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穹頂(下)

童話:穹頂(下)

“喂!你把老子嚇到了!怎麼還不起床?”萊姆被從睡夢中喊醒,這個時間已經很晚了,早上來的垃圾車自顧自地把垃圾找個空地一倒之後已經離開了。

霍比早上起來后發現自己臉上被蓋了一層布,難怪晚上會做自己在自己的葬禮上突然復活過來的奇怪的夢。萊姆這小鬼不學好,居然做這種惡作劇,從哪看到的?

“嗯……爸爸,什麼事?”萊姆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見霍比滿臉滄桑地坐在自己床邊,他第一時間做的扭過頭去,想了想爸爸為什麼會那麼地生氣。糟了,沒有去放指示牌!萊姆還小,什麼臟活累活都還做不了,所以他每天唯一的任務就是把引導垃圾車的指示牌立在一個地方,垃圾車會根據指示來選定位置傾倒垃圾。看起來今天搞砸了,那些人又會隨便亂搞。

萊姆突然從床上打挺起身,連沒有穿上衣服之後就立刻跑出了房屋,霍比都沒有反應過來。啊,果然是這樣。指示牌還放在門邊,一些車還是按照慣例倒在現有的垃圾堆下,而門口那片自己平時放各種收集到的有意思的東西的空地上已經被幾座新的小山包代替了。雖然玻璃蓋壞掉但是時間分毫不差的懷錶,玩到滿是黑色線團的毛絨玩具,還有各種各樣還能玩的東西就這樣被壓在了山下。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然後回到屋內。

“對不起,爸爸,我忘記了。”霍比並沒有因為他這樣而責怪他,因為是自己昨天晚上太累忘記調鬧鐘的原因。平時父子倆都是一起起床,萊姆會稍微磨蹭一下,等到自己買早餐回來后先吃。

“唉,算了。我記得你在那裏擺了很多玩具吧。”霍比每次收工走夜路回來的時候都要小心不要被那些東西絆倒。

萊姆有點難過地點了點頭,霍比起身走了過來,把他攬在懷裏。他知道連最後一點自己的餘地都被佔據后的滋味,兒子的心裏一定不好受。

“昨天我們已經搬了很多可以賣到錢的東西了,今天我們就稍微放個假吧。就來把那片地方再清理出來吧。”萊姆的眼中閃耀着興奮之情,高興地振臂歡呼,因為這是爸爸第一次要帶着他做一件事情,他的心中對“放假”這個詞也充滿了嚮往之情。

萊姆飛快地從雜物間裏搬出兩套鐵鏟和工作手套的工具,都是用了很久的老物了,他們的年齡可能比自己都要大。不過他並不會用這種工具,當他想學爸爸彎下腰用力朝着山腳下那樣一鏟過去的時候,萊姆發現自己根本握不住那根長柄,反而是剷頭被地上嵌着的小石頭給絆了一道,向前摔在了地上。

“嚯嚯嚯,你還小,用不會這種東西的。”霍比拄着鐵鏟開懷大笑,拖着鐵鏟走過去把萊姆一把拉了起來。“你應該試試這個。”

霍比拿起那把鐵鏟,沖底下接近根部的地方鬆開了一個部件,長長的空心鐵柄變成了一段短短的圓柱柄。萊姆拿在手裏的時候還沒有他的半身那麼高,他像登山隊員一樣朝着那個山上一步一步地攀登着,有模有樣地把那把短鍬當做登山鎬一樣。爬到了山頂后,萊姆想把它當做旗幟一樣插在上面,但是突然腳底開始不穩起來,紙箱泡沫板和膠袋構成的山開始散架。嘩啦一聲,萊姆就仰面泡在了這片黃白色的海洋里。

“兒子!沒事吧?”霍比有點擔心地走上前去,看到萊姆擺擺手,便讓他就在上面用手丟這些一塊一塊的垃圾就行了。要是之前一段泡沫般繁華的時期這些就是各種腐爛發臭的食物變成的屍山,霍比沒有手機和聯網的義體,也不曾出過遠門,但是他可以從這種能看到的變化中見識到整個聯邦的變化。

萊姆想着四周看去,自己這座山是最矮的那個,高高的垃圾堆已經把垃圾場的圍牆都給擋住,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霍比在下面鏟着裝滿沙石的紙箱,萊姆在上面往旁邊丟着泡沫板和膠袋,他感覺自己在慢慢下降,最後坐在了毛絨熊的頭上。這個小山包很快就被剷平了,霍比還是感覺有點累,拄着腰站在一邊。

萊姆這時被地上的一張畫吸引住了,那是一幅畫著戰鬥機械人的話,雖然看起來是手畫的,而且不太好看,但是還是抓住了萊姆的眼睛。反射着白光,雄偉地站立在陽光下的機械人,這種樣子和他在被丟棄的畫冊上看到的只會重複幾個動作的工廠機械人不一樣,偉大而帥氣。舉起的手臂上還抱着一個捧着頭盔的英俊的大人,他是誰?是他讓這個機械人動起來的嗎?

“孩子,在做什麼呢?”霍比也湊過來看,那是聯邦的徵兵廣告,非強制性的,大家都是為了身份和賺錢才自願地參加訓練和編製。

“我也可以像他這樣開機械人嗎?”萊姆滿臉期待地看向霍比,霍比心裏非常地高興,至少霍比沒有被這個封閉破敗的地方束縛着。他也會在時間還早的睡前給萊姆講着外面的“故事”,自己也沒有去過,不過和那些回收站的搬運工和來買材料的人對完價之後拿賬簿記賬時,聽他們坐着聊天時聽到的東西,再自己東拼西湊一下,就可以變成一個不錯的故事,至少萊姆在認字之前也能聽得津津有味。

“現在你還小,而我也有點老了。”霍比感慨地說著,就算是以前自己也不曾有這副畫上的人那麼英俊過。

“那我長大后就可以做了嗎?”

“如果你能夠像他那樣身強體壯的話,就可以去面試,然後那些人就會挑選出配得上它的人。”這就像自己中學畢業後去勞工所面試時一樣,但是最後在一群職業人員和大學生之下還是默默地離場了。自己是怎麼到這裏待了幾十年的呢?連霍比自己都記不清了,不過從說過話的人嘴裏聽說,老了的人就應該做一些清閑的事情,所以我就在這裏了吧。

“那爸爸以前想當過這樣的人嗎?”看到萊姆純真的顏神,萊姆不好意思說自己從來沒有想過。

“這些人都是我們國家的英雄啊,是他們在保護着我們。以前在我年輕的時候,還沒有這樣的大大的機械人,甚至沒有什麼機器。但是這幾十年變得太多了啊,我都快不認識這個世界了。”霍比的印象只留下從鄉下走出來之前的老家景象和現在的垃圾場以及周圍的一點地方,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他也不知道。

