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老子回來了!”
“你認為呢?”
“規則。”
“規則?哈哈哈哈,你竟以為天道是規則?”他忍不住地狂笑起來,這幅瘋癲的模樣簡直無法讓人聯想到從前的九指:“它算個什麼規則?鴻蒙開,萬物生,天地之初尚無天道已成三千規則!秩序、平衡、輪迴、空間、時間、因果,這些都不是天道能左右分毫!它天道掌規則、遵規則、循規則,為規則生為規則滅,由始至終,不過是個規則的執行者!”
“執行者?”
她的語調極輕,引着九指繼續往下說:“沒錯,執行者!”
“規則已成,秩序已定,它天道說白了就是一規則的傀儡!可憐啊,可憐,可憐它為執行規則而衍生,卻左右不了這秩序三千。甚至於……”他仰起頭,癲狂的眸中盛滿了嚮往之色:“甚至於,一旦有吾等武者步入那無上境界,就能徹底脫開三千規則之外,不受秩序拘束,不受規則捆綁,到頭來,它天道甚至被踩在武者腳下,將再非這大陸唯一的主宰者!”
心中一動,喬青脫口而出:“你指的是……聖者?”
“你竟知道聖者?”九指意外地看她一眼,隨即明了道:“對,你看過那鬼域石碑,你見識過那些妄圖晉陞聖者的可憐蟲,被天道一一抹殺!”
喬青低頭沉吟着。
九指緊緊盯着她:“普天武者,皆為凡夫,入因果,轉輪迴,生死皆在規則桎梏中。你可曾發現有人超脫開這一切?然而神尊不同,神尊已打破了一部分規則,長生不老,無視生死輪迴;撕裂空間,打破空間限定;神識化形,超脫自然規律……”
“可是這遠遠不夠!僅僅規則之一冰山一角,依然要受到天道制約,一旦妄圖窺天,違序而行,仍會受天罰制裁含恨隕落!”
“鳳無絕的老祖宗是一,知族的老族長是二,你若非可吞噬雷劫,便是這例子中的第三人!”
他一連說了三番話,一字比一字快,一字比一字激動,隨着這節奏加劇整個人站了起來,語氣極具煽動性,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然而他失望了,這等驚聞之下,眼前的人彷彿在聽,也彷彿根本就充耳不聞,喬青低垂着頭看不清任何的神色。
九指終於忍不住大喝出聲:“現在你知道,天道的目的是什麼了?”
過了老半天,她才慢悠悠抬起了頭,那臉色平靜的簡直不像話!
“唔,你還沒說到聖者呢。”
“聖者……”九指呢喃着這兩個字,雙目中爆發出極亮的光,和喬青的平靜相比,他就像是一個狂熱分子:“聖者不同!喬青,這一路你修鍊上來,可發現了漸進的規律?”
喬青從善如流:“彩虹境界閉着眼一味修鍊;知玄后出現了感知力和威壓,可感悟溝通天地;玄師后威壓更重,可調動天地間的玄氣化為己用;當然,那也只是用而已,到了初入神階,這玄氣收入身體中,自動轉化為神力,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至於神尊,剛才你說了,開始打破天地之規。”
“不止,這只是最初的神尊,喬青,當你繼續晉陞,到達了神尊的巔峰九層之際,你便會發現這世界有多麼美妙。一切的規則都將無所遁形,它們就在你的眼底,纖毫畢露,清清楚楚,等待着你晉陞到聖者的無上境界,去一一無視,一一藐視,甚至於……”
“打破它,創造新的規則?”
“哈哈,我就知道沒找錯人!”
九指重新坐了回去,滿目的欣慰和激動之色:“就是打破它,重新建立新的規則!而那個時候,我說了,天道將再不是這世界唯一的主宰!任何一個聖者,都將擁有和天道等同的地位,甚至比起受規則約束只能執行的天道,吾等權利更甚!”
他說的,好像已經成了聖者一般,完全把自己比在了聖者的位置上。喬青冷笑一聲,一盆冷水嘩啦一下子就潑了下去:“醒醒,做夢也做的差不多了,認清楚現在的事實,你的修為,甚至還不如我。”
“這就是問題所在!”他臉色驟冷:“喬青,你要知道,我曾攀過高峰,距離那無上境界也只差一步,早晚,那巔峰我會重回。而你呢,以你的天賦神尊九層也是早晚的事兒,難道你要重蹈那些鬼臉覆轍?”
