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等待
偌大的東暖閣便只剩下蘇禾一人，她捂着被子小心翼翼坐起來，打起一面香色床圍，伸手撿起腳踏上散亂的衣裳，自己摸索着穿戴好，也不敢照鏡子，便逃也似地出了門。
在門口，那女官伸手攔下她，將她渾身上下打量一遍，最後指了指她鬆散的髮髻，“姑娘隨我來，”蘇禾焦急地瞅了眼大殿方向，沒見沈闊出來，又不敢問，只得跟着那女官往西梢間去。
西梢間佈置得像女子的閨房，象牙雕牡丹插屏、四扇花梨木雕花鏡台，旁邊一色的四角包銀大櫥櫃，架子上放一掐絲琺琅百鳥花卉面盆……供后妃侍寢后梳妝穿戴所用。
這會兒屋裏三個紅衣奴婢已備好水、巾帕、香皂、花露等，蘇禾由她們伺候着盥了手凈了面，而後坐在花梨木四扇雕花鏡台前重新梳妝，她這時才看見青蓮紋滾邊立領半遮的脖頸上，若隱若現一片紅痕，正是皇帝親吻的那處。
她頓覺一陣惡寒，忙將領子拉起來，回頭向為她梳妝的宮女道：“不必勞煩姐姐，奴婢自個兒會梳。”
這幾個都是伺候皇帝的，各個七竅玲瓏心，知道蘇禾必是有什麼事不願當她們的面，於是應了個是，一齊卻步退下。
待人走後，蘇禾立即解開盤扣，褪下半邊小襖，果見從脖頸到胸前一路蜿蜒而下的紅印子，印在瑩白的肉皮兒上，就像雪地上的紅梅，她使勁兒擦那些印子，擦不掉，身子微微顫抖，眼中的淚也微微顫抖，終於顫落下來，她忙用手背揩了，將襖子拉上，重新繫上盤扣……
再看鏡中的自己，忽有些認不得了，這還是她么？
可有什麼好恨的呢？這是她自個兒選的路，又沒人逼着她，只是……只是因着沈闊，心裏有那麼一點難過。
磨蹭了好半晌，蘇禾終於梳好髮髻，起身出了門，她問為首那女官：“姐姐，皇上還在明間兒議事么？”
“還沒完呢，也不知議到什麼時候去，你還是先回吧。”
蘇禾討好地笑笑，“姐姐，奴婢能再等等么？不在這兒等，去廡房裏等，成么？”
那女官以為蘇禾仍要等皇帝，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擺手道：“去吧去吧，”
蘇禾誒了聲，立即小跑着向東廡房去了……
正好李貴由福全領着，從廡房出來，迎面遇上，蘇禾想問問他究竟出了什麼事，可惜二人行得匆忙，面色又凝重，蘇禾只好退至一旁讓他們先過……
目送二人進了乾清宮明間兒，她才掀簾進門。
屋裏還是那兩小太監在燒茶水，見了蘇禾，含笑着點了一點頭，蘇禾受寵若驚，忙回以一笑，這才過去火盆旁邊坐着，靜靜等待。
自然不是等皇帝寵幸她，而是等沈闊，李貴說沈闊這回碰着的是掉腦袋的大事，他進去已半個時辰之久了，還沒出來，可見情勢危急。
蘇禾等啊等，等啊等，半個時辰后看見三個太監匆匆趕來，進了乾清宮，接着陸續又有太監拿着賬本進去，甚至沈蓮英也被傳召了。
她的心緊揪着，眼皮子急跳，直到天色暗下來，燒茶炊的一太監看不下去了，提着個燈籠過來遞給她道：“姑娘還是回去吧，從這兒到順貞門至少行兩刻鐘，現在動身還能趕在宮門下鑰前出宮。”
“這麼晚了？”蘇禾恍然，起身透過窗戶望望外頭，果然天色已暗，乾清宮檐下兩個小太監正上燈，
她略略猶豫，終於接過燈籠道了謝，掀簾出了門……
