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屈辱
此時的流沙海最深處。
毒辣的陽光下,一條礦脈綿延數里地一望不見邊際,那反射出的瑩瑩紫光,正是能讓整個東洲都為之心動的紫煉天鋼!啪,啪,鞭子劃破氣流,在細沙紛揚的污濁空氣下,抽打在半裸着上身的數百名武者身上,帶起一聲聲壓抑的悶哼。
“快點兒!都他媽的快了點兒,誰要是敢偷懶,老子捏碎他的軟蛋!”執鞭的男人哈哈大笑,在一個個低着頭訥訥不敢言的奴隸周圍走來走去,看誰不順眼了,就甩上一鞭子送上一腳,反正這裏的人,全跟畜生沒什麼兩樣。
啪——
又是一鞭子。
他停在一個男人的身後。
這人半蹲在礦脈前,披頭散髮,光裸着上身,那背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鞭痕。執鞭人冷冷地盯着他,尤其是那背上翻卷出了皮肉的一道鞭痕,合著臟污的細沙滲出大片的血跡:“說你呢,八十七,蹲這老半天了,想偷懶不成?!”
八十七,這是編號。
這裏的人沒有名字,只有身為奴隸的卑微的編號。
八十七偏轉過頭,沾着黃沙的嘴角一先是一挑:“大人,我神力枯竭了。”
又是這樣!
明明是個狼狽又卑微的奴隸,偏偏透着一股子讓他也說不清的感覺,好像長年累月的身居高位形成的一種壓力!無關修為,卻總覺高人一等。那上挑的嘴角讓執鞭人升起一股子無名火,一把揪住他的頭髮扯到眼前:“給我放聰明了點兒,你這條小命攥在老子手裏頭,我想你生你就生,想你死你就得死!”
八十七無所謂地跟他對視。
四下里無數的奴隸低着頭,不敢往這邊看,神力擊打在礦脈上發出有序的叮叮聲。這背景音下,執鞭人和八十七就這麼冷睨了對方老半天,他狠狠一推,八十七的頭猛然撞到堅如磐石的礦脈上。這哪怕是耗盡了一身神力也只能刮下一小片碎屑的紫煉天鋼,頓時在他前額掛擦出一塊兒青紫的淤痕。
執鞭人冷笑一聲:“滾,休息半個時辰。”
八十七爬起來,一口帶着血的唾沫,呸到黃沙里,趔趔趄趄地往遠處走。
一旁另有幾個逐風冒險隊的成員湊了上來:“三哥,這刺兒頭又找事兒了?”
“就他?個初入神階的小雜種,老子一把捏死!”
“哈哈哈,就是,還以為自己是誰,到了咱們這個地方,是龍就得盤着,是虎就得趴着!”
“你們見過初入神階的龍?”
又是一陣哄然大笑,笑聲中說不出的得意,這一群逐風冒險隊的人,看守着從九個階梯上抓來的奴隸,就如同巡視領土的皇帝,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任由他們宰割!其中一個成員往那邊兒瞧了一眼,看那八十七拐過礦脈,走進了地牢的方向:“又是去看那老不死的了,我看那老東西撐不了幾天了,快不行咯。”
“誰讓他不自量力,一群廢物還想找什麼上古遺迹?”
“這就是命,那群傻鳥不走運,千辛萬苦尋到這裏來,屁都沒得到一點兒!咱沖哥只跟着他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話的成員笑的得意洋洋,想了想,又皺了下眉頭:“不過……那個八十七……真的沒問題?”
“說什麼呢!”被喚作三哥的執鞭人一巴掌扇下去:“少長他人志氣,沖哥辦事兒你們還不放心?”
“三哥息怒,我就只是說說。這麼些年老大不在,一直是沖哥帶着咱們,要是沒他,冒險隊早散了。”那人摸着臉,也不敢回嘴:“也是,沖哥抓人之前都查過他們的身份,這些奴隸全是修為低又沒背景的,惹不上什麼麻煩。”
“能有什麼麻煩,就算有點兒背景又怎麼的,老大回來了,咱們逐風又出世了,就算那三大氏族的要招惹咱們,也得掂量掂量!”
