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01
洛思微努力地睜開雙眼。
周圍是虛無的,有大片大片濃密的霧。
這裏很冷,她的衣着單薄,被綁縛在一把陳舊的椅子中。她的手和腳都被牢牢綁住,嘴巴也被膠帶封了。
她的身旁站着一位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他的手裏緊握着一把長刀。那是把寒光畢現的兇器,距離她很近,似乎隨時會刺下來。
她想要呼救,可是嘴巴上被貼了幾圈膠布,洛思微的汗水順着額頭往下流,感覺好像有蟲子在她的身上爬動,她搞不清周圍的狀況,在微弱光線的投射之外是無盡黑暗,又像是萬丈深淵。
洛思微的心跳如同鼓擂,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的胸口起伏着,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着眼前的情形。
男人戴了口罩和帽子,他的個子很高,年齡大約在三十歲左右,身材健碩。
作為行刑人,他興奮得有些顫抖。
隔着口罩,男人的呼吸沉重,他帶了黑色露指的手套,手指很長,從洛思微坐着的那個角度,可以看到男人精壯小臂上膨起的青筋,有樹藤一樣的暗青色血管在皮肉之中鼓起,她甚至看到那人手臂上的汗毛,聞到屋子裏淡淡的血腥味。
男人的動作嫻熟,毫無畏懼,絕非是初犯,他很可能有前科。他的手上有薄繭,捆綁的扣結非常複雜,不利於掙脫。
洛思微判斷,這是一個天生變態,喜好殺戮的殺人狂。
男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連環殺手,而她正是他的獵物。
似乎是為了獎勵她推理正確,眼前的濃霧散去了一些,讓她可以看到不遠處。
這裏就像是一座叢林深處的幽暗角落。
周圍原來是有人的,在黑暗之中站立着很多的人。
那些人都是男人,高矮胖瘦各異,唯一相同的是,他們戴着一些醜陋的動物面具,那些面具中有獅子,老虎,狼。
人群非常安靜,無聲地肅然站立着,彷彿一座一座的雕像,又像是在窺探獵物的野獸。
洛思微能夠看到的僅僅是他們的眼睛。那是從假面的空洞裏,露出來的一雙雙眼睛,眼神之中,透露着原始的獸性:嗜血,慾望,貪婪,冷漠……
這一幕是不符合常理的。
洛思微又意識到了什麼。
這是個夢,準確的說是個噩夢。
她努力想要醒過來,可是她的身體似乎被什麼東西壓住了,靈魂像是被關入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鋼鐵牢籠。
男人終於動手了,他舉起了手裏的刀,鋒利的刀刃從洛思微的肋骨之間刺入,劃破胸腔。鮮血順着她的身體流下來。洛思微發出了一聲嗚咽,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擺在祭台上的祭品。
雖說是夢,可是眼前的一切太過真實了,甚至連痛感都是存在的,她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臟也在隨之抽動。
洛思微的指甲努力摳動着身下的座椅,她的四肢掙扎,拚命想要掙脫束縛。可是她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擺脫禁錮。
死期將至,無處可逃。
周圍帶着面具的男人們,像是喪屍一般動了,慢慢圍攏上前。
