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17 愛不得，恨也好。

監獄的接待室里,燕燁然還在繼續說著：“那小丫頭片子好算計，風險都是我的，人情和錢卻是她的……”

洛思微當年調查出了燕燁然參與了作弊一事就歷盡了千辛萬苦,她就算最近重新研究這個案子,也萬萬沒有想到，作弊案的起因除了老師和家長，還有其他更為複雜的緣由。

更讓洛思微覺得可怕的是，慕悅心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母親是清白的,她還曾經因為其他同學都在疏遠她,只有慕悅心和蘇夜南和她關係如常感到感動。

可她沒有想到,慕悅心也是作弊案的罪魁之一。

現在聽到這些真相,洛思微的手在輕輕顫抖。她做了多年刑警,看到過那麼多的案件，可都沒有親身經歷讓她更能感覺到人心複雜,徹骨冰寒。

遲離感覺到了洛思微的片刻失神，他繼續問：“當初的警察調查案件，這些你為什麼不說？”

燕燁然苦笑了一下：“當年,這件事我就算說了,別人會輕易相信嗎？那個女孩特別會演戲，我這裏的事情一發，慕悅心就跑去指認了我,搖身一變混入了受害者之中。”

他繼續說出了自己當年不報的其他隱情：“而且,那些學生之中，的確有一些家長很有錢,很有地位。我把他們全都拉下來，對我沒有好處。留着他們在外面，說不定會撈撈我……”

燕燁然的賬算得清清楚楚。

“再說了,慕悅心的手裏握着那些照片，有人指控我侵犯女生是一回事，有照片被拿出來是另外一回事。我當年還是太年輕了，還要臉，我想，反正都查到我了，這些事也是我做的，我就光明正大的認了，好過把這些告訴警察，讓所有人知道，我被一個小丫頭片子耍得團團轉。”

他覺得自己當年想得清楚又明白，事到如今卻搖頭嘆氣：“所以，我當初把所有的事情都認了下來，學生的名字也提供了幾個。等於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個人扛的。不過……人的想法是會隨着時間門變化的。”

燕燁然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兩位警察：“我還記得全部的學生名單，如果你們想要，我可以寫給你們。”

洛思微努力保持着聲音的平靜：“那你為什麼現在肯說了？”

燕燁然呵呵笑了：“實話說，當初我還心存幻想，指望着那些家長看到我沒把他們咬出來的份上幫幫我。可那幫人！就把我關在這裏這麼多年，不聞不問的。自己一個一個過着瀟洒日子，我看了看報紙，其中幾個還節節高升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面子哪裏有出去重要？我在牢裏想了好幾次，是不是要去舉報檢舉他們。正好你們來了，警官們可憐可憐我，給我個立功機會。”

洛思微把本子給他，燕燁然就默寫出了一串名字。

遲離接過來看了看，然後和洛思微對視了一眼，其中大部分人在華文意的通訊錄里。

有的是市裏的領導，有的是知名的企業家，有的是三中的校董。也就是說，這些人在高中時就已經和他們綁在一起了。

這些學生的父母在那件事之後官途坦蕩，升官發財，順風順水。

伴隨着新茗傳媒崛起，整個東瀾市的格局都發生了變化……

這才是那些人真正在做的事。

說完了作弊案，燕燁然又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忽然又道：“對了，你說到林霜亭，我想起來一些事。我曾經看到他和一個年輕老師走得很近，叫做……叫做……”燕燁然低頭想了一會，“名字和我有點像，也有個然字。”

洛思微猛然想起了一個人：“尹安然？”

燕燁然點頭：“對，就是他，我記得他是你母親的助手來着。”

洛思微又理明白了一些事，學校里不可能沒有他們的人盯着。

從監獄走出來，洛思微飛快地整理着思路。

她對遲離道：“華言茗和華文意是被推出來背鍋的，林霜亭很可能不是Y，他才是站長，尹安然有可能是Y。我讓老霍聯繫一下三中……”