“不過三哥……”
“又怎麼了?”
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湊上來,挨着那三哥悄聲道:“哥們兒幾個都是後來才加的逐風,不像三哥你是隊裏的老人了,咱們自從加進來,就一直是沖哥帶着的,都知道有個老大,可這麼些年也沒見過……”
“他媽的,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就是……咱們老大……”他們頓了頓,猶豫着,想着措辭:“就是這次回來的老大,怎麼跟以前沖哥和您跟咱們講的,不大一樣?”
三哥眸子閃爍,一把把他們推開:“去,不該你們知道的別瞎問!你們就只記着,咱們老大不管是什麼樣,那都是要干大事業人,只要忠心跟着逐風跟着老大,早晚有你們飛黃騰達的時候!記住了!”
“是,是。”
這一段對話,被靠在地牢門口的八十七聽了個隱隱約約,待到那邊兒沒聲了,再一次響起了鞭子抽打和奴隸的悶哼,他才扶着地牢發了霉的牆壁,一步一步,趔趔趄趄地往裏頭走。
外面是烈日滾滾,刺目耀眼,裏面卻陰暗潮濕,腐臭沖鼻。有五花大綁的武者被高高地吊在半空中,慘無人道的刑具加身,發出一聲聲凄厲的嘶吼。這些都是這幾年來妄圖逃跑的奴隸,在這裏,死,只是最輕的懲罰。慘叫聲遠遠地傳出去,和外面開礦的奴隸日日作伴,徹底地絕了他們逃跑的心思!
八十七跨過地上一具發臭的死屍,在黑暗的逼仄的地牢裏熟門熟路地前行,腐臭混合著血腥汗味一陣陣飄出,該死的令人作嘔。他走到盡頭,這一段窒悶到連呼吸都哽住的甬道,讓他扶着鐵柵連連咳嗽了兩聲:“老祖。”
裏面一共兩個人。
一個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姑娘,靠在牆根兒上。
另一個,躺在茅草垛上的老人,彷彿是死了。
披頭散髮,骨瘦如柴,蝦米一樣伏在上面,聽見聲音,他微微動了動,一個翻身的動作好像去了半條命,讓他發出漏風的老風箱一樣的喘息聲。此時若有翼州的人在此,定會為這老頭大驚失色!這人,正是當初的柳宗老祖!當初翼州大陸真正的第一高手!
他睜着昏花的老眼,發出了一聲嘶啞的苦笑:“皇上,別叫我老祖了,我哪裏還是什麼老祖……”
門口的八十七,推開鐵柵邁了進去:“甭這麼說,等離了這兒,老子還是皇上,你還是老祖,誰敢有意見讓無絕跟忘塵滅了丫的!”他哈哈笑了兩聲,把這老人扶起來,靠在草垛上,自己也一屁股靠下去,哪怕如今狼狽不堪,也依舊沒被磨去浪蕩子一般的德行,不是宮琳琅,又是誰?
老祖也跟着笑起來,笑中苦澀不已:“還有這一天么。”
“有,怎麼沒有。”
宮琳琅擺擺手,那茅草跺扎的他背後傷痕活生生的疼,他呲牙咧嘴地道:“你不知道,那幾個混蛋現在混的可好了,喬青那個臭不要臉的成姬氏少族長了,對了,你記得當初這流沙海上的那隻血鳳么,連神皇高手都能秒殺的,就是那個臭丫頭進軍第九梯的路上給滅了!”他說著嘴角泛起說不出的歡欣:“還有個挺厲害的冒險隊,好像跟逐風都差不多了,是無絕那小子一手建起來的!”
老祖老眼一亮:“好,好啊。”
宮琳琅笑的見牙不見眼:“還有忘塵……”
“忘塵怎麼了?”
他卻不回答了。
他扭過頭,看着這個曾經顯赫大陸如今卻猶如行將就木,渾身充斥着濃濃的死氣的老人。所有人都知道,他快不行了,被當初同伴的背叛一掌打傷,這麼多年無醫無葯暗無天日的挨着,挨到現在,一隻腳踏進了棺材的邊緣,就是希望還能再見一見那個他親手養大的孩子!