“那我以後想變成這樣的人。”萊姆這麼說著,霍比也十分滿意地默默他的頭。“好啊,比你的爸爸年輕時有志向多了。”不過他只是連戶籍都沒有的小傢伙,臨時戶籍也馬上就一個十年了,而且只是這樣一個垃圾場出身的小傢伙,怎麼和外面那些普通的和不普通的小孩比呢?但是永遠不要做的事情就是告訴小孩沒有聖誕老人。

萊姆把這幅畫拿回了屋內,掛在原來掛日曆的地方。

因為起的比較晚,這時的萊姆還在和霍比吃着每天換着口味的麵包,然後霍比繼續去對着茫茫的垃圾山,坐在下面用手挑揀着一些可能有價值的東西。萊姆無所事事地在趴在床上看着各種殘破的畫冊,用那些東西拼湊出一個世界。

“滴滴。”一輛車從鐵門開進場內,停在門邊。幾個穿着像是工地的衣服的人走到屋前準備敲門,而霍比從聽到車聲之後就走到那裏等着了。他拿起屋檐下的那幾個桶,晃了晃,一桶發出金屬片叮叮噹噹碰撞的聲音,另一桶是可以重塑的各種塑料盒。那幾個人小心地檢查裏面有沒有用來充重的垃圾,然後放在了秤上。

“1846里,算你1850吧。”帶隊的那個人準備掏錢,但是霍比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合適的價格。

“今天怎麼有點少啊。”霍比的言語中充滿了謹慎,像是害怕那些人突然就翻臉一樣。

“最近這邊不景氣,我們工廠也很難辦,你去看看,我們的工廠已經停了一半的鍋爐房了。聽說最近的區里找到了新的礦脈,不過可能只是那些老大的騙局。”

聽到這麼多的解釋,霍比也沒有什麼話說,只好唯唯諾諾地收下了那筆錢。這時萊姆從門裏探出一個頭出來,他想看看外面那些“有地位”的人是什麼樣子的。霍比有點緊張地瞪着萊姆,他一直都叮囑萊姆不要在自己工作的時候出現在他們面前,最好一點動靜都不發出來,因為萊姆的身份現在還是灰色的。

“哦唷,聽說你以前撿了個小孩,一直都沒有見到,原來是藏起來了啊。”領隊正在撐另一桶東西的時候其他兩個人走向萊姆,萊姆也沒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打開門走出來迎接他們。

“長得還行啊,比我兒子還壯。不過可惜生在了垃圾場裏,帶着那種洗不掉的臭味。”他們的語氣中包含着太多的意味,摸着萊姆的頭髮。霍比聽到這種話之後微微低下頭去,但是看到萊姆炯炯有神的雙眼,他還是挺直了腰板。

“老頭,你這小孩是你的代班嗎?”

“如果上面不把我的工作撤掉的話,那我死後就讓他來做吧。如果那樣的話就不要告訴別人我已經不在了。”他們的這番話讓霍比考慮起了這個年僅14歲的孩子的將來。萊姆現在還是沒有合法身份的人,只有到成年之後才能去打工后得到身份證,不過自己能不能撐到那一天呢?

“不要說這種泄氣的話啊,你這樣一說,我覺得我都要想你一樣干這種活到老死了。”他們帶着笑意說著,還有一點苦澀的意味。

霍比也附和着笑着,接着數起錢來,一共收入2530里,比昨天比起來少了一半。霍比想着。

“沒問題了。”霍比擺出好了的手勢,那兩個人抬着裝滿材料的塑料箱回到了車上。領隊這時也注意到了那個孩子,他看起來是政府有關的人,對萊姆這樣的人肯定有什麼要做的。

“這個孩子,是你的?”霍比小心地點點頭。“你應該沒有結過婚吧。”

“這時我以前撿來的,在這裏養大。”聯邦最近在嚴打拐賣兒童等犯罪行為,畢竟是年中,而且南澤已經被中心區的那些老大哥警告了很多次了,霍比自然要解釋地清清楚楚。

“戶口,身份什麼的有嗎?”領隊的話到點子上了,霍比驚出一身冷汗,然後沉重地搖搖頭。

“唔……”領隊想了想,接着伸出一隻手來。該不會是要我交錢了事吧?霍比想了想,然後顫顫巍巍地遞上手上的錢,不過這些應該都不夠塞牙縫的。

“不是這個,我是要你的工作證。”霍比驚訝地點了點頭,然後從兜里把工作證拿了出來。領隊接過去看了幾眼,又遞了回來。

“58,有點年紀了啊,再過幾年就該退休了。”他若有所思地說著,“你剛才是說以後想把這個垃圾場交給他?”萊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到了我的身邊。

“對,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和上面通融一下……”霍比卑微地提出這樣的一個請求,但是領隊看起來一籌莫展的樣子。

“我又不是你的老闆,這裏的事情和我也沒什麼關係,見到他們我還得躲着走。不過你想得起上次老闆來看你是什麼時候了嗎?”他這一問把霍比難住了,確實記不清上次來這裏視察是什麼時候了,於是搖了搖頭。

“這就對了,他們已經忘掉你了,畢竟也不是什麼賺錢的去處。”他開懷大笑起來,拍了拍霍比的肩膀,差點沒有站穩,“你要麼就去南澤區的政府大廳給他註冊一個低級戶口,要麼就什麼都不要說。”

接着他招呼萊姆過來,盯着他上下審視了一番。“看起來面色不錯啊,不像是垃圾場老人養出來的樣子。不過嘛……聞起來確實還是垃圾場的味道。我聽說了哦,這個小孩是特華的私生子。”

“你從哪裏聽說過的?”霍比有點急躁地問道。特華在南澤可是鼎鼎大名,擁有着私人武裝和議會席位,住在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里,旗下的產業遍佈整個南澤區,就連自己這個沒見過世面的人都聽說過的名字。可是這個孩子怎麼會……

“千萬不要和別人提起這件事情,不然你和那孩子都會有危險的。這孩子從長相到身形都和特華很像,就是以前聽說過一個民女被逼着扔掉他放的風流債,結果心軟回去想抱回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的事情。

那天那個人問過垃圾場的人,都說沒有見過這個孩子,因為都怕惹上事——特華雖然人確實不錯,幫過我們幾次,但是你要知道一點,他特別擔心什麼東西髒了自己的眼。所以這種事情千萬不要讓他知道了。

其實說來也幾乎沒有人說見過,所以就有人傳聞特華的私生子可能還在哪裏活着,這種流言都已經能讓特華坐立不安,更別說找到你們之後會怎麼樣。今天我見到之後就感覺很像,所以我覺得當著面告訴他最好不過。”

領隊摸了摸他的頭髮,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憐憫之情。“要記住,你現在只是一個棄子,不是什麼高大的人物。以後最好躲着點。”但是萊姆的眼中表現出一股倔強,讓領隊和自己感覺有點不安。

“那麼我先走了,你們以後小心,也不要壞了我的生意。”領隊邊往回走邊點了一支煙,上車離開了。

霍比望着鐵門處愣在原地,身上彷彿有千斤之重。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萊姆扯着霍比的衣袖問道。

