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哪裏來的野道士
自荒原回來之後,林鹿便大病了一場,父親林洛風請了小鎮上數位大夫前來診治,都不見好轉,幾個老人只是眉頭緊鎖,一個勁的念叨怪哉怪哉,然後搖頭嘆息而去,把夫妻倆嚇得不輕。然而過了月余,少年又莫名其妙好了,整個人生龍活虎,看着比生病之前還要健康一些,一時間讓夫妻倆怎麼想也想不通。
林家小院,夜深人靜,女子依偎在丈夫懷裏,林洛風開口道:“蘭兒,你說也真是奇怪,鹿兒前幾天還病得那般嚴重,怎麼突然就好了?”
聽到丈夫的疑慮,妻子余蘭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比起丈夫的困惑,女子更關心自家寶貝兒子是否健康,眉眼中的欣喜寬慰明顯要多過疑惑,語氣中透着一股慶幸意味,“是有些奇怪,不過只要鹿兒沒事就好。”
林洛風望着床頂的帷幔,眼神驀然一緊,被心中那個一閃而過的想法嚇了一跳,低聲問道:“你說會不會是?”
當男人問出這一句的時候,余蘭心子一緊,立刻領會到了丈夫的言下之意,半晌后安慰道:“不會的,我們已退出宗門多年,他們沒有必要處處盯着我們,況且此地也無人認識我二人,應該也不會是江湖中人下手。”
林洛風嘆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片刻沉默之後,林洛風說道:“如今邊境風雨欲來,很多人都跑到南邊去了,要不咱們也搬走吧。”
余蘭輕輕嗯了一聲,“好,都聽你的。”
林洛風摟着妻子,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自從懷中的女子跟着自己離開宗門之後,說好給對方一個穩定安寧的生活卻始終不得所願,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離了大背景大靠山,在這種風雨欲來的局勢下,個人實在是是微不足道。
余蘭大概猜到了丈夫心中所想,寬慰道:“風哥,你也不用過多憂慮,外面的人都說又要打仗了,搬家也是無奈之舉,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那就比什麼都重要。”
余蘭性子嫻靜柔和,此刻溫聲細語,將林洛風心中諸多鬱悶一一打消,“其實搬到南方也挺好的,那邊文風蔚然,對鹿兒讀書練字都有好處,你不是老想着讓他考取功名嗎,這不正合你意。”
林洛風臉上露出淡淡微笑,“我是不是真的想讓他考什麼狗屁功名,難道你不知道?”
余蘭微展笑顏,多年的夫妻已養成無言的默契,“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讓他走上練武的路子。”
“一入江湖深似海...”
“入江湖易,退出可就難了。”沒等林洛風把話說完,余蘭就接了過來。
女子調侃道:“你啊你,什麼都好,就是身上的這股酸勁兒不好。”
林洛風打趣道:“我不正是憑着這股酸文人氣才把你騙到手的嗎?如今膩了就嫌棄為夫了。”
年輕女子佯嗔輕輕推搡了一下身旁的男人。
時間就在這樣平淡無奇的一天天中渡過,荒原還是那片荒原,只是那群如白駒過隙般出現的人再也沒有出現過,林鹿也沒再去過那片山腳下,那天見到的一切也從未向旁人提起,包括父母。
搬離小鎮的人越來越多,次年林家也搬離了小鎮,跟隨人流朝南方遷移,路上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大戶人家拖家帶口,成排的馬車排成了一條蜿蜒長龍,無數的古文典籍,名人字畫被裝進箱子,一輛馬車不小心駛進了一個水氹里,千里遷移,馬兒已不堪重負,馬夫拿着鞭子拚命抽打,馬兒吃痛猛地一發力,車上的箱子便滾了下來,書籍撒了一地,然而隨從僕人只是草草將那些極為珍貴的珍本孤本塞進箱子,至於那些落在水坑裏的書籍,連看都沒看一眼,便趕着馬車繼續趕路。林鹿一家裹挾在人群中,行李簡單,除了盤纏衣物之外,就是林洛風的那箱書了,文人書生走到哪都要帶着這些玩意兒,這一路上像林洛風這樣的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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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跟娘親余蘭坐在車廂里,林洛風充當起臨時馬夫,路途顛簸,讓林鹿吃足了苦頭,少年忍不住問道:“娘,咱們還要走多久啊?”
余蘭溫柔一笑,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柔聲道:“這個你得問你爹打算把咱娘兒倆拉到哪裏去啊。”
小傢伙探出頭來,笑問道:“爹,娘親問你要把咱們拉到哪裏去?”
