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山高水長，千里追殺（一）
大山深處，常年人跡罕至，山勢連綿起伏，只有附近山腳下的村民採藥時，山中才會見人。
一對爺孫背着葯簍穿行在崇山峻岭間，老人頭髮灰白，滿面皺紋，由於常年在山中採藥的緣故，膚色黝黑，不過精氣神倒是不錯，少年則性子略為跳脫，東躥西跳，好似不知疲憊一般。
老人停下來駐足觀望，山高林密，崎嶇難行，但跟大山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老人明白，越是難走的地方，越容易挖到寶貝。
約摸兩個時辰之後，爺孫倆爬上了一座山峰，此刻臨近午時，放眼遠眺，只見眼前霧氣繚繞，雲波詭譎，陽光照耀之下，一座五彩斑斕的彩虹掛在天邊，偶有險峰刺破厚重雲層，就如那傳說中的仙島一般，美不勝收，妙不可言。
老人收斂視線，盤坐在崖邊草地上，摘下腰間的水壺輕輕灌了一口，他顯然不是第一次登臨此地，指着遠處一座隨着雲海流動而若隱若現的山峰，說道：“石頭，看見沒有，那就是飛魚峰，是此間最高的一座山峰，不妨告訴你，爺爺曾經就爬上去過。”
少年循着老人所指望去，只見那處山峰大部分隱匿在雲海間，露出部分就像是一條大魚從海面一躍而出。
“有個詞叫什麼來着？”少年自言自語，就是村子裏的同齡玩伴、天天抱着一本書的小秀才做夢也在想的事，少年忽然眼睛一亮，一拍腦袋，“對了，叫魚躍龍門，小秀才老念叨這個。”
老人笑道：“張家的小子是有幾分聰明勁兒，不過就怕那小子跟他爹一樣，整天只知道埋頭看書，變成書獃子，都半輩子了，也不知道看出了什麼東西。”
少年說道：“不會的，小秀才不會像張叔那樣，而且我覺得小秀才懂的東西挺多的，不止是書本上的東西。”
老人說道：“跟你一樣屁大的娃，能知道啥？”
少年這一次沒有急着應聲，只是望着前面流動的浮雲，心神搖曳，他沒來由想起自打記事起，村子裏就口口相傳的一個古老傳說，說那白雲深處有仙家，御風而行，逍遙無邊，而那個爺爺口中除了讀書便什麼也不會的同齡玩伴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只是說得更加玄乎，他當時也沒太聽懂，這件事他跟誰都沒有提起過，是兩人的秘密，少年忽然轉頭問道：“爺爺，大家都說山裏有神仙，是真的嗎？”
在山裏穿行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撫須微笑，說道：“爺爺十四歲開始就跟着你太爺爺進山，到現在也有四十來年了，爬過的山，翻過的嶺，比你小子走的路還多，可這麼多年，一次也沒遇到過所謂的神仙，你說這世上有沒有仙人吶？”
少年撿起地上的一塊小石子，隨手把玩，說道：“人家說有緣才能看見仙人，還得是仙緣，否則就算仙人站在你面前，你也識不得，爺爺，肯定是你跟仙人沒緣分。”
老人輕輕一笑，隨口道：“或許是吧，不過若這世上真有仙人，我這個半截身子都已經入土的老傢伙，還真想見識一番。”
老人話音剛落。
下一刻，爺孫倆幾乎同時瞪大了眼睛，望着前方翻騰的雲海，目瞪口呆。
只見兩道身影從雲海中一躍而出，那個年輕人一腳踏在飛魚峰頂，輕輕一點，真的就如那傳說中的鯉魚躍龍門一般，躍過七色彩虹，而後重新隱入雲海之中。
不過是眨眼之間的功夫而已。
爺孫倆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半晌后，少年甩了甩腦袋，雙手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確保自己不是在做夢，然後才問道：“爺爺，剛才是不是有人飛過去了？不對，是神仙飛過去了，是不是？”
老人顯然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好像是有什麼東西過去了。”
少年的神情忽然變得極為精彩，他大笑起來，“原來真的有神仙，小秀才沒騙人，真的有神仙。”
他蹲下身，神采奕奕向老人問道：“爺爺，這是不是說明你孫子我跟仙家有緣啊？”
老人看着一臉亢奮勁兒的孫子，皺起眉頭，真怕這小兔崽子突然就着了魔了，趕忙說道：“剛才興許是咱們看花眼了，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肯定是看花眼了。”