離近了洛思微才發現,這些人似乎沒有實體,他們是一個一個的黑色虛影。男人們摘下了面具,她認出來,這些人中有她在教科書上看到過的大名鼎鼎的連環殺手,也有已經被處決了的嗜血之人,還有一些人,是被她親手抓住送入監獄裏的……
那些人像是一隻只蠕動着的蛆蟲,讓人作嘔。他們之中有人伸手去抓她的身體,還有人想要從她的腳踝開始攀爬而上,他們舔食着她流出來的血液。
洛思微的衣服被撕破了,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部都爆了起來,噁心感不停在體內翻騰,整個人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泥澤,不斷下沉,連同所有的感覺都在離她遠去。
冷漠的眼神,冰涼的刀刃,無聲的尖叫。
這一幕似乎早已在她的夢境之中重複過千萬遍。
洛思微感覺自己像是被放置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她的雙手被弄得鮮血淋漓,胸前的傷口隨着每一次呼吸,感覺到徹骨的痛。
她逃不出去……
就算這只是個夢,她也要死在這片夢魘里了。
忽然,洛思微似乎聽到了一個遙遠的聲音,那是個急切的聲音,在叫着她的名字。
“洛思微……”
她聽着那聲音覺得耳熟,可又分辨不出究竟是誰在叫她。
聲音像是一把可以破開混沌的利劍,喚回了她的意識,幫助她從夢魘之中振作起來,回歸塵世。
她必須掙脫開這些束縛,要從最薄弱的環節入手,然後不放過任何的機會。
洛思微發現,臉上的膠帶被冷汗沾濕了,可能能夠掙脫開來。
想到這裏,洛思微開始不停地搖頭,活動自己的下巴。
這樣的動作自然引起了兇手的注意,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脖頸,俯身看她。
洛思微隨着男人的動作抬起頭來。
望着他漆黑的瞳孔,洛思微抿了一下嘴唇,目光越發堅毅。
膠帶已經鬆動了……
就是現在!
等着男人靠近,洛思微的脖頸後仰,隨後向前撞去,猛然的一記頭槌,磕在了男人的額角,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隨後洛思微努力掙開了封着嘴巴的膠布,她深吸了一口氣,張開了嘴巴,狠狠咬住了男人的手,她把自己想像為一隻野獸,拚命撕咬。
男人吃痛,發出了咒罵,另一隻手舉刀揮砍。
洛思微鬆開了口,側身躲避,故意讓男人的刀鋒砍在她肩頭的繩子上。
肩膀一痛,繩子也被砍開了一個豁口。
她奮力一掙,脫開了右手的桎梏。下一秒,洛思微用右手攥住了男人襲過來的刀,鮮血四濺,右手重創,可是卻給她換來了一份生機。
左手終於也掙開了,她拉着男人的頭重重地砸向她面前的座椅扶手。顱骨觸碰木頭,發出了骨骼碎裂的巨響。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
幾次撞擊之後,洛思微終於擊倒了眼前的人,她喘息着,用那人掉下的刀劃開了捆綁着她雙腳的繩索。
洛思微不顧身上的傷口,一個抬腿再次踢倒了想要掙扎而起的男人,用鞋尖狠狠地踩踏着眼前的惡徒……
她的身畔像是颳起了一陣颶風,讓那些魑魅魍魎紛紛退去。
光亮終於浸透了黑暗,照射了進來……
洛思微猛然睜開雙眼坐了起來。
噩夢結束了。
坐在黑暗中的雙人床上,洛思微大口地喘氣,渾身冷汗,心臟跳得飛速。
略微空蕩的房間裏還有着其他的聲音。
然後她分辨出來,是自己的手機鈴聲在響。
洛思微迅速一把抓過了手機,屏幕上是個熟悉的號碼,是分局打來的。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啞着嗓子問了一聲:“喂?”