宮琳琅看着他,看着他因為“忘塵”兩個字而重新點亮了老眼,伸出的手扶上這老人的雙肩,用力之大,幾乎將指骨都嵌入他的皮包骨頭裏:“老祖,你聽着,忘塵怎麼樣我不會告訴你,他是死是活,是雲是泥,是龍是蟲,老子一個字兒都不告訴你!你只有活着,活着,等到咱們出去的那一天,否則,你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的一丁點兒消息!”
這一字一句,合著肩頭的疼,猶如重鎚般砸上老祖的耳膜,老祖的心房!
他猛然咳嗽了起來!
這咳聲劇烈,讓深深凹陷了下去的顴骨泛着不正常的薄紅,連那老風箱一樣的聲音都再也發不出了。他大喘着氣,咳出了大把大把的血,宮琳琅死死攥着拳頭,那邊牆根兒上靠着的女子趕忙爬過來:“堅持住,堅持住,你沒聽他說么,會出去的,外面還有你牽挂的人……”
老祖昏過去了。
這女子把他扶回草垛上,探了探他的脈象,低聲道:“他……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明天。”
宮琳琅猛然閉上眼:“多謝。”
女子搖搖頭:“咱倆是一起被抓來的,當初若不是你勸我,我可能一早就自盡了。八十七,你還記得跟我說過什麼么。”
這個女人是九十一,四年前險地里臨時組隊的一個武者,幾個人一同被抓了進來。另外那幾個已經全死了,有逃跑失敗喪身獸口的,有被抓回來刑罰折磨致死,還有一個直接在巨大的絕望中自盡了。如今,唯一剩下的,只有他,和這個被他從鬼門關勸了回來的九十一。這幾年下來,二人多多少少也有了些交情,宮琳琅扯了扯嘴角,想露出個笑容來,沒成功:“記着,只要活着,總能出去的。”
“你現在……還這麼想么。”
“是。”
他低頭望了氣若遊絲的老祖半天,嘴角一勾,泛起了一抹獨屬於宮琳琅的笑容,浪蕩、桀驁、什麼都不在乎一般,可那笑中冷意,讓這女子眉眼發顫,聽他轉身大步往外走:“嘖,半個時辰到了啊……”
他伸着懶腰走的趔趔趄趄。
後面這女子就盯着他,一直見他消失在黑暗之中,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
是夜。
宮琳琅果然再一次進入了地牢。
這女人幾乎是驚慌失措:“你果然是想逃跑!”
“噓——”宮琳琅一把背起悠悠轉醒的老祖:“你走不走?”
九十一也放低了聲音:“你瘋了么,這幾天他們活動的很頻繁,一直大力搜索着上古遺迹的入口。現在走,無異於是找死!再說,聽說外面……”
“我知道,流沙海外面聚集了不少人,逐風的成員幾乎全在外面。你聽我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留意他們的談話,除了逐風,也有不少勢力在外頭,只要能逃出這裏,尋到外面的異域盟或者凶獸冒險隊,就有一線生機!”
“你說真的?”九十一激動起來,那溫婉俏麗的臉龐一瞬充滿了希望。她抓着衣擺在地牢裏走來走去,忽然搖頭道:“不行,我不敢冒這個險,你急什麼,再等一陣子,說不定他們就進來了。”
“我能等,老祖等不了!時間不多了,你若是走,咱們一起逃。”
“我不敢,我不敢……”這女子捂着臉嗚嗚抽泣了起來:“一旦被發現,我承受不了那樣的折磨!你走吧,快走吧……”她趕忙把宮琳琅往外推:“你一定要成功,逃出去,回來救我,你一定會回來救我的吧?”
她雙目含着希冀,問的小心翼翼。
“會。”宮琳琅鄭重點了點頭:“這些年,多謝你一直照顧他。”
九十一終於放下心,破涕為笑:“我等你,等你帶人回來,把我們都救出去!我一直記着你說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總會找到出去的可能!”
