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06
下午,第三分局的審問室里。
女孩們又分開了,默不作聲地坐在審問室的兩側。她們並不知道,監控設備已經把這些對話原原本本地記錄了下來,傳到了觀察室中。
洛思微面色沉靜地看着這一幕,隨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倪湘這才明白過來,洛思微早就已經發現她們有問題,所以才故意把兩個人單獨留在那間審問室里,那些女學生和這件事有關係。
洛思微又搜集了一些資料,看時間差不多了,她終於站起身對倪湘道:“你把薛絨先叫過來。”兩人之中,薛絨明顯更為被動,也更加心虛,洛思微把她作為了突破口。
倪湘走到對門的審問室,打開房間叫了薛絨,把她引到了一號審訊室。
薛絨不知道為什麼先叫了她,她走得小心翼翼,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自己做錯什麼,讓警方懷疑到自己的身上。
一進入審問室,薛絨就看到了剛才詢問她們的那名女警,那女警察很高,大約有一米七左右,整個人又高又瘦,雖然長得很好看,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看到她以後,薛絨又不禁放慢了腳步,有些不安地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站在當場。
洛思微抬手做了個動作,示意薛絨坐在審訊椅上。
薛絨這才坐了過去,她微胖的身體蜷縮在椅子,雙肩垂下,習慣性地含胸駝背,低垂了頭。
這還是薛絨第一次到警局這種地方來,雖然對面坐的是兩位女警察,還是讓她的心裏發慌。
特別是這位主審的女警,她很害怕她。
薛絨在心裏默念着之前葉如昔說給她的話,“不知道,不清楚,不承認,不說話……”只要警方沒有證據,就拿她們沒有辦法。
洛思微沒有坐下來,而是站在了薛絨的對面。從薛絨坐着的地方,可以看到她的一雙長腿立在眼前,如果想要看到洛思微的表情,她需要抬起頭來,可是薛絨不敢抬頭直視洛思微的雙眼。
洛思微沒有急於開口,審問室里安靜極了。薛絨覺得更加難耐,她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想讓自己舒服自然一些。
這段時間,洛思微還在整理着資料。
終於,她從那些打印好的對話記錄里挑選了幾張,一張一張展放在薛絨的面前。
洛思微推斷,葉如昔可能是整個事件之中更為核心的人,而薛絨是個懦弱的跟隨者。她把較為符合薛絨側寫的那些對話挑了出來。洛思微甚至省略了慢慢設圈套的過程,直接用篤定的語氣問着眼前的女學生。
“說吧,其中哪些是你發的。”
洛思微的聲音居高臨下地傳到了薛絨的耳朵里,像是重物忽然壓在了她的心頭上。
那個瞬間,薛絨只覺得自己腦子裏有什麼東西轟地一聲炸開了。
警察已經知道了?
她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眼前的女警可能是在詐她,薛絨開始辯駁和否認。
“我沒有……”薛絨的語氣很弱,弱到讓人聽起來像是在承認自己的罪行。
洛思微並沒有急於繼續問她,而是冷漠無聲地凝視着眼前的女孩。她把控着審問的節奏,適當的停頓有時候反而是節省時間。
審問室里安靜到可以聽清牆面上鐘錶秒針跳動的聲音。
薛絨的心跳很快,如同鼓擂,她的腦子中不停地想着。警方究竟知道什麼?是不是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
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看了看那幾張紙,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曾經用過的小號上,停留了片刻。
洛思微一直在觀察着她,看到她的目光停住,就把那張打印紙抽了出來。
“這個賬號?”她反問薛絨。
薛絨慌忙地抬起頭,她的臉紅紅的,滿是惶恐:“……我,我不清楚,我今天才見到這些截圖,這些是有人騷擾虞晚櫻的,我怎麼可能知道是誰發的……”
洛思微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她就那麼專註地看着薛絨,那雙漆黑的眼眸卻像是早已經看穿了一切:“就算是用了梯子,也可以留下痕迹。比如,在你的手機上,寢室電腦上,或者是圖書館的使用記錄上……”
薛絨顫抖着,感覺自己是一隻已經被逼到了牆角的小動物。她緊握了自己的手,握到骨節都發了白,隨後她緊緊抿住了自己的嘴唇,好像只要自己不說話,事情就可以圓滿解決。
洛思微仔細觀察着薛絨的表情,她開口道:“警方今天發現了虞晚櫻的屍體。”
“她……她死了?!”薛絨覺得自己腦子裏嗡了一聲,她滿臉驚訝地仰起頭,臉色也由紅轉白。
洛思微推斷着,就算薛絨的演技再好,也不會這麼自然,在談話前,薛絨應該不知道虞晚櫻死亡的消息。這是正常人得知朋友死訊的反應。
洛思微道:“你現在還有機會說出實情。”
“我不知道……我沒有殺她,她的死和我沒有關係!”薛絨的全身都在無法抑制地顫抖,“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洛思微知道薛絨不是兇手,但是她可能知道一些信息,如果她一味的隱瞞,警方是找不到兇手的。她繼續給薛絨施壓:“這是一起刑事案件,你可能會被列為嫌疑人。”
“可是我沒有殺人!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是我做的。”薛絨說到這裏,僵硬的表情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她從慌亂之中終於理清了一點思路,極力辯駁着自己的清白,“你們可以去查、去調取監控,我這幾天都在學校里,我沒有機會去殺人……我沒有作案時間!”