對面傳來接線員的聲音:“洛隊,出案子了。東瀾大學城的廢棄校舍外發現了一具女屍。”
洛思微的噩夢全醒了,她冷靜道:“信息發給我,我馬上就到。”
掛了手機,洛思微看了看時間,今天是周六,現在是早上五點半,比她平時醒來早了半個多小時。
洛思微從床上起身,她刷地一下拉開了窗帘,陽光從窗戶處投射進來,照亮了整個房間。
她一邊收拾,一邊開始了工作,三分局的同事們也被接警員叫了起來,洛思微的手指靈活地在手機上點按,把地址和信息轉了出去,完成了警員的安排和調度。
然後她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
洛思微獨居,房子很小,餐廳里的桌面上放了大大小小的幾瓶花,有粉色的玫瑰,各色的康乃馨,其中一個瓶子裏泡了幾支芍藥花,昨天晚上還是鐵蛋,如今卻偷偷綻放開來,像是一朵朵白色的雲。
洛思微熟練地把披肩的頭髮盤了起來,刷牙的時候望向鏡子裏。
鏡中的女人很瘦很高,脖頸修長,眼角微微上揚,就算是做着風吹日晒的工作,她的皮膚依然比別人白上一個度。
當她沒有表情時,給人一種冷若冰霜之感。
不過那些只是表象,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只是外冷而已。洛思微處理起案件非常理性,在生活中卻是十分隨和,並不難以接近。
洗漱完成,洛思微拿出了一件白襯衣,又找了一條牛仔褲。系扣子時,她用手指摸了摸自己胸口處的一條傷疤。傷痕早就已經癒合,但是那凸起依然讓她感覺到陌生,彷彿不像是在觸碰自己的身體。
洛思微又想起了之前的噩夢。
那個夢是她的夢魘,總是在不停的重複,輪迴。
有時候是在小旅館,有時候是在小木屋,有時候是在汽車裏,有時候是在遊艇上。
她面對的兇犯也不盡相同,衣着各異,但是大部分的夢大同小異。
她是受害人,夢中的男人想要殺掉她。
洛思微覺得,那與其說那些是虛幻的夢,不如說是她人生折射出的虛影。
她在二十歲那年發生過一次意外,那是距今六年前,也是她大學二年級的冬假。
不幸的是,她被一位兇手劫持。
幸運的是,她被警方所救。
她沒有成為一名新的受害人,而是變成了那一案唯一的倖存者。
從那時起,洛思微就開始被這些噩夢纏身。
那件事發生的兩年以後,洛思微從公安大學畢業,成為了一名刑警,被分配在了東瀾市第三分局。
每個人生來就有自己擅長的領域,有的人擅長美術,有的人擅長音樂,有的智商超群,有的體力卓越。
而洛思微就是一個天生的探查者。
她的五感敏銳,心細如髮,再加上果斷勇敢,聰慧勤奮等特質,在這個男性眾多的領域裏幹得如魚得水。
她很快就在年輕警員里成為了佼佼者,前年升任了副隊長,去年成為隊長,管理着一支刑警隊。
洛思微繫上了胸前的最後一枚紐扣,準備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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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灑下來,明媚地照亮了整座城市。
洛思微一路走到樓下,遇到了一樓的鄰居正在澆花,那阿姨和她打着招呼:“早,大周末也這麼早出去啊?”
自從洛思微幫着阿姨拎了一次東西,那阿姨就對她十分客氣。
洛思微微笑着回答:“去加班。”
“哎呀,不是我說啊,你們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卷了。經常看到你十點多才回家,這六點不到又要出去。”
洛思微笑了笑,她在三分局有個外號叫做卷王。
洛思微平時都是一個人,沒事就喜歡加加班。當然不是無效加班耗時間的那種,她是為了儘早破案,只要案子破了她就開心。
那阿姨又熱情地招呼她:“阿姨家新蒸了包子,你拿兩個做早點吧。”
“阿姨,我趕時間。”
“不耽誤你,一分鐘,不不,半分鐘就好。”說著話,阿姨就回了屋。
洛思微不想辜負鄰居的好意,她正好沒吃早飯,查案子也不差這半分鐘,阿姨很快取了包子出來遞給她。
“你們年輕人也得千萬注意身體。”阿姨那言語裏滿是對資本家的痛恨,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問洛思微,“對了,小姑娘你做什麼的啊?”
洛思微接過包子:“我是警察。”
阿姨態度馬上變了:“那很好啊,女警察了不起。為人民服務。你加班注意安全。”
普通人要走出內卷,警察捲起來卻能給普通人帶來安全。
洛思微想,自己還幹得動,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些行業需要力所能及地卷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