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橄欖枝
程知勿悚然一驚。這話怎麼那麼像準備強搶？真要搶的話自己也沒招。
好在這時“楊”說話了：“不用擔心，除非你主動說，否則我們不會逼問你的任何事情，也不會搶你的東西，妖理會有自己的規矩，如果連我們都不遵守規矩的話，那世界上的所有妖怪就都亂了套了。”他看人是那麼的准，安撫的話語幾乎和程知勿的想法同時出現，程知勿差點要懷疑對方有讀心的能力了。
“楊”的話得到了其他所有與會者的佐證。程知勿幾乎感覺自己活在夢裏，這也太荒謬了，妖怪比人類還要講道德義務和契約精神？
他的不真實感沒有持續太久，會議還得繼續。
有人給他重新搬了一把椅子進來，之前的那把在超界打擊中成為了灰燼。程知勿在小多的牽引下回到了會議桌上，一陣昏黃的光從視野邊緣掠入，停在了程知勿的身前，他知道那是一盞新的枱燈，之前的枱燈和椅子走向了同一條末路，程知勿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在每個與會者面前放枱燈，如果說其他人需要的話，那自己是一定不需要的，反正也看不見。
“會議繼續進行……我剛才說到哪兒了？噢對，程先生提出了問題：找花幹什麼。這個……其實我們也不太清楚，這裏對這件事最了解的人是羅老闆。羅老闆？”
“楊”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轉向了羅老闆的方向。
羅老闆搖搖頭，沒有明確表示是不能說還是不知道。
“楊”重新轉向程知勿，語氣略帶歉意，“不好意思。”
“沒關係，不影響我找花。”
找東西是程知勿接到的訂單中種類最多的一項，也是最簡單的一項，因為找東西的目標往往很明確，如果能讓程知勿多了解一點要找的那件東西的話成功率就更高了。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就像是尋味犬，在熟悉了味道之後才能開始工作。
“我需要一個媒介。”他舉了舉手，“隨便誰都可以，和那朵花有關就行。”
“楊”說：“那我來吧，上個月我監視過那朵花幾天的時間，算有聯繫嗎？”
“足夠了，請到我身前來。”
篤篤的腳步聲響起，“楊”的步伐和他的聲音一樣平穩，任何人都別想從這腳步聲中聽出任何的一點信息。“楊”走到了程知勿身邊，後者敏銳的聽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請伸出手。”
程知勿在工作時往往會裝出一副看面相或是算生辰八字的樣子，這是為了迎合顧客，不這樣做的話他的可信度就會下降，就像是人們總會信任髮際線堪憂的醫生而質疑年輕的、頭髮濃密的、風度翩翩的醫生一樣。程知勿對這種心理嗤之以鼻，他認為這是一種刻板偏見，人們總愛用自己的眼光去衡量世界。他非常慶幸自己不會這樣，自己壓根就看不見。
非要讓他在工作的時候搞得神神叨叨，這件事就好像是逼着婊子立牌坊。程知勿很難喜歡這樣的顧客，櫃枱上那枚獨山玉小獅子的前主人就是極端這樣的一個人，所以程知勿這麼討厭那個姓袁的。
好在這次他不用了，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間會議室里的傢伙們更加神神叨叨的東西？不過他想要看見鳳凰花的下落，還是得和媒介有接觸才行，這不是走形式，而是不可免除的。
“楊”依言伸出了一隻手，說：“在你面前了。”
在黑暗的靜室中，枱燈只能照亮附近不大的一塊區域，“楊”的手臂就好像是從光暗的分界面上突兀長出來一樣，有一個平滑且明顯的截面。程知勿緩緩伸手向身前摸索去，憑着經驗他很快找到了目標，溫暖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楊”的手很硬，關節凸顯，指節相當粗糙，手不算大，感覺像是長期從事文案工作的人，而且還很愛運動。
妖怪們也有自己的工作，程知勿知道，否則他們無法融入人類社會，那樣的話就很危險了。
有了媒介，程知勿立刻開始了工作，他將尋求的對象深深刻在腦海中，眼前的色塊像是被滴入了清水一樣緩緩暈開，逐漸交融在一起，又重新組合分離，構成了全新的畫面。這樣的畫面在程知勿看來就和夢境是一樣的，沒有太多的邏輯可循，但是仍然能從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一片濕地……升起了大火。”他說。
