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受外傷,但顧笙是舞者。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讓司機送她去醫院。
謝思雨接到電話差點沒嚇死,人就在醫院門口等。
看到顧笙過來,急忙就帶她去骨科。
帝都十院是全國有名的三甲醫院,每天從全國各地趕來看病的病患,將看診樓擠得水泄不通。謝思雨怕耽誤顧笙的病情,直接帶她去了醫護人員休息室。
休息室有她的師兄,是十院的骨科醫生:“讓師兄先給你檢查,證件給我,我去給你挂號。”
顧笙被扶進去,裏面除了那位骨科師兄,還有兩個人。都穿着白大褂,三個人正小聲地談論什麼腦科骨科聯合手術,什麼患者腫瘤壓迫神經,必須開顱。
昨天見過的腦外科之光,周黎安醫生也在。
估計是才做完一台手術,他眉宇之中有些疲憊。大部分時候周黎安只是在聽,偶爾才蹦出幾個專業術語,臉上沒什麼表情。
門吱呀一聲推開,幾個人看過來。
“師兄,你現在空嗎?”突然闖進來打擾到醫生,顧笙有點尷尬,謝思雨可不管,“我朋友是舞者,專業舞者。剛才被車給撞了,你方便給她檢查一下嗎?”
那位師兄為難地看了一眼周黎安,周黎安合上病曆本,點了頭:“扶過來。”
沙啞的音色,透着一股冷清的倦意。
顧笙被扶過去,謝思雨就拿她的證件急匆匆去挂號了。坐在三個醫生中間,顧笙有點窘迫。她以為會是謝思雨那個骨科醫生的師兄給她檢查,結果是白大褂的周黎安蹲下來。他垂着眼睫,溫熱乾燥的手指觸碰到她的小腿,顧笙瞬間抬頭。
大概是顧笙的眼神太驚慌,周黎安開了口:“別怕,放鬆。”
“哦,哦好。”顧笙磕巴了一下。
周黎安給顧笙摸了骨,沒傷到。韌帶也完好,就是蹭破了皮,看着有點嚇人。
“保險起見,最好去拍個片子。”旁邊的骨科醫生提議說,“一會兒看完診,叫謝思雨領你再去皮膚科拿點祛疤的葯。”
可能是顧笙長得太乾淨了,骨科師兄說話的聲音都小聲了很多。
謝思雨回來的很快,雷厲風行地詢問了顧笙的情況。知道沒傷到骨頭和韌帶,心裏鬆了口氣。沒忍住罵了一句:“姓陸的外面有狗的事你知道了?”
顧笙低着頭不說話,拽了拽她衣角。
謝思雨飛快地瞥了眼看着她倆的三個大男人,識趣地閉了嘴。罵狗事小,顧笙的臉面還是得保。掛了號,正好她們現在過去拍片子。
兩人在骨科門診排隊,陸雁舟才看到顧笙的消息。
其實不是才注意到顧笙發了消息來,只是陸雁舟習慣性地將顧笙的事情拖后,回她消息從不會及時。不過在看到“分手吧”三個字時,陸雁舟還是差點被熱咖啡燙破嘴。
再三確認沒看錯,陸雁舟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平時給他發很多條消息的顧笙,今天從早上到現在就只有一條。還是單方面宣佈分手。按滅屏幕,又打開,他心裏為顧笙的小題大做感到惱火。不過顧笙人不在面前,他的惱火對方感受不到。
陸雁舟黑着臉把手機關機了。
……
醫院的人真多,掛上號到叫號。走的內部渠道,顧笙拿着片子也已經下午三點。
謝思雨看她眼睛底下兩團烏黑的黑眼圈,趕顧笙去她的工位睡一覺。
顧笙躺在謝思雨的躺椅上,意外地閉眼就睡著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再睜眼,天都黑了。
謝思雨還沒回來,叫人在辦公桌上貼了個便簽,給她留了話。她們科室遇到緊急手術,最遲八點半下手術。顧笙無所謂,下意識拿手機出來看。
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消息。
……
一天沒吃東西,燒痛的胃部疼,她眼眶都紅了。
旁邊給她倒水的護士看她臉色不好看,關心了幾句。顧笙扭頭只感激地笑笑,搭在膝蓋上的手卻用力到發白。護士小姐看她的樣子不想說話,識趣地沒有打擾。
正好她們也到了換班時間,給了顧笙一包小零食,就換衣服回去了。
醫護人員白班都下班了,只剩下顧笙。
那種喉嚨里堵了一塊大石頭的窒息感又湧上來,剋制不住想哭。顧笙深吸一口氣,拉開門,她走的飛快,埋頭走到走廊的盡頭,推開門就躲了進去。
安全通道里黑漆漆的,窗外的路燈照着光進來,其實比走廊更暗。
本來只是想躲一下,顧笙沒想到通道里有人。那人身穿白大褂,斜靠在窗邊,姿態懶散。修長白皙的手夾着一支煙,神情淡漠。
青色的煙一縷一縷地往空氣上方盤旋,周黎安看了過來。
“抱歉,”顧笙聲音也掩飾不住哽咽,“我不知道你在,打擾你了?”