遲離點頭，事已至此，局勢似乎又明了一分，他頓了一下道：“不過，尹安然不一定還在。”

洛思微明白了他的意思：“慕悅心、華言茗、華文意這些是明牌，尹安然和林霜亭是暗牌。明牌送到了警方手裏，暗牌可能會逃。”

果然，兩個人剛剛走出監獄，霍存生那邊就發來了信息：“洛隊，尹安然辭職了，和之前林霜亭辭職是同一天。現在人聯繫不上，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洛思微回了一個：“好，我知道了，你繼續跟着這條線。”

遲離早就對這樣的結局有所預料，他看了看手機道：“我下午要和領導那邊開個會。”

“這個時候開會？彙報案件進度？”洛思微問。

“嗯，應該是說昨晚碼頭以及這個案子的事，參會的不光有公安部門的人，還包括其他市裏的領導，陳局給了我一份會議名單。”他說著把手機拿給了洛思微看。

洛思微的眉頭輕皺：“這其中有幾個名字……”她對比了一下本子上的名單，姓居然有兩個重疊。

林霜亭去做那些事，自然不光是為了新茗傳媒，獲利也不可能只進了他一個人的口袋，誰給的他拆遷消息？他又是為了誰在用人命祭天？

現在，那些後面的人坐不住了。

遲離收起手機：“現在的關鍵，還是證據。”

他和洛思微在之前就已經分析過了，警方的手上缺乏林霜亭參與這一切的證據，只要少了這一環，後續的調查就推進不下去，後續的人也不可能揪出來。明棋落盡，那些人有的是辦法繼續掐斷他們的線索，甚至讓華文意醒不過來，說不出口。

洛思微也認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她迅速做好了決斷，選擇了突破口：“我去重審慕悅心。”她頓了一下說，“我會讓她說出真相。”

.

遲離去市局開會。

洛思微這邊叫了倪湘到看守所進行記錄。

破解案件和謎題，有時候道理想通。比如華容道，先動哪一塊，再動哪一塊，結果和破解的速度會完全不一樣。

現在，才是問慕悅心的最好時機。

洛思微再次坐在慕悅心的對面，她知道了那些隱秘的答案，就更夠更好地勘破她的謊言。

上一次，慕悅心回答那些問題，她提供的信息大部分是真實的，卻在關鍵問題上模糊了說法，試圖誘導警方的調查方向。

這一次，洛思微不會再給她這樣的機會了。

兩人見面，時隔一天，慕悅心已經換上了看守所的囚服，她的臉上洗去了那些精緻妝容，不施粉黛，顯得有些憔悴。

洛思微不再和她繞圈子，她直接對慕悅心道：“華文意自殺了。”

慕悅心愣了片刻，輕輕哦了一聲，她關在看守所中，剛剛得到這個消息，卻絲毫也不意外。

洛思微看着她，把所有表情盡收眼底：“你對你男朋友的去世，未免太過冷淡了吧，又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是你的男朋友？”

慕悅心沒說話。

洛思微就繼續道：“我以前，不太懂男女之間門感情的事，所以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也沒有覺察，但是最近，我懂了很多。我想你肯定很愛他吧？”

慕悅心的眼眸微動，明知故問：“誰？”

“林霜亭。”洛思微望向她，，“你把自己送入監獄，最後一次透支了我們為數不多的情誼，目的都是為了幫林霜亭掩蓋真相，你想要幫他。”

慕悅心低下頭去，沒有說話，也沒有否認這一點。

“你為他做到了這種程度，心甘情願地為他坐牢。擔下所有的危險，都是因為你愛她。”洛思微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憐憫，“可我最近還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男人如果真心喜歡一個女人，會呵護她，愛她，絕對捨不得讓她去為自己做危險的事。也就是說，如果林霜亭對你有一絲的感情，也不會讓你為他陷入這種境地。”