“吆,您這是賺着賣白菜的錢,操着賣白粉的心哪!”她站起來就往外走。
“你不相信?”九指面色大變:“還是你以為這離你很遠?呵,就算你不信我,那麼知族裏看見的一切呢,你也不信?要不是天道不仁,也不會至今為止每一個妄圖為聖的人全部隕落,更不會讓那知道了一切的老族長瘋瘋癲癲!喬青,你要明白,只要天道一日不除,你,我,或者別人,就沒有一個人能達到那個境界!”
他說的飛快,企圖留住她的腳步,卻見那紅衣人影頭都不回走到了門口。
九指眸子一閃,猛然大喝:“你可別忘了裘玫的存在!”
喬青頓住步子。
“你只剩下了不到六年的時間,一旦誓約到期,想想看天道會怎麼處罰你?以為吞噬個雷劫就了不得了,喬青啊喬青,你也太小瞧天道的存在了。比起我來,你才是真的沒時間了!若不與我合作,你早晚吃虧在這狂妄的性子上!”
他的拳頭在身側攥的死緊,終於喬青轉過神的一剎,眼中精芒劃過,微微鬆了一口氣。喬青就那麼背光往房門上一靠,雙臂環胸,似笑非笑:“很好,你打動我了。不過除去天道……嘖,你這風大也不怕閃了舌頭。”
“天道也並非不可戰勝,你可知道,我當初神魂逃逸后,通過奪舍發現了什麼?”
她一皺眉:“少跟老子賣關子,兩分……一百二十呼吸的時間,自我陳述,言簡意賅。”
“好,我長話短說。之前我就說了,這多少年來,多少具有共同特徵的人我皆奪舍過,卻多多少少和我的神魂產生抗拒。可是九指呢,和我非親非故,乃是裘氏血脈,卻那麼巧跟我產生了契合!”
這番話只聽的喬青噁心不已,然而也同時心頭一動,這兩人的共通點是什麼?九天玉!九指觀察着她的神色,笑着點了點頭:“就是九天玉,這麼巧,在翼州之時我多次偶然尋到九天玉,在東洲,九指也撿到過九天玉。由此,我對九天玉產生了懷疑,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天道降下它又有什麼意義?再加之後來我對天道的諸多研究,我終於明白了過來——九天玉,是一個讓天道超脫開規則的契機……”
房間內,響起他語速飛快的狂熱分析。
依照他的話來說,天道被規則制約着,執行權力的同時也跳不出那一個框框。而它能利用的,就唯有規則之中的小漏洞了。比如喬青渡劫時偷天換日的滅世血雷,再比如晉陞八品煉藥師時一次降臨的三道丹雷。可再多的伎倆,始終超脫不開既定的軌跡……
那麼天道的目的是什麼?
脫開規則!
九天玉是什麼,他不知道,可他認為那是天道超脫開規則的一個契機。一方面,它利用規則漏洞抹殺一切能威脅到主宰地位的武者;一方面,它降下九天玉,為自己爭取脫離桎梏的自由。
這從頭到尾,不過一個騙局!
回想東洲數十萬年來,九天玉的降臨所帶來的一切,氏族消亡,高手隕落,正正吻合了它的第一個目的。而那關於九天玉的一切傳聞,集合可得寶藏,集合可長生不老,集合可問鼎那無上境界……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天道的一個騙局,一個讓自己超脫出規則之外的障眼法,而唯一的關鍵點,便是——集合!
“那麼等九個扎堆兒了,到底會發生什麼。”
九指卻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個就不是我能查到和猜到的了,我只覺得,那九天玉必定和天道有莫大的關係,世上走過一遭,再次集合起來,一定會產生某種變化!或者是一種新生的強大力量讓它超脫規則的束縛,也或者會讓這東洲從此消亡……”
“什麼?”喬青掏耳朵:“消亡?”
九指笑了笑:“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以為我們對它來說意味着什麼呢。除了威脅外,再無其他。而當它能超脫開規則,哪怕東洲消亡,退回到混沌時期。待到鴻蒙再開,萬物衍生,一切又回到原點,而天道,早已不再是那個不可自主的傀儡!也永遠不用懼怕聖者的出現會踩在它的頭上。”
喬青沉默片刻:“三個問題。”
“你說。”
“第一,天道到底是什麼?”