“就算你沒有親自殺害她,你也有可能是共犯,或者你曾經做過什麼事,導致了虞晚櫻的死亡。”洛思微依然在步步緊逼,讓薛絨陷入崩潰,“等我們確認了你和案件的關聯,稍後警方會通知你的家長還有學校。”
薛絨剛剛感覺自己想到了不在場證明,像是在懸崖邊拉住了一根救命的藤蔓,洛思微的這幾句話就把她再次推了下去。
洛思微繼續施壓:“現在,你最好告訴我實情,那些騷擾的信息和你有沒有關係?”
薛絨臉色慘白,她的心裏有鬼。她好後悔,為什麼會參與到這件事情之中。
薛絨的嘴巴動了動,就在吐露的邊緣。
在茫然無助之時,她忽然想起了之前葉如昔和她說的話,薛絨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不能說!
她沒有做過那件事,警方可以查明她不是真兇,可是萬一騷擾同學的事情曝光出去,就會對她的生活造成極大的影響。她可能無法考研,可能會面對家長的失望,別人的指指點點。
“不是我。”說出這三個字,薛絨的嘴巴又抿上了,像是拉上了一條無形的拉鏈。
如果警方沒有證據,那些也只是無端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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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對面的倪湘停下了記錄的筆,看向了坐在審問椅上的女學生,她原本以為薛絨是個很好審問的突破口,覺得她的供述已經到了唇邊,她們很快就可以知道真相。可她沒想到,薛絨竟然把在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閉上了自己的嘴。
為什麼不說呢?
倪湘皺眉疑惑,就連她都已經感覺到了剛剛洛思微施加的壓力。
倪湘有點着急了起來。作為警員,她非常清楚,薛絨有心虛表現是沒用的,這些並不能作為證據,她們必須讓她把事情講述出來,撬開她的嘴巴。
面對這樣的僵持,洛思微又會怎麼處理呢?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心理戰。
洛思微停頓了三秒,換了策略,她緩和了語氣:“我看過你的檔案資料,從小到大,你都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就算是做錯了什麼事,也可能不是你的本意……”
她的聲音柔和下來,這是日常審問里常用的一種方式:給被審問者立人設。
這段話的畫外音是在告訴她:“你是一個好人,你的犯罪一定是有原因的。”
這就像是給嫌疑人找了一個心理台階。當嫌疑人在高度緊張瀕臨崩潰的時候,他們往往會順着台階走下來,把過錯歸結為其他人,或者是外界環境和其他因素,從而把自己的犯罪經過供述出來。
面對這樣的溫柔攻擊,薛絨緊緊抿着唇,試圖用不說話拖延過去,可她並未發現,自己內心出現了一些縫隙。薛絨的大腦不由自主地被洛思微的話引導:“錯的不是我,都是因為那些人……”
洛思微沒有逼得太緊,她和薛絨又聊了幾句,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緩和了一下雙方的關係,和她再次搭建了信任。
在薛絨稍微放鬆下來之後,洛思微繼續:“最先供述的人會獲得從輕處罰,你要好好想一想,你在這裏不說話,你的同學會不會反過來出賣你。”
這是典型的囚徒困境,當兩個嫌疑人被關在單獨的房間裏,猜疑就形成了,由於不知道對方的選擇,他們往往會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薛絨表面上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她的腦中卻在想着,如果警察在審問葉如昔,並且給她從輕處罰的許諾,她會怎麼說,會不會出賣她?
在不知不覺之中,她與同伴的關係出現了裂痕。
薛絨的眼神之中有了一絲猶豫和惶恐。
洛思微感覺到了這一點。
可是還不夠。
鋪墊完成,洛思微決定拿出下一個殺手鐧。
“你明明知道一些事情,卻不肯配合警方。”洛思微的身體向前,嘆了口氣,直視着女孩的雙眼繼續施壓,“我對你十分失望。”
洛思微判斷,在家庭環境和成長過程之中,薛絨養成了討好型人格,她遇到事情會詢問別人的意見,容易聽從別人的命令,她一直在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了什麼讓別人不喜歡的事。
果然,眼前的嫌疑人有了反應。
薛絨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從小到大,她聽到過這句話好多次,母親在說,父親在說,姐姐在說,老師在說,葉如昔也和她說過。她一遍一遍告誡自己,不要那麼在意別人的看法,可到最後這句話還是像一道沉重的枷鎖。
她不想讓別人嫌棄她,不想讓別人失望,她那麼費力地去討好其他人,可是到頭來,還是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這句話成為了壓倒眼前女孩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那個瞬間,薛絨感覺自己的喉嚨發堵,鼻子發酸,她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薛絨哭着,她感覺到自己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整個人就在崩潰的邊緣。
看着瀕臨崩潰的女孩,洛思微遞給了她一張紙巾,下了最後一步棋,她的目光轉向那些資料,輕飄飄地開口道:“我現在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這是最後通牒。
如果不供述,你將會失去機會。
薛絨用紙巾擦了擦眼淚,低頭捂着臉,低聲抽泣了一會。她終於開口道:“是葉如昔的主意。”然後她又小聲補充,“從開學的時候起,葉如昔和虞晚櫻的關係就不太好。是她出了主意,要我們做那些事。”
作為這場審訊的旁觀者,倪湘一邊低頭記錄,一邊難掩自己的興奮,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這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審訊,洛思微沒有說什麼嚴厲的話,她的語氣溫柔,卻步步為營,逼得薛絨逐步後退,丟盔棄甲,最終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