慕悅心不說話，洛思微就自顧自說下去：“是林霜亭安排了一切，你交出了那個U盤，把所有都栽在華文意和華言茗身上，這就是你最後的作用。可是你有想過，做完了這一切，你會怎樣？一輩子住在監獄裏？也被殺了滅口？而那個男人，繼續逍遙法外，他就如同扔掉棄子一樣，把你扔掉？”

在聽完了燕燁然的供詞以後，洛思微就猜出了兩個人的關係，而這，就是這場審問的突破點。

慕悅心喜歡林霜亭，可林霜亭對她只有利用。

這個關係不對等，這就是她要把握的機會。

洛思微看到慕悅心的雙肩微微顫抖，知道她聽進去了。

她繼續施壓道：“他根本就不愛你。”

聽到這句話，一瞬間門，慕悅心忽然有了反應，她的眼睛動了動，挑起嘴角，冷笑了：“就算是這樣又怎樣？我不會把我知道的那些事告訴你的。”

洛思微聽着她的話，心裏知道，慕悅心已經被刺激到了，而且她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她知道更多的事情。

洛思微嘆口氣問她：“慕悅心，你的人生被徹底毀了，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呢？默默背下所有的鍋？”

她的身體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就像是在和閨蜜聊天一般道：“我覺得你是當局者迷，你只是希望自己在他的心裏留個位置。可是我告訴你，就算你死了，他也不會回頭看你一眼。”

慕悅心垂着頭，眼皮卻輕輕一跳。

“但是……”洛思微慢悠悠道，“如果你刺了他一刀，我保證他這一輩子，都永遠忘不了你了。”

聽了這句話，慕悅心猛然抬起頭，悠然地睜大了雙眼，這是她從未預想過的事……

洛思微繼續道：“那麼自負的男人，如果你背叛了他，那你在他的心裏，絕對會留下重要的位置。”

這就是愛情之中的道理，最為簡單直接的博弈。

雖然局外人會覺得衝動幼稚，但對於心有執念的人，卻是他們必爭之處。

這些話，是洛思微針對慕悅心的性格來說的，慕悅心是個外柔內剛的人，可她不固執，會審時度勢。她不會認死理，一條道走向黑，一旦發現自己錯了，就會急轉調頭。

慕悅心住了一天看守所，大概很多事情自己也已經想明白了。她身陷監獄，把自己搞到無比狼藉。

她也十分清楚，在和林霜亭的關係之中，她賠的一無所有，輸的丟盔棄甲。

她的犧牲不值得。

洛思微給她的建議非常誘人。

她迫切想要扳回一城。

愛不得，恨也好。

如果她失去了一切也不能讓林霜亭愛她，那就讓他恨她吧，恨到毀了他苦心經營的一切，恨到想起她就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

“你的話，有那麼一點道理。”慕悅心開口道，她不再像是之前一樣甜美可人，謊話連篇，女人眼眸之中的光亮陡然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埋藏在溫柔之中的狠厲，整個人就像是在一瞬間門褪下了所有的偽裝。

聊到了這種程度，洛思微放鬆了下來，她知道，慕悅心會開口了。

她問慕悅心：“你從高中，就在幫林霜亭做事了？你們藉助燕燁然，一起策劃了作弊事件。”

慕悅心笑了：“洛警官，不愧是你啊，你查案子的速度，比我預想的要快……”

洛思微道：“我都分不清，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畢竟，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我都沒有發現那麼多的異常。”

“那是因為我會演戲啊。”慕悅心笑道，反過來替洛思微找着理由，“你在大學以後才開始讀警校，學習刑偵知識。在你的眼中，我只是一個對你很好的同學，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女孩。誰會懷疑自己的好友在學生時就開始在生活里處處偽裝，處處演戲呢？”