周黎安個子很高,路燈從他的背後照過來,彷彿他整個人像煙霧融在了光里。
不知道是不是才從手術台下來,他的眼睛佈滿血絲。看起來不太想說話,但估計顧笙的表情太可憐,垂眸看了她許久,還是開了口。
清淡的嗓音與冷感的臉特別配:“沒事,我正要走。”
說話時掐滅了煙,走時順手將煙頭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轉身拉開門離開。
顧笙憋在眼眶裏的眼淚被周黎安簡單的打了岔,忽然就哭不出來。她默默在通道里站着,空氣中還彌散着帶着淡淡薄荷味的煙草味道。
不過她沒站多久,謝思雨的電話就打過來。
謝思雨才下手術台,一邊跟顧笙講電話一邊咕嚕嚕地喝水:“你在哪兒呢?快點過來,我快要餓昏了。”
顧笙一天沒吃,謝思雨也差不多。
她今天跟了兩場手術,中午只吃了幾口盒飯。被陸雁舟林青青那對狗男女給氣飽了。本來還想罵顧笙的,非得把這個腦子被屎糊了的死丫頭給罵醒。但見她魂不守舍的,還被車給撞了,又覺得心疼:“快點,腦外科那邊的人也一起,吃日式燒肉。”
顧笙去找謝思雨,兩人就下了樓,去醫院門口等。
人不多,骨科這邊謝思雨和那個楊師兄,腦外科那邊郭醫生、一個年紀蠻大的女醫生,姓舒,再加周黎安。
楊師兄跟周黎安都開了車,兩個科室一輛車坐不下,乾脆分兩車走。
等了沒一會兒,車就到門口。
楊師兄的車跟他人是兩種風格,謝思雨沒想到看起來老實敦厚的楊師兄居然開豪車,三百萬的路虎攬勝。反倒周黎安,就一輛普普通通的國產代步車。
謝思雨拉着顧笙坐上楊師兄的車,郭醫生跟舒醫生就上周黎安的車。
兩輛車一前一後,九點多,路上也沒那麼堵了。
一上車謝思雨就調侃起楊師兄:“深藏不露啊師兄,富二代啊!”
楊師兄臉紅了:“拆遷戶。”
“拆遷戶也了不起,會投胎。唉,帝都這房價,我奮鬥五十年都不曉得能不能買得起200平米的大平層。”謝思雨憂傷了,“一出社會就感受到了投胎技術的參差,終究是我錯付了。”
“十院醫生的薪水還是可以的。”楊師兄眼眯成一條縫,“你的話,二十年應該就夠了。”
謝思雨:“……”
謝思雨:“我謝謝你的安慰哦。周黎安學長還在開雪佛蘭呢,我一個實習生在想什麼屁吃。”
楊毅表情頓時意味深長:“周學長不一樣。他的身價可不需要車來裝飾。”
顧笙聽兩人扯淡,沒插嘴,只安靜地看着車窗外。
燒肉店到了。
沒開車的先下去,幾個女性就進去點單。當蛋白質的香味刺激到味蕾,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餓。謝思雨雖然大大咧咧,但很尊重師長。點單的事情,讓給年紀最大的舒醫生。
舒醫生上了年紀,平時很注意揚聲,很少吃這些油膩的食物。今天湊巧,正好下班跟幾個年輕人碰上了,就過來湊個熱鬧。她笑笑,把菜單放到顧笙的面前:“給小姑娘點吧。烤肉是你們年輕人吃的,什麼好吃什麼不好吃,你們門兒清。”
顧笙掃了眼其他人,郭醫生笑起來:“你點吧,黎安和老楊不挑食,什麼都吃。”
既然這麼說,顧笙就酌情點了一桌子菜。
看食材的份量差不多,就讓服務員上菜了。正好楊毅停好車,推門進來。
“黎安呢?”郭金城問。
六個人,選了大桌。長方形的,顧笙跟謝思雨舒醫生坐一邊,三個男醫生坐對面。
“有點事,”楊毅在郭金城身邊坐下,“等會兒就來了。”
郭金城點點頭,服務員將烤盤也端了過來。
周黎安進來的時候,大家已經吃上了,就顧笙面前的位子還空着。他在外面站的有點久,走過來,帶過來一股晚風的氣息。他在顧笙對面坐下。
謝思雨胳膊肘在下面不停地撞顧笙的手臂,閉着嘴巴小聲說:“瞧見沒?我們腦外科之光,十院的牌面。把你這雙招子給姐放亮點!”