少年站起身，“才不是，就是神仙，不行，我得告訴小秀才去。”
就在少年轉身的一瞬間。
“啊！”
少年驚叫出聲，駐足不前。
一個年輕人跟一個黑衣少女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男子佩劍，少女則是帶刀負劍。
老人跟着猛然轉身，發現兩人後同樣是驚恐莫名，下意識將孫子拉到身邊。
事實上，剛才在雲海跟山峰之間穿梭的並非什麼仙人，而是眼前兩人，一路上，年輕劍客帶着少女飛掠疾行，少女只感覺到一座座山峰在倒退，蒼雲橫流，低頭下望，雲海就在腳下。
這是少女這一生最難望的記憶。
“老人家，我們不是什麼神仙。”那個年輕劍客主動開口道。
見對方開口說話，語氣平和，爺孫倆這才漸漸放下心來，老人壯起膽子問道：“敢問二位是？”
兩人自然是林鹿師徒，林鹿不答反問，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老人家可是在採藥，可有治癒傷口的葯？”
師徒二人的突然出現早就把爺孫倆嚇得不輕，見兩人又是帶刀又是帶劍，不敢有絲毫猶豫，說道：“有，採到一些散血草。”
林鹿微微皺眉。
老人急忙解釋道：“散血草具有止血消腫的作用，收斂傷口也快。”
林鹿摸了摸懷裏，但摸了半天也沒摸出什麼，於是看向身旁的少女，老人自然知道對方的用意，急忙擺手道：“不用了，小兄弟拿去用便是。”
林鹿轉頭望了一眼西邊方向，隨即坐下，老人跟少年這才看清年輕劍客背上的那道傷口，血槽深刻，竟有一尺來長，看着就頭皮發麻。
老人也算是有眼力勁，看向自己孫子，“石頭，快，給公子上藥。”
少年自然明白老人的言下之意，但這裏沒有搗葯的傢伙事，只能嘴嚼，他一臉苦澀，“爺爺，這葯好苦的。”
老人猛一瞪眼。
少年慢騰騰向前挪。
常紅玉一把將少年手中的草藥搶了過來，二話不說，抓起草藥便往嘴裏塞，也不管味道苦澀，閉着眼使勁咀嚼，然後將草藥一點一點敷在林鹿傷口上。
待上好了葯，少女撕下一截衣擺，給林鹿包紮傷口。
處理完傷口后，林鹿向爺孫倆拱了拱手，然後看向那少年，輕聲道：“小傢伙，有緣再見。”
然而沒走出幾步，林鹿又停了下來，轉身說道：“老人家，如果待會兒遇到一些人，倘若對方問你有沒有見過我們，你直說無妨。”
老人一頭霧水。
林鹿繼續說道：“如果他們還問你，我們往哪邊走了，你也儘管告訴他們便是，總之，他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啊？”
不等老人反應，師徒二人便當著爺孫倆的面，一躍跳進雲海之中，消失不見。
老人站在原地久久沒有離開，思來想去也沒有明白對方的用意，索性不再深思。果不其然，下山途中，一群人就攔住了爺孫倆，跟剛才的兩人一樣，這幫人顯然也是江湖中人，開口問話的是一個年輕公子，不過比起剛才那位年輕人來說，看上去就顯得陰鬱了很多。老人見對方這般陣仗，自然不敢有所隱瞞，說確實見過那一男一女，長成什麼樣，什麼打扮，都說的一清二楚，連對方往哪個方向去的都指的明明白白，然而令老人不解的是，自己和盤托出，卻反而讓這幫人皺起了眉頭，舉棋不定。
“幾位英雄，老朽說的都是事實，不騙你們。”老人恨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給幾人看看。
“諒你也不敢！”白衣公子說道，此人乃龍王殿少主人南宮玉。
其實在場眾人的心思都一般無二，採藥老人說的肯定是真話，但那蜀山的小子到底會往哪個方向走，假亦真，真亦假，就無從知曉了。
南宮玉看着負手而立的老爹，說道：“爹，姓林的小子明顯是想跟咱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接下來怎麼辦？”
南宮石龍望着眼前聚散無形的流雲，說道：“這裏是十萬大山的西段末尾，再往前就將深入大山之中。”
他轉頭看向白衣女子跟中年道士，說道：“沈姑娘，劉道長，你二人皆擅長望氣，接下來就有勞你們了。”
沈月眉跟劉靈風都微微點頭，但兩人臉上都是面露難色，其實對於望氣士而言，觀氣範圍的大小既取決於自身境界，也與觀察的氣機鼎盛強弱有關，如今的二人，即便是望氣宗師沈月眉，五十里之內，可以準確無誤的捕捉到對方氣機，可五十里之外就吃不太准了，只能有個大致方位，一旦超過百里，就幾乎完全無法追蹤對方，而劉靈風是靠着三教中人對氣機的先天優勢才勉強勝過在場其他人，就更不敢保證了。