九指方方張嘴,她一擺手:“別跟我扯什麼執行者傀儡的玩意兒,我就想知道,它是個什麼形態。”
“你是問,它是人,或者是物,還是一個什麼東西?這個……”他想了想:“我不能準確的告訴你天道是什麼,這世上,恐怕也沒有人見過天道的真正形態。可若依照我的猜測,它該是一個無形的東西,除了自由,擁有你我所擁有的一切!”
這和喬青猜測的基本吻合。
她一直都知道,天道有靈。
如果九指之前對天道的定義乃是珍的,那麼作為規則的執行者,靈智,乃是必不可少。再接下來呢,數十萬年甚至更多的日月更替,就連一個小小的並蒂果都能進化為植物系玄獸,那麼天道,也不可避免地會生出自己的獨立人格,七情六慾,一身五心,甚至三魂七魄……
腦中有什麼閃電般掠過,她猛地一怔,卻沒抓住。
下意識地覺得,方才閃過的那個念頭,也許是這一切的關鍵,然而再怎麼回憶,她卻尋不回那一閃而逝的思路了。喬青看一眼緊盯她雙目的九指:“第二,當日鬼域,乃是你故意引我去的?”
九指眸子一閃,否定道:“不,說到這個,我還得謝謝你。我每奪舍一次,就有一段時間的混亂期,這時間多則百年,少則數年,那些被奪捨身體裏留下的記憶和我的重疊,讓我幾乎認不清自己是誰。殺域裏碰見的時候,我就只是九指,不論是玄靈泉里出手相救還是後來的第三梯再遇,那都只是巧合。直到我們意外進入了鬼域裏,我才在自己的殘魂刺激之下,想起了一切。”
喬青的眉頭擰成個疙瘩:“你是說,玄靈泉上,你幫了我一回並不是算計?”
九指苦笑了起來:“喬青,你對我的誤會還是沒解開啊。”
她不再糾結這個問題:“第三個,為什麼是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手裏的九天玉,有四枚都和我有關。按照常理來說,既然九天玉至關重要,我就該第一個殺了你將此物奪回來,而不是選擇跟你合作。”九指點點頭:“喬青,你不知道我們兩人有什麼不同么?你的身份,才是我選擇合作的關鍵!”
“外來人口?”
“可以這麼說,你非這片大陸所生,你的到來,本身就是一種超脫於秩序之外的意外。如果有什麼人能對抗了天道,那麼你這個意外,就必定是唯一的人選!”
一句話落,九指再一次回復到激動之中,他像是已經看見了遙遠未來喬青毀滅天道的那一幕,一步邁出,死死盯着她:“不要再問了,你相信我,你也沒的選擇只能相信我跟我合作!老夫風玉澤,這一生所苦皆因天道——它滅我預言師一族,它將我推上頂峰又摔落谷底,它讓我忍受生剝神魂之苦,甚至這千多年來一次次的奪舍,老夫人不人鬼不鬼再也尋不回本性!此仇不共戴天老夫哪怕是死,也定要親眼看見天道崩塌!親眼看見有人踏上那聖者境界!而我選的人,就是你——”
這癲狂之色,好像他才是萬物之主,被選擇了是個多麼光榮又神聖的使命似的。
他媽的,精神病人思路廣!
喬青讓這狂熱的視線給盯的渾身發毛,心說這是等老子磕頭謝恩怎麼的?她盯了九指一會兒,終於低低咒罵了一聲,忍無可忍地轉身就走。直到出了這房門,都能感受到後面一雙殷切狂熱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視線,久久追隨在她的身上……
喬青卻不知道。
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後。
那房間裏癲狂不已的男人,猙獰而熱切的表情猛地一收!
一秒鐘變臉,之前的一切瘋癲就如同不存在般的。九指慢慢踱步到了床上,隨着這一步一步,那眸子也一絲一絲地幽暗了下來。他坐回去,靠着床榻閉上了眼,漸漸那緊抿的嘴角一點點緩慢地勾動了起來,勾出一個深不可測的詭譎笑容……
……
而喬青呢。
她一路大步走到了地牢,鳳無絕也正在這兒,見她一挑眉,那意思——怎麼樣?