“我多希望這不是真的,但是從你的那頭金髮,那樣的眼神和強壯的身體,我……我真的應該早點告訴你的。”霍比想不出應該怎麼向萊姆解釋了,他只希望兩個人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所以說,你不是我的爸爸咯?”這句話如同尖刀一般刺進霍比的心中,他痛苦地點頭,然後準備去繼續忙活明天的生計。

“但是那個叫特華的人也不是我的爸爸,你才是。”萊姆接着補充道,然後從背後抱住了霍比的腰。霍比聽到這樣的話也已經心滿意足了,牽着他的手走到了今天早上堆起的一大片建材垃圾堆旁邊蹲下。

“孩子,你以後就將擁有這片地方,這是我能給你的所有東西了。雖然全部都是髒亂臭的東西,但是你也要學會一點,在這些沒有人要的垃圾裏面找到有價值東西。”

這個下午霍比將他所有的見識都教給了萊姆,怎麼樣去分辨有價值的東西,怎麼樣避免沾上骯髒的淤泥,教萊姆認識各種材料和物件,從宣傳單上一點一點地把自己認識的字和意思都告訴了萊姆,在畫冊上講着自己在小時候媽媽懷裏聽到過的關於那些高高的煙囪和炫麗的燈光下的故事。

“我可以出去看看嗎?”最後萊姆滿臉期待地問道,霍比思考良久,說:

“以前是因為你還小,而現在的你卻太特殊了。我害怕外面不會給你帶來任何的好事。”但是這番話並沒有讓萊姆就此退縮,他盯着我的臉,帶着生來他的眼神中就有的堅定。

“我們只是靠撿垃圾為生的人,不可能直着走在大街上的,這樣子活着就行了。”霍比把那句壓在心底里的不爭氣的話還是告訴了萊姆,但是萊姆並不在意地搖搖頭,然後跑回了屋子裏。這個孩子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句話呢?霍比繼續低着頭挑揀着斷掉的鋼筋和生鏽的螺栓。

晚上霍比休息回到房屋的時候,發現萊姆已經睡著了。他不忍去打擾萊姆,便把麵包放在了他的枕邊,然後接着去工作,直到深夜。

萊姆就在晚上醒來,躡手躡腳地從門后拿起手電筒,小聲地走出了房屋。他想起來今天下午忙活的時候在哪個地方看到了一本書,一定要把它找出來。他翻遍了印象中的地方,最後找到了它。那是一本介紹聯邦的現代科學的一本書,書名很長,裏面畫滿了各種機械人的圖示和裏面的構造,文字都是十分淺顯易懂的,連萊姆也能讀個大概。

他這時候有了一個更大的夢想。

萊姆逐漸了解到了機械人也只是和平常收集到的那些材料一樣,是由各種金屬和塑料組成的;還有這個世界也是,萬物都是由一百多號叫做“元素”的東西中的幾個或者幾十個組成的,無一例外;每個人也是一樣,都是有着相同的身體構造。這本書告訴了他外面正在飛速運轉的世界是什麼樣的,比起他現在的這個地方要多了太多的東西。

萊姆不曾進過學校,從出生以來就待在這個臭氣熏天的垃圾場裏,但是從會說話和識字開始,他從來不會錯過任何能夠引起他興趣的東西,從每個山堆里翻出各種各樣的書和報,絞盡腦汁地比劃和猜想着上面的字是什麼意思,寫的東西是什麼。霍比只能教他自己因為工作而認識的一點字,其餘的時候他只是擔心地看着萊姆,欲言而止。可以說,萊姆的見識,甚至不比那些在大學的學生要差。

他打着手電讀完了這本科普性質的讀物,內心中聽到了一個呼聲:別人做的到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到。

萊姆也覺得自己可以做出那樣的機械人,在自己成年之前有……他數了數手指頭,還有6年的時間,一年有365天,那麼……萊姆這時候只能數出四位以內的數字而不會計算,但是他明白這是一個很長的時間。

夜影下一個人影在垃圾場裏跑上跑下,這個在恐怖故事裏會發生的情節每晚都在發生着。萊姆每晚都會在這個龐大的垃圾場裏翻找着霍比因為老花眼和夠不着的地方還留着的那些材料,從螺釘到長長的鋼條,還有在掉頁的漫畫裏看到過的機械人駕駛座前的那些眼花繚亂的屏幕,那麼這裏就有老舊的電腦顯示器和各種因為太老而被換掉的舊電線。萬事俱備。

但是他想到爸爸也需要賣掉這些東西補貼家用,就有點過意不去,所以他打定主意,每天只拿兩隻手能拿起的東西,對於遺傳了特華的健壯體型的萊姆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數量。在找不到什麼東西的時候,他會小小地從爸爸工作的結果里拿出一兩點不會引起察覺的東西來。

那麼這些收集到的的東西應該放在哪裏呢?萊姆絞盡腦汁地想了想,如果放在這個被垃圾山圍成的地方裏面,那麼總會被爸爸找到的。所以他想到了鐵門外面,這裏的周圍從上次出去買東西的時候來看破敗不堪,街道旁邊建起的那些倉庫都破破爛爛的,看起來沒有人。

萊姆抱着從各個地方翻找到的材料,不發出一點聲音地從房屋旁邊經過,然後在鐵門處左顧右盼。這條街連街燈都沒有,只有在道路的盡頭才看得到一點光。深夜的時間,面前的這片房區只有零零散散的燈光還開着。

街上雖然一個行人和車輛都沒有,但是還是萊姆像偷了東西的老鼠一樣,弓着腰小跑着。在廢棄倉庫的門前停了一下,確認裏面會不會有報紙上畫著的那種抽着煙的惡棍,然後正想走進去的時候,被裏面沒有任何的光,如同黑洞一般的環境嚇得毛骨悚然,而且不敢吭聲——這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參加試膽大會一樣。

沒有水滴聲,沒有小動物爬動的聲音,沒有外面的環境聲,這裏面就像一個完全被隔絕的地方。萊姆往前走了幾步,身形已經完全被黑暗浸透,但是他還是擔心放的離門口太近會被發現,所以繼續往前走着,一下子就走了很遠。他不敢打開手電筒,因為可能會驚動別人,堅定的意志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讓他沒有被黑暗嚇倒。

萊姆回頭看去,只剩下一個小小的放着暗光的門口,就放在這裏吧,應該不會有人看得見的。就算有人看見了,也會當做垃圾視若無睹的,除了爸爸。

在他慢慢彎下腰放下東西的時候,那些零零碎碎的螺釘和墊片叮叮噹噹的掉在地上,從四面八方傳來嘈雜的回聲,把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的萊姆嚇了一大跳。這麼大的聲音,不會有人發現自己吧?