南宮石龍似乎看出了二人的難處，不露聲色說道：“為了確保不漏掉兩人，接下來咱們分開走，由北向南一字拉開，南北相距不超過百里，由西向東推進，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一一點頭，並無反對。
他看向一旁的青衫劍客，說道：“白玉樓，你跟着沈姑娘，如何？”
來自京畿道的劍客平淡道：“可以。”
然後眾人就在爺孫倆的震驚眼神中，迅速消失在茫茫大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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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身影在林中一掠而過，捲起一陣枯葉上下翻飛。
林鹿神色凝重，一路狂奔，自己之所以反其道而行，通過採藥老人將自己的行蹤告訴對方，是篤定對方會因為多疑而有所猶豫，但其實只要對方稍一思慮便會發現端倪。林鹿想起昨夜的那兩道強橫氣息，其中一道十分熟悉，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多半就是那位東海龍王，林鹿心中冷笑，還真是不死心啊。
林鹿忽然放慢了腳步，兩人在一處溪邊停了下來，
風塵僕僕，師徒二人蹲在溪邊鞠水洗臉。
常紅玉擦了擦臉，轉頭問道：“師父，對方是什麼人？”
林鹿甩了甩手上的水漬，說道：“其中一個應該是那位東海龍王，另外一個不清楚，不過不是泛泛之輩。”
“東海龍王？”
“龍王殿的南宮石龍。”林鹿解釋道，“圍攻蜀山就有此人。”
少女哦了一聲。
林鹿起身說道：“咱們現在在十萬大山之中，再往前地勢會更加複雜，當然也更有機會甩掉對方。”
少女一下子站起身，“那咱們快走。”
林鹿搖了搖頭，並趁機向少女解釋道：“對方有望氣師在內，也就是那個你覺得很好看的白衣女子，望氣師在世間很少見，需要與生俱來的天賦，他們不僅會看風水地氣，也能通過對手的氣息強弱獲悉對方位置。雖然不清楚對方的感知範圍是多少，但根據對方昨夜顯露的手段來看，想必三五十里的距離是有的，而氣息越盛，也越容易被對方捕捉到蛛絲馬跡。”
常紅玉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她忽然問道：“那咱們一開始為何不藏起來？”
林鹿直言道：“距離太近了，不安全，這個距離差不多剛剛好，現在我們突然慢下來，對方一旦感知不到氣息，肯定會懷疑我們是否躲起來了，自然要慢下來仔細搜尋，我們現在要深入十萬大山，藉助山裏的複雜環境甩掉對方。”
常紅玉提刀背劍跟在身後，問道：“師父，那個南宮石龍是不是很厲害？”
路邊有幾顆棗樹，林鹿早年有在山裏生活的經驗，隨手摘了一些野棗，遞給少女幾個，邊吃邊說，“此人乃一品地煞境，實力超絕，是站在當世武道巔峰的那一小撮人之一，為師第一次見到此人，是當年在荒原，後來在江都城差點着了此人的道，年初圍攻蜀山便是由此人領銜，如果不是有你師伯祖在的話，蜀山今日是何局面，實在不敢去想。”
林鹿冷笑道：“其實就算他不來找我，終有一日，為師也要去東海九龍城走一遭。”
他接着笑道：“不過眼前就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少女跟着笑道：“這個徒兒懂，莽夫才呈英雄。”
林鹿忽然看着少女問道：“你知不知道，昨夜你劈的那人是誰？”
少女正聲道：“是壞人！”
林鹿說道：“那人名叫黃甫成，以前是羅剎宗的人，並不是什麼沽名釣譽之輩，而是實打實的一品實力。”
常紅玉有些驚訝。
林鹿笑問道：“你當時就一點不害怕？”
少女吐了吐舌頭，“我當時沒想那麼多。”
林鹿欣慰一笑，似乎想起了往事，當年自己跟師父俞佑康在山中面對兩尊魔頭，敵強我弱，拚死力抗，雖然當時重創了閻本鶴，但師父卻死了，令當時的自己痛苦萬分，林鹿斂了斂心神，平靜道：“此人其實就是殺你師祖的人之一，另一個已經被為師殺了。”
“真的？！”少女又驚又喜。
林鹿點了點頭。
林鹿忽然抬頭望向身後天空，片刻之後，只聽見一道刺耳的鷹嘯聲從高空傳下，緊接着便看到一隻巨鷹在天空盤旋，振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