喬青的臉冷的不像話:“老子真是閑的,聽個神經病瞎**扯了幾個時辰的淡。”她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早知道地大物博傻鳥也多,不如叫倆小娘子來唱個十八……”
鳳無絕一眯眼。
喬青趕緊把後頭的“摸”字兒給咽了,可怎麼想怎麼鬱悶,又忍不住補了一句:“就是放倆屁也比那神經病說的話有味兒。”她把頭枕在他肩上,這男人身量高大,她個子也纖長,這麼一歪正正好的舒服:“死多少腦細胞,真真假假的差點兒沒繞死我。”
鳳無絕忍不住笑,少見這貨蔫頭耷腦的模樣:“還有比你更繞的?”
她三兩句把之前的談話給交代了:“關鍵是他說的東西跟我八竿子不搭嘎,我能分辨出哪裏真哪裏假,卻還原不出假的應該是什麼樣。”
就比如說,她相信一開始,九指並沒有打算暴露出自己的身份,而是準備了另外一個故事。而她的突如其來,將他的陣腳完全打亂,這才在一開始的時候,出現了諸多能讓她一眼看出的問題。再到後來,這個人的漏洞越來越少,也總能把似是而非的東西給圓回去,好像又完全鎮定了下來。
關於天道要超脫開規則,她相信,可關於他要報仇,這就絕對是扯淡了。
之前一系列的對話里,他至少說了有三個謊。
第一,知族封印被打開,這絕對不是偶然。
第二,鬼域的同入,也斷不會有那麼巧合。
第三,囚狼的記憶,他到底給篡改了什麼。
可如果這一切都是謊話,他一個奪舍了裘族血脈的預言師,憑什麼能開啟知族的封印?跟繞口令似的,喬青想着頭都快要裂開,鳳無絕心疼地摟住她,往地牢裏走:“想不通就不必想,如今尋找九天玉的事兒,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等到最後,他總會露出尾巴來。”
不錯,不做也得做。
九天玉堅不可摧,毀是毀不掉的,不湊在一起是維持現狀,可她的時間不多了。那倒不如試試將它們整合,看看如今唯一和天道有關的這線索,到底會出現什麼樣的改變!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喬青點了點頭:“我現在懷疑那裘玫當初送來九轉血芝,說不定也是他授意的,為了逼我和天道對上。靠!真想弄死他!兩腿兒一蹬,一了百了!”
鳳無絕沒說話。
兩個人都明白,那老狐狸絕對是有備而來,當九指的時候,是囚狼的弟弟,當風玉澤的時候,又變成了沈天衣的祖宗,甚至於最後還不忘了給她提了個醒,當年玄靈泉和鬼域裏,他都出手相救過,為的,就是他的性命!
他顯然看準了她,能為了囚狼放他一馬,也能為了沈天衣饒他一命。
這種明明知道對方不懷好意,都不能一巴掌捏死的感覺。喬青忍不住一腳踹在地牢的牆磚上:“真不爽!”
“我又讓你為難了?”
忽然一聲溫潤的嗓音,響在下方。
喬青被嚇了一跳,往下看去,那下面階梯旁站着的白髮美男,清潤風雅,幽暗潮濕之中一道美景樣的亮眼,可不正是沈天衣么。她扶着腦門兒直嘆氣,得,越不想讓誰知道,越讓誰給聽了個底兒掉:“也不全因為你,那人顯然有別的目的,放着他繼續攪合,說不定能得到點兒其他的線索。”畢竟到現在,他知道的,可比她們要多的多了。
沈天衣卻是笑了:“我看起來很好唬弄么?”
喬青呲牙:“誰敢唬弄你,你的腹黑,我老早就見識過了。”
他開懷大笑:“我倒是有個主意。”
“說說。”
沈天衣卻沒看她,而是轉過頭望着眼前的一間刑房,那裏面,正在半空吊著四五個漢子,身高體壯,滿身疤痕,臉上是那等刀頭舔血的兇悍。其中最左邊的一個人,正是當初殺域地下黑市裡賣給她身份文牒的胖子。那胖子冷笑森森,抬着下巴拿鼻孔看他們,一點兒懼意都沒有:“要殺要剮隨你們便,老子就是一倒賣文牒的,沒你們那麼多花花腸子。”
喬青眯起眼來,像是明白了什麼。
就聽沈天衣望着他們,笑着道:“我忽然想到有個地方,很適合九指去住上幾年。”
“唔?”
