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和睦友善
盛京有八景。
竹心湖碧波蕩漾,翠薇山綠蔭蔥蘢,春暉園百花競放,靈隱寺香火鼎盛……而盛京南郊,亦是其中之一,偏僻,卻不荒涼。秀林流水,鳥語花香,到了春夏兩季,大片不知名的小花迎風搖曳着,書寫着不同於其他七景的靜謐風光。
當然了,這是以前。
此時,所有聞聲趕來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片……廢墟。
是的,廢墟!眼前整整方圓百丈的地面凹陷下一寸多許,一切的植被都消失殆盡,完全被夷為了平地!樹木坍塌,草葉碎散,粉塵飛揚,彷彿置身於沙塵暴中,稍一呼吸,便是大片大片的咳嗽聲。視野的範圍也被這極低的能見度縮小,只能大概看到一個輪廓,更遠處那貌似是交鋒地點之處,更是完全籠罩在煙霧中。
眾人滿面駭然的對視一眼,這恐怖的破壞力,簡直可比世界末日!有人腳軟地靠到身邊樹榦上,這幾棵樹離着那交鋒處較遠,勉強保住了一條小命。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光禿禿地佇立着,顫顫巍巍彷彿隨時都能倒下。
“嗷——”
下方一聲尖叫。
在這災難一般的盛京南郊,一片靜謐中唯有此聲尖叫撕心裂肺,仿若厲鬼夜啼讓人連連退後。終於,露出了樹下的一片方圓兩米的位置,看到了發出尖叫的那隻“厲鬼”。
哦不,是四隻。
四隻彷彿貧民區里走出來的叫花子,正四仰八叉狼狽地躺在樹下。衣衫看不出了原來的顏色,統一變成了灰撲撲破爛爛的樣子,髮髻散亂插着幾片幸免於難的碎葉子,面容臟污分不出哪裏是鼻子哪裏是眼。
他們收回方才的想法,叫花子都沒這麼寒磣!
“這聲音,怎麼有點耳熟啊。”
有人這麼一呢喃,其他有此想法的皆都思索着辨認地上四張黑不溜丟的臉。其中一人哼哼唧唧動了動被踩到的手指,壓着另一個人的身子動作緩慢地爬了起來。烏漆抹黑的臉上兩片白眼球,在這天色漸亮尚且昏暗的廢墟里,嚇得所有人一哆嗦。
一人跳着腳怪叫一聲,因為驚嚇尾音都變了調:“皇上?”
那人擦了擦臉,一張瀟洒倜儻的俊面恢復如初,看清了這叫花子的身份,眾人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宮琳琅卻沒心思管他們,他倚上樹榦用散了架的腳踢踢身邊的人,吐出一段虛弱氣音:“一千兩銀子都不足以撫平我的創傷。”
“傷着哪了?”旁邊人回以氣音。
“……心靈。”
宮琳琅可沒誇張,他這會兒悔的腸子都青了,果真被他烏鴉嘴說中,那兩人一對上,片瓦無存!連帶着自己都險些給搭進去。剛才若非姑蘇反應快,指不定大燕今天就要易了主,歷史上第一個看好戲看死的皇帝?靠!宮玉那小子不得樂死!
宮琳琅悟了,姑蘇讓也悟了。
溫潤如風的優雅男人,周身落魄的比之宮琳琅好不了多少。他算是明白了,這輩子唯二的兩個能讓他吃虧的人對上,結果……吃虧的還是他!然而這鬱悶升上心頭還沒持續多久,便看到了從煙塵漫天的交鋒處走出的宮無絕和喬青兩人。一瞬間,名揚大陸的翼州四大公子竟然產生了以頭搶地的衝動。
身邊某皇帝一聲鬱悶的嘆息,說出了他的心聲:“太欺負人了……”
只見那完全還處於一片沙塵中的遠處,緩緩走出了兩道身影。左邊男子黑袍翻飛,英如神祗,右邊少年紅衣飄然,美若謫仙。兩人並肩而出,一黑,一紅,一挺拔,一纖細,極端又和諧的兩種氣質。黑的濃重,紅的妖異,如蒼茫中徐徐展開的一副畫卷,將周遭的枯朽瞬間點亮!