一走出去，凜冽寒風便撲面而來，蘇禾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瞬間腦子清楚了許多。
她光顧着憂心沈闊的生死，竟忘了自己的前途，方才皇帝雖將她折騰了半個時辰，然尚未真正要了她，那她究竟算不算受了寵幸呢？皇帝還能記得起她么？還是把她拋之腦後，她曇花一現後繼續在針工局做她的小奴婢？
她真是瘋了，竟為了幫沈闊把自個兒前途搭上，更要緊的是，沈闊此刻自身難保，還如何相助她往上爬，幫着她每月初三見到皇帝？她還如何承寵？
蘇禾把腳一跺，提着燈籠快步出了月華門，心中思緒紛繁，走了十幾步，忽見拐角處走來一行人，五六個燈籠簇擁着，為首那人頭上的金簪玉飾在燈火下熠熠生輝，更熠熠生輝的是那張扭曲的臉，不是蘇瑩卻是哪個？
蘇禾悚然一驚，忙低下頭沿着牆根走，恨不能把自個兒縮成個小點好不教她瞧見。
“劉美人告訴你蘇禾去了乾清宮？可別是她看我在禁足，故意引我出門，設下的圈套！”蘇瑩偏頭看向王姑姑，腳下步履不停。
“千真萬確，老奴也怕着劉美人的道，半個時辰前過來向月華門上站班的問了，確有此事。”
“豈有此理，我因她被皇後娘娘禁足，她便趁着空當來勾引皇上了，真跟她娘一個樣，小娼婦，賤——”話音未落，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過去，她立即掉頭往回走，指着蘇禾，“前頭的，你站住！”
蘇禾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猶豫了一瞬，拔腿便跑……
“還敢跑？抓住她！”蘇瑩大怒，兩個小太監得令，衝過去抓人，到底男子跑得快，輕易便捉住蘇禾，按在牆上。
“哪裏的宮人，這樣不懂規矩，乾清宮夾道里也敢橫衝直撞跑起來，”王姑姑冷笑。
蘇瑩卻是一打眼便認出了人，她呵的一笑，慢着步子走過去：“跑？你能跑到哪兒去？”她從王姑姑手裏接過燈籠，直懟到蘇禾臉上。
火光刺眼，蘇禾不由得別過臉，心道完了，這回真要死了。
卻正因這一扭頭，蘇瑩瞧見她脖頸上的紅梅，立時臉色大變，再沒了打趣蘇禾的興味兒，她伸手去扯蘇禾的襖子……蘇禾胸前一涼，忙伸手去遮，一面盯着蘇瑩大吼：“你做什麼？”
“賤人！你娘沒管教好你，我這個做姐姐的來教！”蘇瑩氣急，燈籠一扔揚起手便打。
“做什麼做什麼？”月華門上的站班太監聽見動靜，提着燈籠過來查看。
蘇瑩忙放下手，捵了捵身上的妝花襖子，裝作溫婉賢淑的樣子。
王姑姑則上前兩步，向那太監一禮，道：“公公，是我們婕妤娘娘過來看皇上，誰想在這兒碰見個冒失的奴婢，衝撞了娘娘，娘娘訓她呢，沒什麼大事兒。”
那太監聽說是蘇婕妤，語氣客氣了許多，“現今這些小奴婢愈發沒規矩了，是得好好教訓，只是這兒離得皇上近，萬一驚擾了皇上……”
王姑姑笑道：“奴婢這就把人帶走，不叫你們為難。”
蘇禾聽他們說著，臉上熱汗直流，她知道此時便向那太監求助也無用，誰會不向著皇上的新寵蘇婕妤，來幫她呢？
而她今日落在蘇瑩手裏，怕就不是捉弄那麼簡單了，蘇瑩會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