女子在身後輕展笑顏。
林洛風笑道:“等到了就知道了,這段路不大好走,你們再忍耐一下,等上了官道就好了。”
林鹿乖巧的哦了一聲,轉身縮進車廂,依偎在婦人懷中。大概是依偎在娘親的懷中極為踏實,就快被顛散了架的少年不多時便沉沉睡去。仟韆仦哾
離開小鎮還是有些捨不得,離開之前,多年的發小胖墩問自己,兩人還能再見面嗎,林鹿當時斬釘截鐵回答當然能,可他哪裏知道,此行道阻且難,不只是眼前的這條路,而是人生的路,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或者根本沒有再見的那一天。除此之外,捨不得離開小鎮除了有感情真摯的玩伴之外,對於林鹿來說,似乎還有一些別的東西,藏在心中深處的東西。
即將轉入官道之前,大隊突然停了下來,林洛風招呼了一聲后便上前察看,不多時便回到車旁,余蘭問道:“怎麼了?”
林洛風一邊輕整行囊,一邊回應道:“前邊官府設防檢查,多半是為了防止柔然那邊的碟子混進來,我看要等一會兒才能過去,出來透透氣吧。”
余蘭嗯了一聲,帶着已經醒來的林鹿下了馬車,路上很多人都出了車廂,想來是一路上被悶得實在不輕,眾人或舉目遠眺,或舒展筋骨,或者趁機打個盹兒。
林洛風帶着妻子走上旁邊的一處小土坡,微風輕起,風中夾雜着一股青草的淡淡芳香和泥土氣息,令人心曠神怡。林鹿回看來路,成群的馬車行人到處都是,望不到盡頭,他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更不知道要走向哪裏,但少年不是太關心這些,因為有父母在。
林洛風雙手負后,望着眼前情景,胸中似乎充斥着一股氣,一股文人氣,詩書氣,平時養成的習慣似乎就要有感而發,然而終究沒有發出來,因為一個消瘦道人引起了中年書生的注意。不知從何時起,歸隱江湖的林洛風對這些雲遊天下不在世內的三教中人多了幾分興趣,此時見到道人安靜一人打坐休息,便打算上前攀談幾句。
說巧不巧,那老道人正好望了過來,二人點頭致意,林洛風走到道人身前,拱手一揖,開口問道:“不知道長在哪座仙山修行?”
老道人面容枯槁,語氣卻中正平和,“貧道無山無觀,閑雲野鶴一隻,用你們世俗中人的話說,就是野道士一個。”
林洛風沒有想到對方竟頗有自嘲精神,一時語塞,於是在腦海中迅速回憶這幾年起看過的道門典籍,準備虛心請教一番,也好避免此刻的尷尬,可還沒等到自己開口,對方卻先開口了,“朋友,你我在此相遇,也算有緣,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林洛風一怔,二人頭回蒙面,說話也不過三句,可對方卻是有言相告,而且聽對方的口氣彷彿已經看出了什麼,難道世上真有那種未卜先知的老神仙?雖然對佛道典籍熟絡,但林洛風依然有些不相信,不過既然對方如此講,聽一聽也無妨,於是誠摯說道:“還請道長不吝賜教。”
老道人閉目不語,半晌后睜開眼來,緩緩道:“士人南歸,乃天下大勢,只可惜這條路人人都可以走,唯獨你走不得,還是早點回去吧。”
林洛風眉頭微皺,不解道:“道長此話怎講?”
老道人接下來的一句話便讓林洛風措手不及,“此行大凶。”
如果換做別人聽到這般言語,恐怕已經拳頭招呼老人家了,好在林洛風平時喜好讀書寫字,吟詩作畫,養氣功夫俱佳,並沒有表現得過於激動,只是靜靜等着下文。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如果一意孤行,小心血光之災吶。”
聽到這話中年男人眉頭皺得更緊,本來是打算熱心攀談幾句,沒想到聽到如此晦氣的話,關鍵是對方還不說個明白,即便是涵養極深的林洛風也有些動怒,臉色跟冰雕似的。
林洛風冷聲嘲諷道:“是不是接下來就該拿出你開過光的法器,然後告訴我供在家中便可免去這場血光之災了?”
對於對方的嘲諷言語,老道人不置可否。
林洛風重重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身後道人無奈搖頭。
余蘭見丈夫回來后臉色憤懣,關心問道:“怎麼了風哥?”
林洛風氣猶未消,道:“沒什麼,遇到一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野道士,瘋言瘋語。”
一炷香后,車隊重新動了起來,官道上拉起一條長龍,俱是背井離鄉之人,此次北人南遷前前後後歷時近半年,史稱‘衣冠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