即便此地的眾人先前被宮琳琅嚇了個不輕,依然不由自已發出了讚歎的吸氣聲。
先不說這二人氣度非凡,只說一點:
乾淨!
到這裏來的皆是被那巨大的氣浪吸引而來,事態緊急狀況突發,誰不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路狂奔,此時都是大汗淋漓一身狼狽。更不用說地上那疑似皇上的四個叫花子,滿身臟污和對面兩人形成了鮮明對比。衣衫鮮亮,一身整潔,雙雙步履悠然如漫步雲端。
端的是泰然悠哉,風姿無雙!
宮琳琅白眼一翻險些氣暈過去。他忍了幾忍才沒衝上去掐着這兩個罪魁禍首的脖子問一問,這麼禽獸不如的事,你們到底是怎麼干出來的!
姑蘇讓卻在想着另一件事,這兩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和諧?
沒有火拚?
沒有掐架?
並肩而行哥倆好一樣的和睦友善?
他卻不知道,這只是表象。兩人遠遠的一路走來,就沒停止過視線交戰。
喬青斜睨了身側某人一眼——宮無絕,你屬狗的?不然怎麼瘋狗一樣咬着她不放!
宮無絕板着張冰山臉——鼠輩。
喬青冷笑一聲——爺用你狗拿耗子?
頓住步子,身側男人轉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眨眼的功夫,一扯唇角揚長而去。
瞪着前面早已走遠的背影,一口白牙細齒惡狠狠地磨了起來。剛才那一眼意味深長悠遠無限,她卻見鬼地讀出了裏面的內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長了個肉包子樣,就別怪狗追着。
靠!這可恨的男人。
看上去深沉霸道,冷酷桀驁,尤其狂妄的彷彿天王老子一般,實則是小氣又記仇,卑鄙又無恥,腹黑又毒舌!
“玄王爺?”
某男走近了,人群中頓時有人驚呼起來。
緊接着眾人朝着后看去,這兩人從那煙塵最為瀰漫之處走出,難道剛才盛京天空上的巨大氣浪,就是他們造成的?從來只知玄王爺身手高超,然而為何有這個認知,從何時開始還真說不清楚,彷彿這個神秘的王爺出現在大燕之後便給了眾人一個這樣的印象。而剛才那股氣浪的強悍絕對是由紫玄高手造成!尤其親眼看見這廢墟一樣的景況,眼前地面上凹陷下去的痕迹,便是最好的證明!
不由得,再看向眼前兩人的目光,盡皆變的凝重而敬畏。
翼州大陸,以武為尊,對於高手的尊崇是永恆不變的定理!
他們卻不知道,只猜對了一半。喬青走上前來,迎上一眾敬畏的目光,笑吟吟道:“諸位有禮,在下喬家小九。”
眾人的臉上齊刷刷揚起個熱情的笑容,彎腰行禮格外恭敬:“喬公子有……”話語又齊刷刷頓住。彎到一半的腰硬生生僵在半空,喬家小九,豈不是那盛京有名的廢物?
“閣下是……”掏掏耳朵,不可置信地確認道:“喬家?御醫世家的喬家?九公子?親生的九公子?”
喬青嚴肅點頭:“親生的。”
腰桿兒立馬彈了起來。看也不看這個騙子,轉向心目中真正的高手宮無絕:“參見王爺,在下斗膽相問,方才和您交手的高手,可是離去了?”