萊姆想馬上跑出去,但是他這時想到如果有人來找自己的話就不得了了,可能被當成報導里的小偷被抓起來審問,而且自己現在確實在做着小偷做的事情。他設想着如果這個時候從門口照進來幾束手電的光自己應該往哪裏跑,然後在環視的過程中發現了從倉庫的盡頭上面的破碎的玻璃窗里照出的一點點月光。

他慢慢地走向前去,卻一頭撞在了在黑暗中隱去體形的支撐柱上。“好痛!”萊姆無意識地呻吟着,卻沒想到四處傳來的回聲已經變得尖銳而洪亮,這讓他以為這裏面睡着什麼人,他的手電筒也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怎麼摸也摸不到。萊姆趕快捂上了嘴,連呼吸都屏住,周圍歸於一片死寂。

就這樣在原地縮成一團坐了幾分鐘,萊姆才敢動彈。他走到發著微光的窗下,那裏也是空空如也,不過從那些窗戶邊緣的碎玻璃碴里,他看見了不同顏色的色彩在躍動着,從三角形的兩邊直到尖頂處。這些光是從哪裏來的呢?一無所知的他只知道這樣很美,與家裏那些雜亂無章各種顏色攪和成的垃圾堆不一樣。

萊姆不敢多耽誤太多的時間,小心地回到屋裏,爸爸在床上打着呼嚕,這就是每天工作完放鬆的方式嗎?他並不喜歡這種聲音,因為這樣他晚上就睡得不太安穩,不過這麼多年過來也已經漸漸習慣了。

因為每天晚上都要摸黑做着這種小動作,所以起床時間比以往會晚大約30分鐘。

霍比在第二天早上在鬧鐘響起的瞬間起來,慣例地洗漱,爭取在下半季之前攢夠一筆撐過寒季的錢,因為那個時候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材料供自己收集轉賣了。他並沒有注意到手電筒不見了,看看床上正在呼呼大睡着的萊姆,心中有點過意不去,是昨天告訴他的真相刺激到了他嗎?

他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只是為了自己的私慾而讓這個孩子受了那麼久的苦。這樣想着,霍比更加拚命地做着活,手中用來挖掘翻找的鏟子每一下都比以前要深上了一截。一定要為他做到一些什麼,萊姆可是地方老大的兒子啊,不應該就讓他這樣一直苦下去。

鐵門處很快就傳來了車輛的聲音,這宣告整個早晨都會有運送垃圾的車從門口開進這裏,霍比起身後站到一邊去。那輛車的司機看起來很隨意的樣子,像是沒有睡醒地直接撞飛了我擺在垃圾堆前的凳子和桶,然後倒車的時候直接撞在了門邊掛衣服的吊杆上。前天洗的衣服全部都掉在了地上,還被車輪碾了兩遍。

霍比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朝那個正在指揮其他人搬運東西的司機發了火。

“喂,你開車注意點!”霍比仰視着車窗里的司機,那個人看起來像是喝了酒一般,一臉醉意地轉頭看向自己。

“什麼?老頭你好大的口氣啊,難道不是你沒有放指揮牌,讓我找不到路了?”司機滿臉不屑地開門走到霍比面前,叉着腰俯視着比他低一個頭的霍比,用咄咄逼人的語氣說著。霍比看到其他人有點害怕的樣子,自己也害怕起來,如果動起手自己肯定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喂,注意點你的身份,垃圾,臭死了。”司機用食指點着霍比的肩膀,然後聞了聞手指,擺出一副被熏到后齜牙咧嘴的樣子。霍比被這種無理取鬧的行為激怒了,他最討厭別人沒事就把身份這種東西擺在嘴邊的人,而面前的這個只是和自己一樣,每天都與垃圾為伴的人。

“你不也是天天運垃圾的人嗎?”霍比氣得鬍子隨着嘴唇一起顫動起來。那個人聽到之後也一臉的不悅,把臉貼的更近了,擺出一副威脅的表情。這個時候萊姆突然從房間裏面沖了出來,把那個指示牌放到了牆邊沒有堆着垃圾的地方,然後走到我的身邊低聲地道了歉,然後飛快地跑回了屋,關上了門。那些搬着東西的人在等着司機的指令,不過這邊的事情並沒有完。

“啊?什麼?我可是之後就要升職去保潔司工作的人啊,現在只是在當司機而已,那種東西我碰都不會碰的——而你,你只是一個偷過東西,進過監獄,一事無成的人,要不是我們在就業徵募所要求下給你安排了這麼一個工作,你現在應該還在哪個地底下挖煤呢。”他的語氣透露出一股的優越感,還有對霍比的貶低。

霍比的眼角出現了幾滴眼淚,曾經父親多次訓教過他“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但是這次,他並不是因為被誣陷或者被欺負了之後流的淚,而是因為悲哀,無法躲避的悲哀。那個人肯定看過自己的履歷,才會這麼有底氣地站在我面前對我指指點點。面前的這個人可能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去留,所以霍比選擇把委屈都往肚子裏吞。不過很明顯那個人並不想就此放過這個老實的出氣筒。

“你那小孩不會是哪個地方拐來的吧?還是誰家的野種?養這麼大肯定費了不少功夫吧,不過他以後肯定也只會像你一樣偷了東西之後鋃鐺入獄的吧,畢竟你們怎麼活到現在的我都還不知道,一個人的撫恤金能養兩個人?”

接着他又劈頭蓋臉地說了一大堆屁話之後才讓霍比去一邊站着,開始指揮工作,然後又從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上碾了過去。起床那時的動力瞬間蒸發乾凈,霍比感覺心裏有一股絞痛的感覺,慢慢地走回了房屋,這個時候萊姆為他開了門。

霍比有點失魂落魄地躺在了床上,本以為不在街頭流浪之後就不會被別人這樣指指點點,但是今天卻因為自己沒有控制的情緒而自找罪受。他稍微起身看了看同樣躺在自己床上,裹着被窩的萊姆,接着又躺了下去。

“爸爸,你真的是小偷?”令霍比擔心的話還是傳了過來,兒子聲音中那種震驚與遺憾的語氣他能直接地感受地到。兩個人就這樣在兩張床上隔着講起話來。

“嗯。”霍比沉重地在被窩裏點了點頭,接着便是幾分鐘的沉默。

“偷的東西還回去了嗎?”

“沒有,換成錢花了。”

“那,坐了牢嗎?”

“坐了兩年,然後在街上待了五年。”霍比的眼淚一點一點地流到了枕頭上,這讓他想起了不惑之年自己的經歷。

“那那個人為什麼還這樣看不起你,他不應該也是和你一樣的人嗎?”他感覺萊姆的話中帶着一種稚嫩的氣息。

“因為我偷過東西,進過監獄,一事無成。”霍比把那些不爭氣的話又復讀了一遍。

“爸爸不是進過監獄了嗎?不是應該受過懲罰了嗎?為什麼還要被別人這樣看不起?”萊姆的語氣突然加重,他似乎覺得這樣很不合理。

“因為他們會覺得我也會再做那種事情的,這種被警局叫做‘前科’的東西就這樣留在了我的身份證里。他們也會這樣子看你的,我的孩子,你要知道這種事情的懲罰可不是簡簡單單蹲幾年監獄就能解脫的。這些將帶進我的墳墓里,帶到你的身上,帶給我老家的所有有關的人,這不是罪,是詛咒啊!”