慕悅心理了一下頭髮，悠悠道：“我是高中時，就喜歡林霜亭了，你還記得嗎，有次我體育課暈倒，你和蘇夜南把我送到了校醫室，當時你們很快就回去上課，是林霜亭照顧了我。他……看穿了我的秘密。”

審訊室里，慕悅心的聲音不再甜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乾澀的沙啞。

“林霜亭發現了我父親虐待我留下的傷，然後他細心地幫我包紮。他告訴我，會幫我保守秘密。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了關懷……”

她現在還記得，那天的前一晚，她剛剛受到過父親的酷刑，所以才會暈倒。當她躺在校醫室的床上，帘子拉開，她就看到了林霜亭，陽光正好，他背光而立。

開始她並未注意到這個看起來年輕的醫生。直到他輕聲問她：“是你父親做的嗎？”

她支支吾吾的，想要像往常一樣掩蓋。

他卻垂下頭，語氣平和地對她說：“我會幫你保密的，他不該對女兒做這種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助你。”

那一瞬間門，像是有什麼東西擊中了她的心臟，她的目光落在男人俊秀斯文的臉上，再也無法移開。

慕悅心繼續說：“以往，其他的男人看向我，都會想要要點什麼，可他……沒有對我有任何的非分動作……我當時覺得他長得帥，又溫柔就喜歡上他了。”

“我開始偷偷往校醫室跑。我會故意跌倒，會扭到腳，那時候你們還笑我是玻璃公主，可是我不過是想多見見他罷了。我從小就很會利用自己的條件，讓別人喜歡我。可唯有他，像是一座我怎麼也攻不下的堡壘。”

“後來……”慕悅心的眼神流動，“他問我，我想不想改變自己的人生。”

“我想，我當然想。”慕悅心的臉輕微扭曲，“我做夢都想離開那個變態的父親，我還痛恨我的母親，因為她嫁給了那個男人，生下了我才讓我的人生這麼不幸。而且，她自己過着那樣的日子就罷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丈夫對女兒在做怎樣的事，卻從來沒有保護過我。她不配做一個母親。為了甩開他們，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包括我的身體……”

洛思微問：“所以，你當時答應幫林霜亭，去誘惑了燕燁然。”

慕悅心輕輕點了點頭，“那只是計劃的第一步，我幫助了他。而後，他兌現了他的承諾。我的母親死了，我的父親進了監獄，身敗名裂，我終於自由了。”

慕悅心甜美一笑，得意的表情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落寞。

她彷彿是一個被人抽走了靈魂的娃娃，垂下頭道：“我那時候還沒有意識到，我用了飲鴆止渴的方法，越陷越深，無法回頭。我也低估了他的野心，他開始了蠟像師計劃。”

“而且我開始貪心了……我希望他喜歡我。”

“我錯把他對我的溫柔，當成了救贖，可大概，他只是需要人幫他做事，他想把我拉入地獄。”

那不是拯救她的天使，而是一個地獄歸來的魔鬼。

“我為他做那麼多的事，我去做潛力工坊，去運營低語APP，我做了那麼多的壞事，就是為了讓他多看我一眼。可就算我和他睡在一起，我也知道，他的腦子裏，眼睛裏，從來沒有我……”

慕悅心的語速偏快，現在和洛思微說著這些，不再有戀愛的甜蜜，卻有一種報復的快意。

說到這裏，慕悅心揚起頭來，她的眼角帶淚：“洛思微，你贏了。你還是了解我的，我那麼會做選擇題。當然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你們應該可以用那些東西抓他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基地的位置，他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過他的基地建在哪裏。”

“所以，那個基地是真實存在的？”洛思微問。

慕悅心重重點了一下頭。

兩人相交多年，第一次如此坦誠，毫無保留。

“謝謝。”洛思微問，“你想要什麼獎勵，我可以為你爭取。”

慕悅心道：“給我點一份奶茶吧，要雙倍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