她眼中的光芒實在太盛,在這陰暗逼仄的牢房裏,那光芒亮的不同尋常,有些尖銳的刺人,幾乎要灼傷宮琳琅的眼。他背着老祖大步朝外跑,因為開掘礦脈而所剩無幾的神力,全部化為了雙腿間的速度,一邊跑,一邊喘息着飛快道:“我本來不想冒險準備等無絕來救咱們,一年等不到就兩年,兩年不行就十年!可老子等的起你等不起,今天我也陪你賭上一把,贏了,咱倆逃出升天,輸了……輸了我也沒臉去見那兩個混蛋夫妻了,老子就他媽陪你一塊兒死!”
“這四年下來這裏的一切我摸了個**不離十,守衛白天鬆懈,晚上緊張,可咱們修為就這樣了,白天死也別想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晚上兩個時辰一換崗,寅時正是換崗的時間也是咱們逃脫的唯一時機!只要能逃出這裏,找到外面的人,咱們就有救了!”
背上的人,半天沒聲響。
甚至於,連呼吸都在一點點弱下來。
宮琳琅咬着牙:“醒醒,堅持住,千萬別死!”
你要是死了,老子怎麼跟無絕交代!宮琳琅腳下再快,穿過這漫長的甬道外面一陣涼氣撲面,大漠的晚上實在是冷,對他和老祖這樣神力幾乎枯竭的人,更是冷到不可思議。他牙齒都打着顫,四下里看一眼貓着腰朝着一個缺口跑去。那是他這段時間觀察出來的守衛最薄弱的地方,他感受着背上那皮包骨頭一樣毫無重量的人,只覺得從沒有過的憋屈!
他不怕死,他這一輩子皇帝當過,東洲來過,睡過的女人條條款款條子正盤子靚,他這輩子他媽的值了!可老祖怎麼辦,這老頭要是死在他背上,他就是下了地獄都沒辦法跟兄弟交代!他大舅子的師傅,他沒照顧好,他宮琳琅還有臉見兄弟?!
“老祖,醒醒,想想忘塵,想想忘塵……”
“忘塵……”
背上的人終於有了反應,那氣若遊絲的兩個字,只讓宮琳琅吊在嗓子眼兒里的一口氣猛地鬆了下來。他藉著礦脈的掩護,一路沿着這邊緣往外跑,眼見着前面就是礦脈盡頭,一旦出了這裏,就再也沒有可以掩護的東西。放眼所及,一片黃沙!也就是說,只要有人閑的蛋疼跑到這邊來看看,他和老祖都將一覽無餘地落入那人眼底!
這個時候,完全管不了那麼多了。
已經出了那邊逐風的監視範圍,是生是死,全憑天意。
宮琳琅使出吃奶的力氣,背着老祖在漫無邊際的黃沙中狂奔:“不錯,忘塵,我記得你說他是故人之子,這怎麼回事兒?”
他想辦法吊起老祖的注意力,背上的人雙目迷離,人都說人越老越愛回憶,心底那點兒記憶被一遍一遍的挖掘出來,生怕有一日就忘了。而他被關在這裏整整七年,一遍一遍在腦子裏兜兜轉轉的,都是忘塵那小時候的模樣。他伏在宮琳琅的背上,佈滿了皺紋的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忘塵啊……”
當初第一次見那孩子的時候,他才兩歲那麼點兒大,精雕玉琢的小模樣站在那昏倒的女人旁。他不過偶然路過,根本沒將那滿身是傷的一大一小放在眼裏,然而這孩子卻忽然抬起頭,彷彿看見了他的所在,那一雙眼睛,純稚又乾淨,他說:“救救我娘。”
宮琳琅再接再厲:“然後呢。”
“然後……老夫鬼使神差地給了她幾顆丹藥。”
“嘖,大手筆。”
“哈哈哈……咳咳,可不是……大手筆,咱們那地方,丹藥有多稀有。”老祖笑着猛咳了起來,臉上那笑容卻更深更悠遠:“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這輩子做了那麼件好事兒,得了個……得了個……好徒弟啊……”那個女人是什麼身份,大概能猜測出該是東洲的人,可具體的,他直到現在也不曉得:“老夫這一生,天賦實屬普通,當時卡在玄帝修為上,還以為這就是盡頭了。誰想那女人醒過來,三兩句點撥,讓老夫醍醐灌頂!”