霍比感覺身體裏有着無形的鎖鏈在捆綁着自己,那個命運的鐘擺聲能隨着心臟跳動而聽到。他這時候需要一個神來為他洗去罪孽,最好能把他一塊帶離這個痛苦的世界。

“什麼‘詛咒’之類的東西,”萊姆應該不會聽過這個詞,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種不屑一顧的樣子,“為什麼不去證明自己已經不是那樣的人了呢?為什麼在被懲罰后就要這樣子永遠地背下去?為什麼我們只配這樣子活着?”

“不不不,我的兒啊,你現在不會明白的,這可不是說我偷了多少的東西,是因為我這麼做過了,所以就要永遠地懺悔下去啊。”萊姆聽到之後有點鬧情緒了,直接在床上坐起身來看向正在畏縮的爸爸我,就像那些人的眼光一樣,都帶着正義凝視着我。

“我不明白,難道就沒有解釋的權利嗎?”

“沒有,沒有。我不可能在每個人面前都解釋一遍,也不會有人願意聽我的解釋的。他們一旦知道了你曾經做過的事情,那麼他們就不會平等地看你了。我現在啊,就像是帶着瘟疫的難民,渾身帶着臭味和疾病,誰都不敢靠近我一下,看我一眼啊。”

聽完了霍比的牢騷后,萊姆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他並不是因為認同這樣的事情發生而沉默,而是在心裏想着去改變,去扳倒這種非正義的事情。這種事情一定是有哪個傢伙在背後煽動着群眾而出現的,他首先想到了拋棄自己的那個大戶特華,一定是他這樣的人在背後使着壞,而且拋棄孩子這種事情無論怎麼說都比偷東西要來的重許多。他還想到了那些報紙上報導的新聞,很多的事情都無疾而終,怎麼想都讓人覺得奇怪。這種事情,絕對不應該存在啊!

這便是萊姆心中代表着他的正義的惡魔之種種下的那一瞬間。這之後,兩人之間的話語交流變得少了很多,萊姆也明白了霍比心裏對自己的顧慮。

時光匆匆流去,萊姆在那天深夜忙活完之後摸黑找到了手電筒,還試着照了一下那片窗戶上發的彩光,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依然每天都在深夜的時候一點一點地積攢着組裝成巨大機械人的“原材料”,把那些東西搬到了延伸到最遠的那個倉庫里,在那個倉庫里也見到了那樣的光,這讓他更相信有什麼東西在保佑着他。

在廢棄倉庫的一角也出現了和垃圾場裏那樣一個一個的小山包。然後就是每天做完工作後勤奮地看書,因為紙質書不再流行而倒閉的店鋪處理舊書的時候就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霍比也在每天默默地操勞着,他現在已經很少考慮到自己了,都是心裏想着讓這個從各個方面都不太一般的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每天工作的時間也拖得更晚了才在水桶里泡泡身體。

在暖月時候的“忙月”沒有感覺到少了點可以賣的零件的霍比在“暖過渡季”的時候感覺到了一點異樣,自己十幾年以來的經驗告訴自己可能“生意”要不太好做了,今年的材料比以往都要少了一點,而且價格也不見回漲的時候。到了寒季之後那些人就不會一兩天來一次了,可能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才會來一次。霍比感覺自己就像動物一樣要為冬天做好準備,但是現在攢下來的錢比以往的時候要少了不少。

這一年馬上就要進入尾聲,整條街除了行人日漸稀少之外也沒有任何的變化,依舊是昏黑一片。但是在這樣一個時候,萊姆像肥皂泡一樣光彩的夢想被捅破了。

快要入寒的一天,萊斯利又因為和老婆吵了架而鬥氣出了門,在深夜的時候也留在棋牌室里和那些人賭着錢。最後一個人走的時候,店長看到準備在這裏的沙發上睡覺的萊斯利,馬上制止了他。

“這裏要關門了,你還留在這幹嘛?”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是這個時候萊斯利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了一遍。

“我和我老婆都在樓上睡覺,你在這裏這樣像話嗎?”

“可是我現在也不敢回去啊。”

接着就是店長和萊斯利坐在沙發上,開了兩罐啤酒後暢聊自己是怎麼和老婆恩愛地相處到不惑之年的,並且勉勵還沒有三十的萊斯利不要灰心。萊斯利受教后,趁着酒勁準備回家把店長教自己的理論好好使用一番,在回去的時候發現捲簾門已經被鎖上了,還好自己有鑰匙,正在鑰匙串上一個個找的時候,左邊突然有什麼動靜傳來。

萊斯利害怕是晚上遊盪的惡棍,馬上蹲下來抱着頭,試着融入夜色中。沒想到是一個正在小跑着的人快速而無聲地從面前街對面的牆邊跑過,手上的東西在昏暗的月光下反射出一點光,然後過了一會之後又跑了回來。萊斯利在牆角偷偷探出頭去,那個人影跑進了霍比的垃圾場裏,難道說是……小偷?不過為什麼要偷霍比的東西呢?是因為好下手嗎?他準備明天晚上來霍比來買麵包的時候應該和他說一下。

霍比如期而至,他掏出那些舊巴巴的紙幣,準備買倒數第二貴的麵包,看起來和以前一樣在這個時候都不景氣。我俯下身去拿麵包的時候想起昨天晚上的見聞,和霍比說了起來。

“什麼?小偷?!”霍比聽到這個詞之後有點受到了驚嚇的樣子,反應有點過度了。

我肯定了我的說辭,雖然那天確實酒醉了,不過以我最後通過店長的教誨成功睡服了老婆來說,這點應該不會記錯。

霍比聽到之後,心裏惴惴不安。為什麼小偷會找上門來呢?難道是以前的人來報復我了?我不記的當初和誰一起做過這事的經驗,都是一個人做的。他又聯想起自己感覺每天工作的量並沒有少,但是感覺賣出的錢也沒有變多的樣子,更加地懷疑了起來。

這一天他工作地心不在焉,晚上工作完吃完麵包,在水桶里泡了一會之後就摸上了床。

“關燈了,兒子。”霍比對着正趴在被窩裏看書的萊姆喊道,萊姆輕輕地回復了之後把床邊的開關關上了。

霍比儘力地剋制住了睡覺的慾望,開始回想最近的事情。房屋裏也沒有什麼東西突然不見了之類的,不如說就沒有什麼值得偷的東西,諸如這些的理由都讓他無法理解為什麼萊斯利會說有小偷找上了門來。但是萊斯利應該也沒有沒事尋自己開心的理由,所以他決定今天先觀察一下。

夜晚靜悄悄地,只能聽到洗浴室里滴水的聲音,就這樣熬過了很久,還是沒有什麼動靜。霍比感覺要支撐不住了,正在意識即將渙散之際,突然傳來了一點響聲,是從萊姆那邊傳來的。是要起床上廁所嗎?