“姬氏,怎麼樣?”
這男人笑的是一臉無辜,就跟個誤入凡塵的謫仙一樣,結果說出來的話險些沒讓喬青咬着舌頭。
她一口口水噴出去,姬氏?她怎麼就沒想到!當姬寒對上九指,會怎麼樣?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逐風被她給滅了,又拿不準九指和她的關係,那麼姬寒那老狐狸必定得揣度一番她的意思。難免的,就會和九指面對面的聊一聊,探一探。同樣心懷不軌的兩個人,又同樣是玩弄人心的好手,那結果……
喬青咂着嘴吧一臉嚮往,不是我咬下你一嘴毛,就得你啃掉我一塊兒肉啊!
再想想出了這主意的人,她扭頭瞪着沈天衣差點兒沒跪了:“老子替你背了一輩子黑鍋啊。”
沈天衣繼續笑:“這從哪說起?”
鳳無絕咳嗽一聲,別過臉:“總算見識了貨真價實的凶獸。”還是披着仙皮的。
披人皮什麼的,簡直弱爆了!這夫妻倆以同樣的目光望沈天衣,望的他也摸了摸鼻子:“這麼看來,你們應該是同意了。至於他和我的關係……”他頓了頓,笑容一收,正色道:“你們能為了我留下一個禍患,那麼,我又何懼為了你們,親手除了這禍患?”
地牢裏一瞬靜悄悄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認真的。
相較於那從未見過面甚至隔了不知多少代的勞什子祖宗來說,這真正同生共死一路走來的一對朋友,顯然比那所謂的親人,來的更為重要!也許沒有血濃於水,可他們有一起廝殺流成河的血,也許沒有親情可貴,可他們有刀里來火里去鍛鍊出的友情!若定要二者選一。那麼這實實在在的感情,永遠不是那蒼白的血脈二字可以比擬!
這三人相對而立,目中暖意暈染。
突然:“我呸!”
一口帶着血的濃痰吐到了沈天衣的腳邊兒:“畜生!數典忘祖的畜生!親手除了自家祖宗?你不得好死!沈天衣,你不配當風家的後人,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那先前的漢子忍不住破口大罵,三人眼中的暖意頓消,化為一陣陣說不出的冷意!
果然是他們!
逐風冒險隊!
從前殺域之中,人人都是這般凶煞的模樣,是以喬青也從未聯想過什麼亡客冒險隊。直到這第二次相見,離着殺域的記憶太過遙遠,反而這幾個漢子第一時間浮現在她腦海中的感覺,便是她常有接觸的冒險隊!
眼中精芒一閃,沈天衣毫不在意地跨過地上濃痰,踱到了那滿目驚怒和鄙夷的漢子身前:“在下倒是不知道,一倒賣文牒的,竟連沈某的祖宗十八代都了解了個清清楚楚。”
那漢子一怔:“你詐我?!”
“不,我是認真的。”沈天衣搖頭輕笑:“你們老大,定會被送去姬氏。”
說完,在這幾個漢子大變的臉色和越來越難聽的叫罵聲之中,朝喬青眨眨眼,施施然飄了出去。
留喬青站在後面一臉崇拜:“可以更帥點兒么?”
和太子爺笑盈盈地一挑眉:“走吧,可以落實下來了。”
說到做到。
很快,九指被一封信招回姬氏的姬十三帶上了馬車,於夜晚靜悄悄時分,悄無聲息地出了珍葯谷的山門。
喬青和鳳無絕站在後面望着,馬車遙遙行遠,在這巍巍之峰上彎繞而下。過了老半天,她一皺眉:“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老實,就算重傷鬥不過咱們,這也聽話的過分了。嘖,怎麼有點兒正中下懷的意思?”