“怎麼解釋？”
“那片濕地我沒看錯的話是眉州的濕地公園，有很明顯的人工痕迹，但大火我不明白，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可能是象徵著毀滅和重生一類的意象。”程知勿把手一攤，“也有可能就是會起一場大火。”
聽到他的話，所有人都陷入了思索，會議室沉默了幾秒的時間。
“那是什麼時候？”羅老闆問。
程知勿想了想，“四天之後，一周之內，你們有很充分的時間去準備。”
“怎麼判斷的？”仟仟尛哾
“看月亮。”
“那是在晚上？”
“是的。”
七名妖理會成員互相交換了眼神，事情比他們想像中要順利，除開超界打擊引發的插曲之外，整場會議都太順利了，知道了花的下落後，他們沒有更多的東西想要從程知勿這裏了解的了。現在只需要再把可能出現的後患處理一下就可以了。
所謂“後患”，也就是指程知勿了。
當然，他們沒有殺人滅口的想法，按照妖理會的章程中關於類似事件的處理規範，這個時候只需要向程知勿支付相應的報酬然後再把他的記憶刪去一部分就好了。
沒有任何一名妖理會成員敢於隨意殺死人類，哪怕他們擁有可以隨意拿捏生命的力量，這不僅是妖理會的規定，更是對超界打擊的畏懼。擊殺人類很有可能會暴露自身，乃至於進一步暴露妖理會的更多人。
“——聽上去妖怪們過得不是很如意？
——是的，比不如意還要不如意一些。”
咕嚕咕嚕有很好的預見性。
就在眾人準備執行處理程序的時候，“楊”突然站了起來，他的動作不快，但卻彷彿挑動了其他人最敏感的神經，“楊”每次這樣都會說出聳人聽聞的話或做出類似的事來。嘶嘶的蛇信聲響起；另一個座位前，會議桌上的桌布被攥起了一角……唯獨沒有動作的只有羅老闆。
“各位，我以妖理會行動部二隊代理隊長的身份發起一項提議，提議內容如下：邀請程知勿先生加入西南地區妖怪聯合理事會，具體部門待議。”
他的話彷彿一顆震蕩彈在會議桌上炸開。
程知勿終於感受到了他在殯葬車中預感的那種凝滯到讓人頭皮發麻的窒息，他視野中的色塊似乎也被窒息得黯淡了下去，每個人的呼吸都粗重到清晰可聞，彷彿要把這密閉的靜室中的空氣都抽走。
程知勿又覺得這裏像是一個小盒了。
過了很久，不知道是誰咽了一口唾沫，也許是羅老闆，也許是“楊”，也許是小多，沒人關心，他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楊”剛剛說的話上，但這個咽唾沫的聲音總算是打破了窒息的凝滯。
與會者們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鍵一樣恢復了動作。
“不，不行！”為程知勿檢查銅鏡的那個人說。
“他是個人類，楊研，你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從未出聲的一名成員也在此時表態。
“代理隊長，別忘了你只是代理隊長。”蛇信的嘶嘶聲緊隨其後。
對於這些抨擊和反對，楊研沒有反駁，他在等待這裏最大的那個聲音：羅老闆。只要羅老闆點頭，這事兒就有的談。其他人也抱着這樣的心思，楊研這人向來行事詭譎，如羚羊掛角摸不到蹤跡，但公然試探妖理會底線的事兒還是太……衝動了。
那蛇信嘶嘶聲的主人說得對，楊研只是個代理隊長而已。
所有人都在等待會議桌盡頭的那個人表態。
片刻后，羅老闆抬起頭來，“楊研，你的理由是？”
“首先，《妖理會組織運行章程》中沒有任何一條明確指出人類不能加入妖理會；第二，程知勿先生所展現出的能力各位是有目共睹的，我認為這值得妖理會破例一次。”楊研顯然早已打好了腹稿，一口氣說了出來。
其實在羅老闆詢問理由的時候，所有人就知道這事兒已經成了，楊研的理由只是推了他一把而已。
果然，羅老闆只是思索了兩秒，便在昏暗的燈光下點了頭，“我同意楊研隊長的提議，但按照妖理會的成員舉薦流程，還需要現場過半數的成員同意，這項提議才能通過。”
雖然說了投票的事，但誰都知道，這只是走個流程而已。羅老闆親自點頭同意，明確持反對意見的又只有三人，投票已經沒有意義了。
投票表決開始。
四票同意，兩票反對，一票棄權。
投票表決結束。
這一刻，西南地區妖怪聯合理事會的橄欖枝頭一次伸到了一個人類的面前，不管是對於妖理會還是人類來說，這都是一個劃時代的瞬間。
程知勿會接下這條橄欖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