不過萊姆披了一件外套之後沒有從自己身邊走到裏面的廁所,而是小聲地掩門而出。

感覺有點冷啊,萊姆身上的舊外套還是顯得單薄了一些,他最近幾天都找不到多少有用的東西了,甚至連玩具車的輪軸他都覺得可以派得上用場,如獲至臻。

他小心地爬上一座高高的被凍地硬成一片的山堆,每下一次手,都感覺有冰刺刺進自己的手指里。萊姆還是放棄了這樣的挖掘,不敢打開手電筒,只能在月光下這樣極低效率地找着,是一件困難而痛苦的事情。也許只有到下一個“寒過渡季”之後才好繼續做這種事吧。

即使如此,固執的萊姆還是想要完成自己的“工作”,他慢慢地走到下午父親收集好的材料桶里,悄無聲息地取出幾個零件。把手伸進去摸索,裏面的材料只有半桶那麼多,這次就少拿一點吧,最後他只取出了幾個螺栓和螺柱,還有一塊小鐵片出來,然後又從另一個裝着塑料的桶底抽走了幾根抽掉了銅絲的斷電線出來,最後確認了沒有什麼動靜之後,小跑出了鐵門。

手裏抓着一點材料,走進了廢棄倉庫的裏面,萊姆在其中一堆的廢鐵堆上輕輕放下了金屬材料,又在支撐柱下的電線簇里又添上了幾根。

這個倉庫已經不是原來那樣空洞無比了,裏面堆着各種各樣分好類的物堆,有大的廢鐵塊堆和小的廢鐵料堆,牆角還倚着幾根長短不一的鋼筋。幾個支撐柱下還有萊姆用撿來的碳素筆在黑夜中寫下的扭扭曲曲的字,“電線”“朔料”“屏慕”“刀具”“子彈”(其實只有彈殼)等等,還有一堆攏起十分龐大的小山,那些是不知道有什麼用,但是萊姆就是覺得有用的東西,像是斷腿的小凳子,木板,磚頭之類的。

萊姆在即使沒有視線的情況下也能夠憑藉自己的內心和記憶力去找到各自的位置。

“萊姆,你在這裏做什麼?”霍比震驚地站在門口,手電筒發出的強光直直地照在正在佝僂着腰的萊姆身上,像極了抓獲正在偷東西的小偷的樣子。不,這就是抓到了小偷。

“爸爸……”萊姆一時間沒有轉過頭來,站在原地發愣。霍比慢慢地走了進來,拿着手裏的手電筒在倉庫里四周掃視着,然後站在了抱住雙腿坐在地上的萊姆面前,直接照着他的臉上扇了過去,嘴角的鬍子開始猛烈地顫抖着。萊姆被這樣來了一下之後直接側躺倒在了地上,用手捂着臉,但是沒有哭出來,眼中充滿了悔恨。

“萊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不學好?”霍比的語氣中充滿了疑惑與焦慮,他從來沒有想過兒子居然就是萊斯利嘴中的那個小偷,那天那個人說的話難道應驗了?

“我……沒有偷東西。”萊姆的語氣十分沉重。那種恨意開始從他的體內散出,瀰漫在了黑洞般的庫房中。他恨的不是爸爸,也不是自己,而是一個不曾存在的東西,也許是特華,也許是萊斯利,也許是其他的人。

“還在狡辯!你為什麼要偷東西?”霍比看到兒子仍然矢口否認,正想再次舉起手來,但是他忍住了,他覺得萊姆一定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做的。

霍比蹲下身,雙手扶住萊姆的肩,用手去撫住剛才打到萊姆左臉上的地方,自己因為太過於生氣而下手太重了。

“說吧,孩子,為什麼要這樣做?”霍比眼角泛出了幾滴淚來,這一掌彷彿是打在了自己身上。

萊姆這個時候站了起來,稍微穿正了外套,拿起霍比帶着的很大的手提式手電筒,然後把功率調到了最大,瞬間一道錐形的光柱從鏡頭處閃出,照在高高的倉庫牆壁上匯成了一個明亮無比的圓形。這個時候,閃白的光中突然出現了幾條如同心電圖一般的黑色波形,一場投影式電影即將在這裏上映。

“我要用這些,去殺掉特華,殺掉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帶着決絕的語氣,萊姆為這場電影致了開幕詞。霍比被發生的這一切震撼到了,獃獃地看向那個牆上發生的一切。

屏幕上出現了影像,如同很久遠以前的影片,雖然是彩色的但是帶着一點雪花的痕迹,傳出的聲音也帶着少許刺耳的底噪聲。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銀色機械人,他如同展示肌肉一般伸出左臂,在上面坐着一個全身穿着緊身作戰服,雙手抱着頭盔的人看向屏幕這邊,那個人帶着一頭金髮和炯炯有神的雙眼,和這個在太陽下發出耀眼光芒的機械人很般配的樣子。

接着在巨大的機械人下出現了很多穿着暗綠色軍裝的人,他們看起來對那個金髮少年十分的敬佩,迎接他下來之後勾肩搭背地走着。從四周伸過來了幾個車載的機械臂,在為那個機械人進行着修理,旁白告訴了他們將要去進行一項偉大的事業的事情。

接着那個少年坐進了駕駛艙里,用熟練的動作撥下了幾個開關,在各個屏幕上來回掃視確認着,各種屏幕上紛繁複雜的數據讓人眼花繚亂。最後用右手拉下了一個閘,整個屏幕上出現了淡藍色的火焰,那是機械人的腿部噴出的火光。

駕駛艙后的戰鬥室里坐滿了人,他們全身武裝,只露出鼻子處的皮膚,正在向下面為他們準備這一切的後勤人員揮手,金髮少年也露出自信的笑容,朝着面前屏幕上的眾人握住了拳頭。後面的艙門關閉后,他們恢復了嚴肅緊張的備戰狀態,坐在座位上檢查裝備。

銀色的機械人從荒野外升空出發,劃過落日下的地平線處,以極快的速度飛進了一個發達的城市裏。城市中立刻想起了防空警報,但是像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一樣,金髮少年迅速操控右手上的重炮轟掉了幾個防空的火力點,然後方向一轉,直指這個城市中最高最豪華的一棟建築。

“發射!”金髮少年大聲地喊道,幾發炮彈如同刀光一般劃破了夜空,直接貫穿了那棟大廈的中間一端,然後切換到了左手的武器,那是一把用鈦鋼鑄造而成的長而尖的刀刃。金髮少年控制着機械人向前飛去,直接衝撞在大樓的牆壁上,整片整片的玻璃都破碎開來,從空中散落到地上。那把刀刺進了大廈的體內,橫向切割出一個口子,接着登陸艙打開,作戰室的隊員用鉤鎖和吸附裝置從機體上跳進了樓內,最後的一個人向金髮少年作了手勢之後也跳了出去。