宮琳琅點點頭:“怪不得你說他是恩人之子呢。”
“我知恩人必定身份不凡,邀她去柳宗小住,她卻道有仇家在追,不願連累於我。萍水相逢啊,我也怕給柳宗招致滅頂之災……”
“所以你走了?”
“是啊……咳咳,咳,走……走了。”
他聲音越來越弱,甚至連咳嗽也變成了短促的類似打嗝一般的聲音,像是一口氣提不上來,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宮琳琅急的眼珠子都是血紅,身側的拳頭攥的死緊死緊,聽他模糊不清的聲音,被耳邊奔跑的狂風吹散:“老夫這一輩子,最幸運的,是遇見了忘塵……最後悔的,就是沒留下……”
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留下會怎麼樣呢?反正必定不會如後來,數年之後再見,故人不在,那孩子也遭逢大劫。你能想像么,那個當初眼神純摯乖乖巧巧的孩子,目光空洞,與野狗爭食,就彷彿被人生生掏走了靈魂……
“這不怪你。”
這的確不怪他,就像他說的,萍水相逢,他贈予了幾顆丹藥,忘塵的娘回以他修為上的點撥,這之間的情分一早就兩清了。誰又會為了一個陌生人,賠上一整個宗門的安危呢。可錯就錯在,那個人是忘塵啊,是後來遭遇了大劫被他撿回了柳宗一手養大的忘塵。這師徒之間的情分後來有多深,這個老人心裏的愧疚就有多重。
後頸忽然一濕,宮琳琅不知道還能說什麼,誰會想的到,當初的翼州第一高手,如今變成了這個模樣,骨瘦如柴,行將就木,在這大漠的夜下老淚縱橫。他甚至有一種預感,也許等不到他跑出流沙海,這個老人就要……
他聽見自己艱澀的嗓音,顫抖着問出:“你後悔么,來東洲。”
後面的人,卻再也沒有了回答。
翼州所有的高手,一生的希望就是能達到一個頂峰,有機會來這東邊的大陸看上一看。即便他來了什麼也不是,即便那邊的雞頭在這兒連鳳尾的資格都沒有,即便他連自己的兵器也沒保住。他也是,不後悔的吧。這是這個柳宗老祖宗的尊嚴,可以絕望,可以痛苦,卻不能為自己的選擇後悔!
他當然知道那些人打的是什麼主意,為首的那個乃是某個氏族的後裔,生而對尋寶有着得天獨厚的天賦,那人尋了幾個修為差不多的,又找了幾個像他這樣的炮灰。好控制,沒有還手之力,危險重重中就把他推出去。可怎麼就一時鬼迷心竅答應了呢?既然來了東洲,總得混出個名堂來!這是一個賭博,賭贏了,從此飛黃騰達在現輝煌,賭輸了,說不定就喪生獸口骨頭都不剩!
結果,他輸了。
宮琳琅忽然大笑起來。
他不敢回頭,不敢去看這老人是死是暈,他拼了命的跑,聽着後方追擊來的衣袂摩擦聲,只覺得心頭前所未有的絕望!東洲的經歷,他不絕望,四年的奴役,他不絕望,可這一刻,他是真的絕望,那種看見了希望之後的幻滅,森涼地在心裏戳出一個又一個的窟窿……
他聽着後面那一道熟悉的女音:“大人,小女子沒說謊,你們看,他們就在前面!大人,我立下大功,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求大人放了我!大人放了我吧……”
是九十一。
那個照顧了老祖數年之久,曾被他一命相救,前一刻還在淚眼朦朧地讓他回來救她的女人,這一刻,就主動告髮帶着追兵來了。宮琳琅狂笑不止,拼了命的跑,趔趔趄趄,吃了一嘴的沙。這笑聲在大漠黃沙中蔓延開來,極其的浪蕩不羈,也極其的悲涼:“去他媽的操蛋的東洲!”
轟——
後方一道神力猛然擊來!