陸雁舟那事兒,謝思雨雖然忍住了沒罵她,心裏還是覺得憋屈。
火鍋咕嚕咕嚕地冒起了泡,幾個人就往湯底里下菜。顧笙默默低着腦袋,謝思雨氣鼓鼓地給她加了幾塊牛肉粒放盤子裏。
醫生難改職業病,吃飯還不忘聊工作。
過幾天腦外科要跟骨科做聯合手術,郭金城跟楊毅提起開顱切除腫瘤的事。他們很小聲,舒醫生也會插兩句。周黎安很安靜,沒參與。
吃得差不多,舒醫生接了個電話,家裏孩子好像出了什麼事。她立即就要走。
她沒開車,快十二點了,打車又不方便。周黎安抽了張紙擦了擦嘴,楊毅先站起來:“你沒吃兩口呢。我吃好了,我去送。”
謝思雨跟楊毅是一個方向,楊毅問她要不要一起。
顧笙心情不好,沒動幾下筷子。謝思雨卻是早吃飽了,但她放心不下顧笙。正猶豫呢,顧笙把她拽起來:“你回去吧,不用擔心我,我沒事。楊醫生捎你,省得你打車不安全。”
“你一個人行嗎?”謝思雨皺眉。
跟老母雞護崽子似的,顧笙被她逗笑了,“要不然你弄條繩,把我栓你褲腰帶上?”
謝思雨翻白眼:“我倒是想,法律不允許。”
這話把郭醫生也笑了,“走吧走吧,等會兒黎安順路送一下就是了。”
周黎安點了頭。
郭醫生擦擦嘴也站起來。他家也有孩子,兩個,一個六歲一個四歲,正鬧騰得不得了的時候。吃飽了他就準備走:“我也一起走吧,正好楊毅那車四個人坐得下。”
謝思雨回頭看了眼顧笙,顧笙默默夾了牛肉粒吃。
見她這樣,謝思雨嘆了口氣,走了。
桌子上只剩下顧笙和周黎安。兩人不熟,不過氣氛卻不尷尬。主要周黎安默默在吃,顧笙也沉靜在自己的思緒中。兩人互不干擾,相安無事。
周黎安看着瘦,居然吃得挺多。不動聲色地吃了兩盤雪花牛肉,一根大的羊排,一盤蝦滑和好多蔬菜,這麼多吃乾淨他才慢條斯理地擦嘴,似乎才吃飽。
見他放下筷子,顧笙也停了筷子,周黎安於是叫了服務員過來。
顧笙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應該請客:“我來付。”
周黎安一邊輸入密碼一邊淡聲說:“不用,已經結了。”
“那你微信號多少?我轉你錢。”
周黎安的眼睛從手機屏幕抬起來,看向她。
顧笙避開他的眼神,低頭才打開手機。
這時,陸雁舟的電話彈了出來。顧笙手一抖,接通了,還開的外音。嘈雜的環境也遮不住陸雁舟的聲音,他就一句話:“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就分。”
說完,掛斷了。
顧笙的臉一瞬間失去血色。
雖然清楚陸雁舟沒有她愛他那麼多,但顧笙一直覺得,自己在他心裏是不一樣的。他們從幼兒園就在一起,初中,高中,除了大學考入不同的學校,他們幾乎沒分開過。顧笙的心裏其實抱着一絲希望,陸雁舟看到分手的消息會求和。可現實難堪得讓她都沒辦法勸自己,她就那麼差?
顧笙沉默了幾秒,抬起頭,猝不及防與周黎安四目相對。
她不知道周黎安有沒有聽見,扯着嘴角,乾巴巴的提議:“……周黎安,你不想要錢的話,我請你去開房怎麼樣?”
周黎安的神情是不變,不咸不淡的開口:“我不跟已婚婦女睡。”
“沒結婚,”顧笙摘掉了素戒,哐當一下砸在桌子上,“分了。”
周黎安的瞳仁似乎變得更黑了。
他神情一如既往的,沒說話,只是盯着顧笙。時間凝滯了,顧笙有點後悔,覺得自己這樣冒犯到他。周黎安才緩緩開口:“你別後悔,我也不是什麼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