如今所知,那個人話中漏洞已經有四個了,那五個漢子分明是逐風的成員,這也證明了,九指從她一到東洲,就別有用心地在幫襯着她,或者說,想把她抬到某個位置上去,以供如今可以利用!怪不得當日他一手建立起的勢力被除名,他都沒表現出過深的失望,恐怕逐風冒險隊,還有一部分人尚且分佈在這大陸上!而就是因為那一部分的隕落,才讓逐風慌了陣腳,讓深藏了數年的這幾個漢子,不小心泄露了行跡。
喬青思索着。
鳳無絕拉過她的手,十指霸道地勾起來:“還是那句話,想不到的就不想,我們做自己的,他算計他的去。”
喬青想了想,笑眯眯應了,牽着他的手悠達來悠達去地往回走。
皎月清輝,漫天繁星,拉長了兩人的影子:“嘖,誰會想的到,這朗朗夜空之上,還有個天道虎視眈眈呢……”
……
天道虎視眈眈,他們更不能放鬆。
接下來,鳳無絕和沈天衣就進入了閉關狀態,爭取將神帝大圓滿的那一線一齊壁障衝破。囚狼自不是傻子,前些日的照料,也漸漸發現了九指的問題,且腦子裏時常有什麼畫面閃過,一閃而逝,雖記不清楚,他卻有預感,自己應是被做了什麼。
喬青將九指的身份一字不漏地告訴了他。
這失而復得的弟弟,再一次消失在殘忍的真相之下,他重新將自己關了數日,再出來時,已是調整好了狀態。至於那腦中記憶的混亂,喬青沒說,他也沒多問,心下明白,這是這哥們兒對他的一種保護。
當然了,當他準備再拿着“謝謝”和“好兄弟”這樣的話去噁心喬青的時候,就讓她一腳給踹出了門:“滾滾滾,拿着神力碎片,給老子吸收去!”
囚狼五體投地,手裏攥着裏頭一臉嫌棄丟出來的神力碎片,臉上卻是樂呵的不行:“呦,咱喬爺是不好意思了?”
記吃不記打的某人,挺着屍朝裏頭吼。
換來大白的凌空劈叉,**一腳,直接踹在腮幫子上:“喵,小青梅送你的。”
“這死胖子貓。”囚狼噴着胃酸落荒而逃……
死胖子貓凌空七百二十度一翻轉,白毛迎風飄舞,拉風無敵的平沙落貓式剛擺出來。只聞耳邊風聲呼嘯,香氣宜貓,一個高就躥上去了!那速度,只讓甩出小魚乾兒的喬青虎軀一震,看這貨叼着心愛的魚乾兒一個箭步躥沒了影。
喬青眨巴眼:“哪去了。”
非杏抱着栽住小西紅柿的花盆,從旁默默飄過:“姑爺閉關一個多月了,大黑沒見着主人,吃不下飯。”言外之意——這從來油奸耍滑自私自利要小魚乾兒不要大胸脯、要大胸脯不要命的肥貓,竟然去給它乾巴巴黑瘦瘦的鳥媳婦分享了?
頗有一種被冷藏感覺的喬青,仰頭悲戚望青天:“這絕壁是真愛啊!”
大白和大黑是真愛。
納蘭秋和鳳小十,也絕對是真愛。
納蘭氏族的少族長這小半年過的,簡直是聞者心酸見者流淚,不是在尋找鳳小十的路上,就是在路上的客棧里。整個東洲大陸,小半年的時間,足夠他從殺域到第九梯給摸了個遍,天大地大,卻生生不見了他寶貝姑娘的影子!於是納蘭秋被鳳小十氣昏了的頭,終於在歷時半年後找回了一點兒腦子,來到了珍葯谷。
喬青望着這不請自來的男人:“嘖,閣下是……”
納蘭秋瘦了一圈兒,鬍子拉碴,黑着臉:“少給我裝!你兒子呢。”
“呦,納蘭少族長,咱怎麼成這樣了?”喬青大驚小怪地跟他打着哈哈,見納蘭秋頓時再黑一層的臉,終於放過他了:“成了,我給你叫來,正好老子有事兒找他。”
說叫就叫,當下就在納蘭秋狐疑的眼風中,隨手招來個小弟子:“去給納蘭氏族去封信……”她三兩句吩咐了,小弟子趕忙應聲,一溜小跑地去了。納蘭秋這才反應過來,雙目冷的不像話:“你是說……那小兔……就是鳳小十,在納蘭氏族?”
喬青唔一聲:“應該吧,等兩天看看就知道了。”
話音落,默默飄遠。
只剩下納蘭秋的眉頭,擰的跟個大麻花似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開玩笑,那小兔崽子敢回他大本營去,還不讓納蘭氏族的給揍出來?拐騙自家的小公主,這可不是小罪名,哪怕他爹娘是喬青和鳳無絕,這都沒商量!