這個時候手電筒的燈絲開始發紅,發出滋滋的聲音,然後啪的一下熄滅了,萊姆眼中和那天見到的彩色光芒也暗淡了下來。他有點沒有預料到這些的樣子,轉過頭去朝向霍比的位置,現在只有明亮的月光從窗戶上和門口照進來,將兩人的影子從兩個方向拉得很長。

“孩子……這……這是什麼?”霍比囁嚅着嘴,他現在感到一陣恐懼和寒冷,這絕對不是因為穿的太少了。

“這是我的計劃,就用這樣的方式去除掉我的父親——不對,給我骯髒的血液的傢伙。”萊姆的語氣依舊是剛才那樣的冷酷,他開始變得和惡魔一樣了,身上似乎出現了不尋常的特徵。

但是這個時候霍比衝過來抓住萊姆的兩肩,像是想把他喚醒一樣猛烈抖動着。

“兒子,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這是恐怖份子才會做的事情啊!”

“只要我成功了,那麼所有人都會來支持我。他們也不會再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瞧不起了,他們會來幫助我的。還有更多像特華這樣的人,那也會有更多更多被像老鼠和瘟疫一樣看不起的人。”萊姆用近乎機器般的語氣說著,看向自己的右手,上面彷彿沾滿了特華的鮮血。

霍比看到兒子已經被情緒沖昏了頭腦,現在想的只是將他從自我毀滅的邊緣拯救回來。他緊緊地抱住萊姆。

“兒子,你明白嗎,這些都只是廢鐵和壞掉的電線,你知道要做出你眼中那樣的機械人需要多少的東西嗎?那些東西我沒有見到過,所有人都沒有見到過,有那些東西的人就是像特華那樣的人啊。兒子,你明白嗎,你做不出那種機械人的,做不出的!你也不會把他們拼在一起,對吧?書上不會教給你這些東西的。”

萊姆突然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地低下頭來看向這個已經滿頭白髮的老人。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能理解我呢?他有那麼一瞬間想照着霍比的脖子上來那麼一肘,但是這種邪惡的念頭在一瞬間也煙消雲散了,他的身體和意識開始恢復正常。

“總會有人……願意幫我這個忙的……”萊姆的語氣中充斥着猶豫和遲疑,他逐漸明白了,自己現在只是一個棄子,不是什麼大人物,沒有人會來幫自己。自己有的只有破銅爛鐵,那些表面粗糙,長滿鐵鏽,被人們丟掉的東西,和那種發著光的銀色機甲差的實在是太遠了。

“兒子,做不到的……”霍比也發出嗚咽的聲音,透露出了一股對於命運的絕望。萊姆被這樣的情緒也衝擊到了,直接癱坐在了地上,看向面前的這個已經在垃圾場待了十幾年的老人,不由得失望地搖起頭來,拚命地擦着自己抑制不住的眼淚。

“那,我該怎麼做?”萊姆茫然地問霍比,霍比是絕對給不出一個讓他滿意的答案的。

“這些東西如果賣掉,可以讓我們度過這個冬天的。把他們都搬回去吧,不要讓小偷發現了。”霍比說出這樣殘忍的話,讓萊姆一時之間接受不了。

“可是……能不能留着,萬一以後有機會的話……”

“孩子,你要知道,我們已經沒有錢了!”霍比大聲地喊道,最近的回收價格只能用悲慘來形容,如果這些東西能夠在過渡季之前賣掉,那可以攢下不少的錢,至少能一周吃上幾次肉,可現在只夠啃麵包度過這個冬天。

可是萊姆心中還是有着念想,至少他這時還覺得,有人會把這些“材料”變成機械人的。看到愣在原地的萊姆,霍比雖然不忍心,但是還是說了:

“如果我們活不過這個寒季,那你做的這一些都沒有任何的意義。我很高興我的孩子有懲奸除惡這種正義的想法,但是我們有的東西太少了,沒有人會聽我們的話,就這樣苟且而平凡地活着,也許是他們給我們的恩賜,不然我們也許早就不在這裏了。”

這個時候門口突然閃過幾道人影,是他們的動靜太大把附近的人都鬧醒了。霍比拉住萊姆的手,想帶他離開這裏。萊姆無力地反抗了一下,還是跟着走了出去。

他們微微彎着腰,躲避着那些人尖利的眼光和話語在月光下走着。

回到屋裏后兩個人什麼話都沒有再說,萊姆直接鑽進了被窩裏小聲地啜泣着,霍比在這個晚上也失眠了,他想着自己說過的話給這個孩子帶來了多少的傷害,不過他更希望的是萊姆能夠正常地活下去,至少在這裏能夠挺直腰桿直着走路。

“孩子,想明白了嗎?”第二天一早,在那些車輛都沒有來之前,霍比和萊姆就站在了倉庫的門前。這是萊姆第一次看到自己收集到的這些材料,他們個個都是暗淡的顏色,堆在一起顯得雜亂和多餘。

萊姆沒有回應,而是默默地走了進去,霍比也跟在身後。他們要把這些東西運回去,在回收價格繼續走低之前賣出去一個還可以的價錢。

這時萊姆被一個玩具吸引到了注意力,那是一隻毛絨熊,臉上的眼睛紐扣少了一個,顯得十分地恐怖。剩下的那隻黑色的眼睛看着萊姆,萊姆也看着它,用白色的線縫出的嘴巴微張着,似乎在說著什麼,那個聲音從他的心底發出來,那個眼睛突然微小地轉向一邊,發出了萊姆熟悉的彩色光芒。

他的意志並沒有消解,他的心依然動蕩不安。

突然間倉庫里開始迴響起各種各樣的響聲,是那些地上堆着的廢鐵,是牆角倚着的鋼筋,是堆成山的塑料。霍比這時候停下了手中的搬運,被這種靈異事件給嚇得瞪大了雙眼。

那些在除了他們看來沒有任何價值的東西開始自發地抖動起來,不斷地敲擊着地面,然後像被吸引了一般開始在倉庫的中央如同龍捲風一般旋轉着,速度之快以至於失去了形狀,還激起了更大的風,震得廠房嘎吱作響。這股風暴將更多地上的東西吸引過去,越聚越大,快要佔滿了整個倉庫,風暴之中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逐漸能模模糊糊地透過風暴看到裏面出現了一個不斷長大形體。鋼鐵與地面劇烈地摩擦碰撞着,發出駭人的響聲,“嘡”的一聲捲走了倉庫的屋頂。

霍比想拉着萊姆離開那裏,但是萊姆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這一切,他只好一個躲在了牆角里,眼睜睜地看着萊姆被卷進了那個風暴中,不,萊姆是主動投身進去的,他似乎沒有受到風旋的阻礙,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消失在了裏面。風暴的半徑越來越大,突然傳出一陣巨響,被捲走的屋頂直接撞在了旁邊的居民樓上后掉在了門口。

