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機
林姑姑沒站太久,向幾個綉娘叮囑了幾句便往屋外走,恰逢宮婢如蘭提着包葯回來,問她:“姑姑,這葯給誰送去?”
林姑姑從她手中接過葯,“你自去忙吧,”說罷轉身去尋蘇禾……
蘇禾此時正癱在條炕上,閉目養神,忽聽得屋外有腳步聲,林姑姑人老,走路比尋常姑姑緩,她辨出來了,忙睜開眼,支着身子坐起,而後從床頭扯過早上秀吉走時丟給她的襪子。
她捻起繡花針,左戳一下,右戳一下,因頭昏眼花,險些戳到指甲蓋。
然即便如此,她也要裝出樣子,從秀吉這兩日對她的冷嘲熱諷,她便知將來必有鬧翻的時候,姑姑是主持大局的人,先取得姑姑的同情,將來姑姑才會站在她一邊。
“病了也不躺着養養神?”林姑姑掀簾進來,見蘇禾在做針線,搖搖頭,將藥包擱在月牙桌上,“葯放在這兒了。”
“多謝姑姑,”蘇禾說著,放下活計,要下床來行禮,林姑姑擺手示意她躺回去,“精神頭不好便不要做針線,這襪子是……”
“回姑姑的話,”蘇禾雙手將襪子呈上,恭敬道:“這襪子是為姑姑您繡的,我和毓貞、秀吉分派好了活計,我給姑姑納鞋底拆改衣裳,她們給姑姑做針線,今早秀吉說我病中閑着也是閑着,不如替她把姑姑您的襪子綉了,所以奴婢才……”
林姑姑冷笑一聲,“往後不必給她們做了。”
蘇禾抬眼望她,裝作很為難的樣子,頓了會兒才道:“奴婢知道了。”
“葯記得煎,灶房不管這事兒,我看你下不來床,仍幫她們繡花,待會兒便叫她們替你煎藥。”
“奴婢……奴婢還是自己煎吧,”蘇禾的聲音低下去。
林姑姑看得清楚明白,只是有些事兒不鬧到明面上她不好管,不然針工局上百號人,哪個宮女受了委屈她都站出來,那一天到晚真夠煩的了。
這時,支摘窗前閃過一個人影,接着便聽見太監尖細的腔調:“姑姑您在裏頭么?”
林姑姑答應了句“就來”,而後轉身,掀簾走了出去。
原是幾位妃嬪娘娘的衣裳做好了,要派人去送,請林姑姑的示下。她立即指派了幾個老人,然她有意在今年新進的十八個宮女中調教出兩個接她的班,蘇禾性子太倔,還需磨一磨,剩下幾個中只有趙毓貞和榮兒尚算機靈。
於是她去了東直房。
秀吉等人見她進來,捻線的手不由自主慢了下來,她們知道林姑姑今兒會挑人代替蘇禾,這人姑姑會用心調教,往後向上的機會都會給這人,出入內廷也更方便。
誰都想做這個人,然而誰也不敢像上回蘇禾那樣自告奮勇站起來,她們用眼角餘光瞟着身邊幾人,彷彿在比較誰最出色,最後無疑都認為自己才是。
秀吉尤其如此,然她不敢站起來,她覺自己雖處處比人強,但論家世,論處事大方,卻比不上趙毓貞。
趙毓貞最氣定神閑,在她看來,只要有眼睛的都該知道選誰,她不會在針宮局這地方埋沒下去的,這地方的宮女最低等,她至少要接姑姑的班,或去大內送衣裳時被哪個貴主兒看中了,調去伺候,或更有幸,去伺候皇上,總之不會在針宮局做粗活兒雜活兒。
“榮兒,你隨如蘭去長春宮送衣裳,警醒些,別得罪了主子,”林姑姑道。
榮兒又驚又喜,站出來,激動地一蹲身,“奴婢絕不給姑姑丟臉!”
趙毓貞和秀吉一口氣泄到腳後跟,捻綵線的手都不覺更重了些。
榮兒出去后,林姑姑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站定在秀吉和趙毓貞中間,狀似無意道:“叫你們給我縫衣裳做鞋襪是太委屈了。”
秀吉深蹙眉頭,心想林姑姑是同她說話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林姑姑還站了一小會兒,才轉身出去了。
待人走了幾人也沒回過味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頭。
趙毓貞也愣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眼下給林姑姑做鞋襪的只有她們屋裏三個,姑姑這樣說,必是蘇禾在她耳朵里下了不好的話。
於是,下值后,趙毓貞將自己的猜想告訴了秀吉,秀吉是個急性子,趁着吃午飯那會兒,直奔到屋裏,把正歇覺的蘇禾推醒,“你起來,裝什麼睡,快起來!”
“做什麼?”蘇禾睜着朦朧的睡眼,沒好氣地推開她的手。
“你說,是你向姑姑告我們的狀不是?”秀吉怒目圓睜,盯着蘇禾,恨不能將她身上盯出個洞。在她看來,今兒林姑姑給榮兒派差事,不給她派,必是因着此事。
蘇禾揉着額角,有氣無力道:“告什麼狀?你在說什麼?”
秀吉看蘇禾一臉疑惑,臉色也發白,覺她不至於拖着病體特地去向林姑姑說她壞話,這時恰好趙毓貞進來,見兩人烏雞眼似的,她忙噓聲道:“什麼事兒,又鬧起來,傳到姑姑耳朵里,有的板子吃呢!”
秀吉冷哼一聲,不情不願地放過了蘇禾。
其實她們也不篤定是否蘇禾向林姑姑說了什麼,她不像會告狀的人。
蘇禾懶得再理秀吉,轉了個身接着睡,不多會兒,屋裏又響起秀吉嘰嘰咕咕的抱怨,大約在編排榮兒,說她出身低賤,相貌平平,蘇禾便猜出來今日榮兒頂了自己的差事。
宮女們就是這樣,昨兒還跟你情同姐妹,一起編排別人,今兒見你得了高枝便編排你,恨不能把你拽下來她好上位。
蘇禾立志要逃離此處,只是姑姑似乎因她“誤傳主子的話”,不願提拔她了,還得想旁的法子。
她摸索着,從枕頭下摸索出那方綉“倫”字的帕子,回想起那日沈闊同身邊人的對話,似乎談到木料、督造,想必他是內官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