他這麼想着,一邊兒說著不可能,一邊兒心口砰砰跳地去了山門口當望女石。
於是。
待到半月之後,眼見着下方納蘭氏族的馬隊遙遙而上的時候,可憐的納蘭少族長,差點兒沒氣到頭頂生煙!
看看下頭,鳳小十小胳膊小腿兒的騎着一匹馬,前頭正坐着他家更小的女兒,那兩個小孩兒一前一後搖頭晃腦地坐在馬匹上,他腦子不能自已地飄上了八個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納蘭秋一把掐死這不該冒出來的鬼想法,就聽那後頭諸多納蘭氏族的長老們,扯着嗓子一個勁兒的叫喚:“小小姐,可要當心啊。哎呦喂,我的祖宗喂,小姑爺,快扶着點兒,都當心着點兒喂……”
小小姐……
小姑爺……
納蘭秋當步腳下一軟。
一個小紅影咻一下就落到了他身邊,一手扶住他發軟的腿,一手牽着他家水靈靈的小姑娘,同時一咧嘴,給了他兩個甜膩膩的大大的笑容:
“爹爹!”
“岳父好!”
納蘭秋:“……”
什麼都不用說了,這可憐的爹張了半天嘴,白眼兒一翻,直覺厥過去了。
你以為這就是最悲劇么?
不不不,當重新醒過神來的納蘭秋,發現這小兔崽子竟然拐了他寶貝閨女趁他不在偷襲大本營還一股腦把整個納蘭氏族給俘虜了的時候,再看見喬青慢悠悠笑眯眯取出的一方定親龍鳳佩的一刻,那心中的悲劇感,已經不能用鍋底來形容了:“笑笑把這個給了你?”
喬青笑的人畜無害:“聘禮。”
很好,沒聽說過女方給男方送聘禮的,送的還是九天玉!
不錯,九天玉。
這一枚龍鳳佩只是上好的玉色而已,而那龍鳳交頸銜着的一枚玉珠,正是納蘭氏族祖上得到的九天玉!為了避人耳目,納蘭氏族的祖先也算是老謀深算,直接將九天玉鑲在一枚玉佩上,由每一任的少族長大大方方地懸在腰間。而這一枚,便是當初他送給穆如笑的定情信物。
如此兜兜轉轉,竟然落到了喬青的手裏頭!
喬青微微笑:“穆姑娘這份情,我喬青記住了。”
納蘭秋嘆一口氣,也明白了他媳婦的目的所在。當今東洲,能配得上自家寶貝女兒的,除了這喬青的兒子,還有誰?甚至於,以喬青如今的高度和威望,說句不好聽的,還是他們氏族高攀了呢。納蘭秋揉了揉太陽穴,再看看對面喬青牽着鳳小十,鳳小十牽着納蘭詩意,這一大三小齊刷刷歪着頭笑眯眯看他,那滿腔的幽怨就不用說了。
哪怕明白,可到底自家閨女還小不是?
手心裏捧着長大的!
小小的納蘭詩意還不懂親爹的憂傷,手裏舉着一片杏仁兒酥,開開心心的咔嚓咔嚓,天真無邪地問:“爹爹,臉怎麼都僵掉啦?”
納蘭秋:“……”
未免他再受刺激,還是再暈一次得了。
他卻不知道,這一次一暈,起來之後,喬青和鳳無絕和鳳小十和沈天衣那一幫子人,直接拐着他家閨女……從東洲消失了!
他一共暈了兩天。
而這兩天裏,珍葯谷里迎來了兩件喜事兒。
第一,鳳無絕和沈天衣,一同突破了玄尊大關。
第二呢,万俟風找到了!