宮無絕淡淡瞥了眼那邊笑得像只狐狸的喬青,喬青朝他挑釁地眨眨眼,沒辦法,只怪她廢物之名深入人心,逮着盛京隨便一個人問問,哪怕三歲的孩童誰人不知廢物喬九?宮無絕扯扯唇角,三分嘲諷七分愉悅,不仔細看幾乎難察。這小子鬼的很,一招自報名號就把退路全部封死,只怕他說喬九並非廢物,都沒人會相信。
不及說話,那讓人恨的牙痒痒的狐狸搖着大尾巴走上來,輕笑着搭上他肩頭。火紅的衣袖下手臂白皙如玉,在這晦暗的天色里如一抹月光,盈盈流動。晃得宮無絕眯起了眼,這小子,太妖氣。
“諸位恐怕誤會了,在下與王爺和皇上一見如故,特意選了此地欣賞美景,聯絡感情。至於那什麼高手,咱們可不知道,方才那邊一陣轟響,隨即在下與王爺前去查探……”喬青聳聳肩,一臉惋惜:“可惜,並未發現任何問題。”
眾人瞠目結舌,茫然四顧,觸目所及這盛京八景之一完全變成了鳥不拉屎的荒地。隨即便是一陣便秘的神色,當真以為咱是傻子呢?這小子紅口白牙虧她敢說,還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天花亂墜。
欣賞美景?
好雅興!
宮琳琅方才沒被氣暈,這次是真的快要暈倒。
放屁的一見如故!
偏偏他只能順着說,不然要承認是被這小子一出手給震飛了,摔成這灰頭土臉的德行不成?大燕皇帝吞下湧上喉頭的一口血,咬牙道:“沒錯!此地風景秀麗,鳥語花香……”吧嗒一聲,光禿禿的樹枝上掉下只被震暈的死鳥,好死不死砸他腦袋上。宮琳琅一把抓下僵硬的鳥屍,像是把喬青捏在手裏一般,心中升起股扭曲的暗爽:“鳥語花香,朕與這喬家小九極是投緣,便選了這賞景的好地方,暢快一聚。”
這番話比之喬青,有過之而無不及。
果然皇帝不是一般人能當的,就這說瞎話的本事,誰人能及?然而腹誹歸腹誹,即便心裏存有疑慮也明知這裏定然發生了什麼事,都只能憋在了肚子裏,在他們的心裏,今日之事定然是玄王爺和某個高手交戰,而待到他們趕來之時那高手早已離去。至於喬青,一眾人完全的忽略了,一切事宜待到回去和自家主子商議過再說。
而現在……
“啊,此處風景宜人,空氣清新……咳咳咳……”從來官字兩個口,更不用說一國之尊,他說現在艷陽高照,他們就得接萬里無雲。某官員吐掉嘴裏灌進的漫天灰塵,接着道:“空氣清新,當真是賞景的好去處!微臣等冒昧前來,打擾了皇上雅興,求皇上恕罪。”
眾人齊跪:“求皇上恕罪。”
宮琳琅讚賞地看那說話之人一眼,這官兒上道。
“散了吧,暢談了一整宿,朕也累了。擺駕回宮!無絕,你走不走?”
遠處一臉悠哉的紅衣少年立即笑開,妖魅的容顏明媚似火,卻是怎麼看怎麼讓在場的人拳頭髮癢。抱拳,挑眉:“恭送王爺!”
宮無絕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倒是沒再追究,一拂衣袖,大步離開。後面跟着衣衫襤褸叫花子一樣還非要擺出皇帝譜的宮琳琅等人,只片刻的功夫,這盛京南郊便再次回復了靜寂。
只剩下了喬青,和另一個沒走的人。
那人四十餘歲,在眾人離開后悄悄留了下來。
喬青看着他,見他犀利的目光中含着疑惑、試探、警惕等複雜的情緒,一眨不眨地回視着自己。漆黑如夜的瞳孔深處,一抹金芒幽然乍現,她輕笑一聲,說不出的森然邪佞:
“閣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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