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屈辱
惠妃用罷午飯,撤了席,正喝茶時聽見回話說小李子來求見,她忖了會兒,終究命人把人帶進來,問他沈闊如今怎樣。
小李子恭敬道:“回娘娘的話,皇上命謝都督審理此案,都督才不得不對他用刑,可大家都是奴才,心裏不忍,這幾日用完刑后又給他上了葯,傷口已好了許多。”
惠妃提着大半個月的心總算放回肚子裏,她端起冰裂紋茶盞淺淺抿了口,命人看賞。
小李子推辭再三,終於收了一把銀瓜子,又道:“娘娘,前兒針工局上來的那小奴婢,沈管理說想見見她,您看……”
惠妃面色微僵,小李子以為惠妃是怕東廠把蘇禾怎麼著,忙不迭道:“娘娘安心,她已是您宮裏的奴婢,小的們絕不敢對她用刑,只是領他去見見人罷了。”
惠妃從脅下扯出一方水紅色綉玉蘭的帕子,掖了掖嘴角,“他只說想見那奴婢?”
“是。”
惠妃嗤的一笑,瞅了眼海嬤嬤,海嬤嬤會意,這便打起帘子,領小李子去尋蘇禾了。
惠妃則命素問去盛一筐核桃來,后拿着核桃夾子狠狠地夾。
她為沈闊保住了蘇禾,昨日她若被東廠帶去,免不了一番酷刑,今兒作為長春宮的奴婢被帶去,誰也不敢把她怎麼著。
甚至她還冒着被人疑心與此案有勾連的風險,讓蘇禾過去,也不過想知道沈闊眼下情形,海嬤嬤最清楚她的心思,回來時說她:“娘娘心太痴了!”
那邊廂,蘇禾熟門熟路去到東廠監牢,由小李子領着一步步往監房深處走。
她的每一步都踏在沈闊心上,如千鈞之重,愈來愈近、愈來愈近,逼得他幾要發瘋,他手上蓄力意圖掙脫鎖鏈,連刑架也承受不住,跟着抖動。
蘇禾聽見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響,更加快步子,直衝到牢門前,口中那句“沈公公”將要脫口而出時,忽像被什麼堵住一樣卡在喉嚨里。
愣了兩息的功夫她才意識到什麼,立即錯開視線,登時臉上紅霞暈染,直延伸至耳後根。
他們竟剝了他的褲子!
監牢中還點了兩掖蠟,將沈闊的下身照得分明,幸而那處只一閃而過,沒瞧清楚。
接着蘇禾被人推了一把,猛地跨進監牢,牢門立時被小李子拉起上鎖。
蘇禾聽見他微不可察地嘆了聲,大約同是太監,小李子也看不過這樣惡毒的刑罰。
監房中燭火搖曳,蘇禾偏着頭,一步步向沈闊靠近,“公公還好么?”聲調不由自主染上哭腔。
沈闊終於不再掙扎,他頹然地低下腦袋,從喉嚨里擠出一句:“你走!”
他自小到大受的所有屈辱,在看見蘇禾的那一瞬,忽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
那年他才凈身不久時,把自己的寶貝看得比什麼都重,偷偷將其埋在樹下,一該死的奴才瞧見了,將那東西挖出來威脅他為他辦事,“你以為藏着它它就能長出來?哈哈哈!”
還有他尚在御膳房打雜時,一群比他資歷老的太監常圍着他起鬨,摸他的臉,撫他的胸膛,說他:“在宮裏幾十年,從未見過這樣俊俏的後生,真可惜了了!”沈闊怒極,扯開他們的手,與他們廝打作一團,最後雙拳難敵四手,滿身狼狽,被眾人按着腦袋,喝下一碗餿了的冬瓜湯。那時他們陰冷的嘲諷,腌臢的手,如今還時不時入夢折磨他。
更有認仇作父的那一刻,他向沈蓮英跪下,將茶盞雙手奉上,喊他:“乾爹,”他心裏在滴血,面上卻要做出無上榮光的樣子。
然而過往這一切的屈辱,都不及此時此刻,扒了他的褲子將他的短處暴露在蘇禾面前。
那種羞恥,彷彿一記重拳把他打到泥地里,永遠也起不來身,往後任何故意做出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姿態都無法掩飾他的自卑,他的殘缺。
“你走!”沈闊低吼道。
蘇禾卻不肯走,她蹲下身,把臉別向一側,提起他的褻褲為他穿上。
因不敢看,手指摸索着好一會兒才為他系好絛帶,待穿好后她才敢稍稍往下瞄,正瞄見他大腿上六七道交錯的傷痕,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她看得心痛,“我上回還說給你帶葯來呢,偏又忘了,”說著,又蹲下將他的彈墨外褲緩緩拉起,生怕碰着他的傷口,最後手環上他的腰身,輕柔地為他繫上腰帶。
“滾!”這回他幾是用沉在丹田裏的氣息吼出來,蘇禾唬了一跳,“你總叫我走做什麼?咱們不是早說好了要做知己好友么?知己好友便是同穿一條褲子,同睡一張床的,我方才並沒看見什麼,只是怕你着涼,給你把褲子拉上,這又怎麼了呢?”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更戳中沈闊的痛處,原來蘇禾把他當作可同穿一褲同睡一席的知己好友,也就是沒把他當男人看,怨不得她為他提褲子提得如此利索,沒絲毫難為情。
蘇禾覺沈闊好像在笑,眼神卻陰冷瘮人,她撥開他垂在兩側油膩膩的亂髮,看見他兩顳暴起的青筋,更心疼得緊,小手輕輕撫上去,壓聲道:“你不必擔憂,沈督主那兒惠妃娘娘已為你傳了話,不久必有消息傳來,你挺到那時候便無事了。”
沈闊閉上眼不言聲兒了,他沒法兒面對蘇禾。
“你不要中了他們的計,他們是故意這樣折磨你,消解你的心力,令你不戰自敗,你看看自己身上這橫七豎八的傷,”說到這兒,蘇禾吸了吸鼻子,“這你都挺過來了,眼前的小事怕什麼?”
話音才落,忽聽得厚重的牢門被推開的隆隆聲,只見一身海青色過肩飛魚服的謝嬰大步走進來。
“沈管理,這小奴婢待你着實上心,特地為你穿上了褲子,膽小些的怕是已大叫着跑走了!”謝嬰面帶嘲弄。
“讓她走!”沈闊只沉聲說了一句,“咱家再不想見着她!”
蘇禾心中一痛,深深看了眼謝嬰,從此將這人死死釘在腦海中,想着他日自己手上有權了,第一個不饒他!
而後,她卻也只能戀戀不捨地跟隨小李子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