的確如他們所料,他被困在了一處門派內完全通不出任何的消息。哪怕就知道喬青在珍葯谷,也全然無法聯絡到他。直到柳飛帶隊去抄了那個門派的後山,站在門口大吼一聲:“誰是万俟風?我家姬氏少族長尋找万俟風!”他還有些雲裏霧裏。
當真正被帶回了珍葯谷,真真實實的見到了這些久違的朋友,他才從之前的噩夢中醒了過來。比起宮琳琅,万俟風的情況要好的多,他的天賦比宮琳琅強上一些,所在的門派,也不似流沙海那般條件惡劣。
自然,曾經的天才,那等難免的心高氣傲,卻在這東洲的數年時光中,完全磨平了。
喬青看着眼前的万俟風。
不再如當初的爽朗若風,眉宇間世家子弟的傲氣也收斂了些許,更多的,是一種歷經磨練的沉穩之態。万俟風環視這一周熟悉的面孔:“朋友們,好久不見了。”目光在喬青的身上一頓,揚唇微笑,依稀間還是曾經的暖陽般和煦,兄長般親切:“姬氏少族長,珍葯穀穀主,八品煉藥師,神尊高手……雖然出不來,我的消息也算靈通吧?”話語中帶着真心的欣喜。
喬青伸出手:“你別怪老子這麼久才找着你就成。”
啪——
他的手拍上去:“我住的那地兒犄角旮旯的,可不好找。”
兩人相視一笑,只一擊掌,便找回了曾經好友的感覺。她把鳳小十給提溜過來,小朋友乖乖巧巧地鞠了個躬:“小十見過万俟叔叔。”
万俟風大笑:“乖。”
再把納蘭詩意給抱了過來,往地下一戳,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搞不清楚狀況,也跟着喚:“詩意見過万俟叔叔。”
這一次,輪到眾人齊齊大笑。
万俟風完全傻眼:“這是……”
喬青忒得瑟:“兒媳婦!”
万俟風瞪了半天的眼,忍不住搖頭笑罵:“喬爺果然是喬爺,連生個兒子都這般……呃,”他一怔,望着喬青塞進他手裏的晶體,正是神力碎片。當初他承諾給宮琳琅碎片管飽的,後頭還真就做到了,宮琳琅的修為上到神宗,和心境持平了下來,再吸收只會影響今後的發展,便將剩下的一股腦又塞還給了她,如此,正好合適万俟風。
雖不明白這東西的具體,想想也差不多知道是提升修為的,万俟風卻搖頭道:“不了,來的路上聽柳飛兄說,若要回去翼州的話,修為會受到限制一點點消退。”
喬青明白過來:“你想回去了?”
“是,”他微微一笑,說的坦蕩蕩:“這裏,不是我的天下。”
這般隨口便承認了下來,有惋惜,有失落,卻分毫丟面兒和不甘都無,只讓眾人齊齊勾起了嘴角,心下大讚!喬青也不勸他,如今的万俟風,沉穩,練達,心境平和,或者更適合回去翼州掌管那偌大的万俟家族!在那裏,他自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將万俟宗門推上一個頂峰!
她笑着點點頭:“那正好,我正準備回去一趟。”
“你?”
“唔,是我們!”
這指的,當然是這一大家子好友。來了東洲,已足足八年時間,鳳小十都快長大了,總要讓這小傢伙去見一見奶奶。之前多次念叨着,等一切平靜下來,便回去翼州定居。可是直到邪中天的話說過了,他們才知道,原來修為越高,回到翼州的可能性也越小。
如今他們這境界,回去個三五年尚且可以。可時間呆久了,這一路辛苦修鍊上來的境界,可就得步步倒退了。說不定還會引起翼州的動蕩不穩,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
既然要回,那麼撿日不如撞日。
喬青摸着下巴笑眯眯地想:“也不知道奶奶看着曾孫子,得樂成個什麼樣?”
眾人哈哈大笑:“蹦高,必須的!”
腦中浮現出某個銀髮老太拄着拐杖蹦着高,摟着親孫子樂成一朵大菊花的畫面,喬青和鳳無絕對視一眼,瞬間期待不已!其實何止是她倆呢,包括這裏的每一個人,那玄氣稀薄的地方,才是他們真正的家鄉啊……
只要一想到回去的可能,齊齊滿目笑意,面色期待:“那還等什麼?”
嘩——
集體作鳥獸散,紛紛收拾東西去了。
經歷了整整一夜的仰頭看天數綿羊,待到翌日清晨,集體失眠的眾人頂着熊貓眼齊刷刷圍攏在了柳飛給尋的一處僻靜之地,滿心歡喜的,都是翼州、翼州、翼州,滿腦子想的,都是留在那邊的親人好友,八年時間,不長不短,他們會有怎樣的改變?
至於東洲、至於天道、至於姬寒和九指,集體去他媽的!
素手一揮,巨大的黑洞便出現在了眼前,喬青仰天一聲長笑。
聲震萬里,直上九霄:“翼州,老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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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開始,就無更了,請假寫大結局。
12月5號,晚上八點,大結局上!
群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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