕人都在放眼外面的世界,開始唾棄一些舊的習俗傳統,尤其是祭祀這種看起來耗錢耗力,又沒啥用處的封建迷信活動。

這兩年陸陸續續鬧了幾次都沒辦起來,現在是徹底停了。

不辦正好,不然挨家挨戶都得去幫着忙活,當年她們家就是忙起來差點弄丟了外孫,把李翠月嚇得夠嗆。

現在也就一些村裏的老人們挨到祭祀時節就開始唉聲嘆氣,整日嘀咕着怕不是要被河神怪罪。

然而這些年風調雨順的,也沒見哪裏有河神冒出來怪罪,這讓原本就覺得祭祀沒啥用的村人們,進一步坐實了自己的想法,更加懶得理那些長吁短嘆習俗不可廢的老人。

“媽——”

門外頭傳來聲音,李翠月從門上的開口看去,見小女兒和元溪姥爺他們都回來了,頓時起身來,挪開竹床給他們開門。

手中的芭蕉扇被李翠月隨手遞給了最小的元溪,三個小的被趕到一邊看姥姥把門打開,然後就一窩蜂地又圍到李麗雲和姥爺身邊。

李麗雲他們帶了一兜子蠟燭和火柴回來,還有幾節手電筒的備用大電池。

“今晚上不會來電了,聽說在維修電路,說不定要停電兩三天,我多買了些蠟燭備着。”

聽到要停電這麼久,元溪他們三個小孩頓時痛苦地大呼小叫,沒有電視看了,也沒有電風扇吹了,好難熬的夏天!

不過很快,小孩子們就被點燃的蠟燭吸引了注意。

元溪左手拿着一根蠟燭,右手拿着芭蕉扇,看哥哥姐姐都跟着小姨去屋裏放蠟燭了,他正要屁顛顛跟上去,想起剛剛的故事就放下了腳步,再抬起腳走路時,腰也挺了背也直了,變得優雅了很多,頗有點拿腔拿調的派頭。

他可是河神老爺親自送回來的,是故事的主角!

元溪一點也不信姥姥說的沒有河神,村裡不少人都說有,姥姥肯定是騙他的!

元溪一邊頗有派頭地邁着八字步大搖大擺,一邊拿着姥姥遞給他的芭蕉扇吧嗒吧嗒地扇着,心裏飄飄然地感受着自己的與眾不同。

美滋滋。

明天他的小夥伴來找他玩,他定要把自己的隱秘身份拿去吹噓吹噓。

“鐵頭,幹什麼呢?你身體剛好,趕緊進屋來睡覺。”小姨李麗雲發現了落單的元溪,探頭來叫,表姐心心也伸頭跟着小姨一起叫。

“來了!”元溪嘴上說著來了,腳下還是邁着他‘優雅’的步伐慢慢地搖擺過去。

這螃蟹一樣的步伐看得李麗雲眼角抽了抽,又覺辣眼睛又覺有趣,等外甥走到跟前,忍不住伸手搓了搓他的小圓臉親香一番。

元溪:(·ˇωˇ·)

·

床頭的蠟燭流了小半根。

被窩裏的元溪,半夢半醒間感覺自己好像發燒了,燒得迷迷糊糊的,似乎被誰抱着在跑,有些顛簸,眼皮掀開一些,元溪看到了他媽媽。

可媽媽不是在城裏嗎?怎麼抱着他,抱着他要去哪?

元溪看到他媽一臉焦急地抱着他進了一個院子,進院時,奄奄一息地元溪被煙嗆醒,瞥到院子裏一個裝滿香灰的大缸,還沒看清,就轉頭到了一間黑咕隆咚的房間內。

周圍好像到處都蒙了一層黑霧,元溪怎麼用力都無法睜開眼睛,卻又詭異地能模糊看到周遭,只是看不清楚。

元溪隱隱約約看到一個供台,供台上上下下擺放了大大小小的十幾尊神像,下方則是各種貢品,香燭香爐。

神像的眼睛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好像在看着元溪一般。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走上來,元溪‘看到’那老婆婆湊近瞧了瞧自己,老婆婆那雙有些反白的眼睛,好像和閉着眼睛的元溪產生了‘對視’。

這婆婆的視線,讓元溪有種無處可躲的感覺。

“河神童子。”

“紙人替命!”

耳邊媽媽和那個婆婆在說話。

元溪耳朵眼裏像是過了水,一有聲音入耳,就發出嗡嗡的長鳴聲,但是他們說到這兩個詞時,元溪卻聽得格外清晰,清晰得像是已經從夢中醒來般。

媽媽的聲音有些焦急,且隨着交流越來越急,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似乎聽到了什麼很不好的消息。

元溪努力打起精神豎著耳朵去聽,過水般的耳朵終於漸漸聽清楚了點。

“老婆子這麼大年紀見過的怪事多了,但這種情況,也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是被即將送祭的紙人童子,拉去做了替身,現在就是一個紙人童子的命格。世間千萬種命,可能也再無第二個這種罕見的命格。”

“真真的命如紙薄。”

紙人童子?

這是在說他?

元溪一晃神,耳邊的聲音再次變得嗚嚕不清,耳邊斷斷續續的什麼難養活,什麼怕水怕火,什麼山精野怪欺負啥啥。

元溪迷迷糊糊地努力清醒,聲音終於又漸清晰了,甚至在注意力集中之下,元溪隔着眼皮看到的情景也越發清晰起來,他清楚地看到媽媽和那老婆婆臉上的表情,一個異常焦急,一個異常嚴肅。

“你們想讓他好,就必須得趕緊把人送回去。離開久了,怕是神仙也難救。”

元溪媽媽希冀地問:“是不是再大點就好了?等他再長兩歲可以來城裏上學嗎?”

“不行,絕對不行,別說再長兩歲,再長十歲都不行。而且你們村兒里,也不一定能……反正先別讓他出村,養到18歲再看情況。”老婆婆欲言又止話裏有話。

元溪媽媽滿臉愁容:“可是孩子這麼大了,得上學啊,您能給想辦法破破嗎?”

“破不了,這個不是普通的情況。”

“你給想想辦法吧,現在只是小學還好,但以後還要上中學上大學,我家孩子總不能一輩子都待在一個小破山村裡,那他以後還有什麼盼頭!”元溪媽媽的語氣越發愁苦,甚至對自己從小生活的小山村也充滿了怨懟。

耐不住元溪媽媽再三哀求,那個老婆婆終於有些鬆口。

“除非……”

除非什麼?

元溪豎起耳朵正要去聽,陡然感到一陣尿急。

非常急!

好像再不起身去上廁所,就要尿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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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神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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