如此大的動靜引來了很多的人,他們駐足於門前,驚異地看着在這個看不到希望的地方發生的奇迹。

這股龍捲風逐漸平息下來,在剛才風暴的中心處出現了一個外表是銹跡斑斑的銅黃色,再仔細一看上面滿是各種顏色的碎片的機械人。和那天在牆上的光里看到的機械人不一樣,這個機械人更加地大,大到撐出了屋頂,在朝陽下顯得老舊而威嚴,充滿魄力。

“這是什麼……”門口的那些人發出驚嘆聲,紛紛交頭接耳起來,他們中有人提到了“魔法”這個詞。

“爸爸,我要走了。”

從逐漸平息的風暴中走出來一個金髮少年,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雖然身上的衣服陳舊的樣子讓這些反差很大,他不像老人印象中的那樣有着充滿稚氣的臉,而是一個彷彿在童話中出現的那種王子一樣的角色。他伸出手,老人接了過去。

“孩子,你……你不用在意我,可是……這樣可能會害了自己的。”老人做着最後語重心長的勸告,但是他和所有的圍觀者一樣,看到了奇迹的發生。他雖然內心依然焦慮不安,但是他最後想到,這個孩子一定不是平凡的人,他也許可以成功。

“如果我失敗了,那就當是一種證明吧。不過總要有人去做的,那麼那個犧牲的人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少年爽朗的語氣讓老人感覺到了一種無法撼動的力量,他不再說話,看着這個自己養育了很久的男孩變成的少年戴上裹着絨的頭盔,只露出那堅毅的雙眼。

“孩子,真的要去做那種事嗎?”這句話不是挽留,是要讓他,我的孩子更加地堅定信念。

“對,這是我必須去做的事。”

金髮少年轉過身去,看向那些帶着驚懼和崇敬的眼神的人,他們聚焦於這個不久之前還為買麵包而發愁的男孩。

“雖然我不認識你們,但是我能感受到你們的心愿,如果有那麼一個機會,你們都不會住在這個昏暗的街道里。你們都是別人眼中卑微而低賤的人,我從出生的那一刻也是。就請讓我,自私地為你們試着去爭取這個機會吧。”

那些人聽到之後,紛紛低下頭來,有的人鞠了一躬,有的人雙手合十祈禱着,有的人想他致敬,有的人只是帶着期望的眼光看向少年。這份情感與責任少年也真切地感受到了。

“不過現在,請忘掉我!”少年大聲地喊道,已經沒有了回聲,但是依然振聾發聵。“我不想給你們帶來災難,我將以自己的名義去戰鬥。而我,不會忘記你們!”

最後少年緩緩走向老人,一隻手扶住老人的肩,用頭盔輕輕地貼在他的額頭上。這時那個機械人開始發光活動起來,關節之間發出老舊的摩擦聲音,而動作卻顯得沉穩和有力。它搭下一隻手來,少年順着手掌和手臂走了上去,最後留戀地掃視了一圈,跳進了駕駛艙里。

“推進裝置,啟動。”一陣低沉的機器合成聲想起,機械人帶着少年升到了空中,向著背對着城市和這裏的荒野飛去。

老人依稀記得在少年的臉貼近時,他看到了一種彩色的光芒。

在這之後,報紙上報導了一個名叫“瑞貝爾”的恐怖組織的事情,他們在南澤區和西江區邊境線上荒郊野外的某個地方建設了基地,吸納着流民加入。同時在南澤區的各個市內發動了幾起恐怖襲擊,幾名富豪政客與保鏢不幸遇難,其餘的受波及者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精神障礙。目前科爾區方面沒有作出回應,不過舉相關人士透露準備動用軍方進行地毯式圍剿,行動進行時間未知。

在南澤區的一個垃圾場裏,霍比孤獨地生活着,不過他已經沒有了那樣的自卑感情,也更加地注意身體的衛生。恐怖組織沒有與這個地方有聯繫的痕迹,所以他們也像往常一樣安靜地生活着。

在霍比生命的最後四年裏,當處理完了本職工作后,他就會在棋牌室里和其他賭不起錢的人一起湊一桌牌局打着。在每個月底的時候都會受到匿名的人送來的裝在信封里的錢,每次從萊斯利手中拿到信封,兩人都會想起那個金髮的少年的身影。

幸運的是,霍比生命前的最後一刻是在聽教士傳道的時候度過的,萊斯利發現了座位上霍比的不對勁,佈道會緊急變成了臨終儀式。

臨終之前,所有人都收到了消息,在“凈身區”唯一的教堂里為他送行,霍比最後的幾句話是:

“把我枕頭下的錢都分給大家,給那些還在地下工作的家人們,讓他們吃上萊斯利的麵包。”

在所有人湊的份子錢下,教士們為他進行了完備的儀式,裝進棺材中葬在了教堂邊的墓地里,和所有遭到礦難和疾病或者年邁去世的人一樣。

這個地方現在依然沒有任何的變化,寄到萊斯利這裏的信封也在霍比去世后停了下來,轉而寄給了教堂,然後幾個月後也沒有了消息。四十年過去了,萊斯利也已老去,看着霍比被翻新過的墓碑,他能做的只有放上一束花,然後賣着更多種類的麵包給新住進來的前科犯人。

當最後一頁紙讀完后,諾艾爾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雖然這是自己寫的。

“嗚嗚嗚,有點被感動了。”諾艾爾說著,看向小D,她已經閉上眼睡著了。什麼啊,有點浪費我的感情啊。諾艾爾在小D面前做了幾個鬼臉,不過已經睡着的人偶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看了看錶,嗚啊,已經這麼晚了,趕緊睡了。關掉手電筒后,諾艾爾慢慢蹭進了睡袋裏。

這個童話,未免有點沉重了吧,而且文筆也一般,有種故作深沉的意味在裏面,如果是自己的導師會這樣評價的。諾艾爾這樣想着,進入了夢鄉。

如果這不是一個童話呢?

在東雲實驗室的一個筆記本上,記錄著一些諾艾爾在兼職做記者的時候的一些資料。

——他當時可能是這樣想的,當然這個倉庫被重新啟用已經是三十年之後了。

——作為作者的我也不知道萊姆想的是什麼,正如我並沒有去過南澤,也不知道那裏是否有這麼一個場景發生。但是現在它出現在了某個地方,這是我很確定的。

——這種不能稱為能力的能力將會為他浴血的下半生帶來前所未有的幫助。

——在我採訪他的時候他對為什麼要深夜出去尋找給了回復:“我看到爸爸在挑揀的時候故意把它藏到了那些木板下面,他看起來那時也害怕我就這樣招來災厄吧。當初我也許應該聽他的話就那樣苟活着就行了的,但是你明白吧,我不會那樣做的。”萊姆·凱勒最後還補充了一句:“我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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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斯特拉瑪戰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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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穹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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