宮琳琅咬着牙猛轉過身,替背上的老祖挨了這一下。
他整個人倒卷出去,一口血狂噴出來,在黃沙上灑下大片的猩紅。爬了半天,才算是爬起來,看着追擊來的三哥等數十個冒險隊成員,宮琳琅一把抹去嘴角的血,無視了那眼神閃爍的九十一,對着被甩在了他兩米開外的老祖苦笑了一下:“老子這輩子第一次替人擋命,竟然是個男人……嘖,口味真重。”
那三哥嗤笑一聲,眼裏是貓捉老鼠一般的戲弄:“小子,你不是一向很狂么……”
“放屁吧。”宮琳琅半坐在地上,擺擺手:“我這叫個什麼狂,真正狂的你那是沒見過。”腦子裏浮現出一個久違的紅色身影,他笑了笑,這一笑,五臟六腑都火燒火燎地疼,宮琳琅抬起頭:“別怪我沒提醒你,老子的兄弟跟兄弟的媳婦都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動手之前,還是先掂量掂量。”
眾人看怪物一樣看着他。
忽然,哄堂大笑了起來。
那九十一砰一聲跪了下來:“大人,小女子和這老東西同住一間地牢,時常聽他們談論幾個人,喬青、鳳無絕、忘塵,這些名字這兩人總掛在嘴邊。”她說著說著,眼中的閃爍和愧疚也跟着消失了,有種一不做二不休的意味,一咬牙道:“小女子雖在此地,也常聽大人們談論東洲之事,不管這兩人所說是否為真,以防萬一,大人還是……”她的手在脖子上一比劃,陰狠道:“殺了他們!”
宮琳琅噗嗤一聲笑出來:“他娘的,最毒婦人心。”
那幾十個人,也是一愣,齊齊噴笑出來:“什麼?”
“哈哈,他認識那喬青?”
“這小子別是想認識大人物想瘋了吧,人姬氏少族長,知道你是哪根兒蔥?三哥,別跟這小子廢話,殺了他!”
“殺了他?那不是便宜了他?”三哥陰鬱地笑了起來:“兄弟們,這流沙海里一呆幾個月,多長時間沒嘗過女人的滋味了?看這小子白白嫩嫩,不是女人,也勝似女人了吧……”
他說著,在宮琳琅的冷笑里,一步一步走了過來。站在宮琳琅的身前,陰影籠罩下來,他等着看這一向高人一等的螻蟻露出驚恐的神色。可他失望了,宮琳琅是什麼人,曾經的大燕皇帝,哪怕修為不高,威嚴猶在,哪怕虎落平陽,也不會露出狗的姿態。他眼中的冷光一閃而逝,化為嘴角漫不經心的一挑:“一向都是睡美人兒,換換口味也不錯。”
砰!
一腳!
三哥一腳踩在宮琳琅的臉上,在他的側臉上狠狠地碾着:“我讓你橫!”
他飛快解着褲腰帶,在那九十一一聲一聲懇求放了她的背景音中,在那些逐風冒險隊的成員看熱鬧的扭曲的臉中,一把掏出了自己的傢伙。地上的宮琳琅閉上眼,臉上的痛沒有心裏恨來的深,他咬着牙,嘴角抿的死緊,等着!都等着!老子有兄弟早晚來報仇!雙手無意識地在大漠的沙地里狠狠地抓着,感覺到這三哥腥臭的味道一點一點逼近了他:“小子,你笑吧,有你哭的時……啊——”
話音沒落!
頓時化為一聲凄厲的慘叫,破了音的嘶啞尖利,殺豬一樣衝上了天!
同一時間,一股子溫熱帶着濃重的血腥氣,飛濺到宮琳琅的身上。他猛然睜開眼,看見的就是在地上滾來滾去的那個三哥,不遠處,一片血泊里是他方才從褲子裏掏出的傢伙,連根斬斷!
“三哥!”
“什麼人?”
那些冒險隊的人四下里驚望着,發出一聲聲驚詫不已的呼喝。
很快,一道一道的身影就落了下來,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這紅色、黑色、青色,熟悉的三個為首之人,只讓宮琳琅雙目睜大,又狠狠閉上,一滴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他咬着牙仰天發出一聲狂笑:“草他媽的,老子的兄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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