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屍體

此時車裏，程知勿不動聲色，雖然不知道那爆炸的巨響是什麼，但郝昭既然沒有把他和方警官一起趕下去，那就一定是有什麼特殊情況。郝昭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卻彷彿沒有聽到一樣繼續把車開得飛快，程知勿坐在郝昭的車上總有一種飛馳在黃泉路上的感覺，這種感覺在車上沒了正常人類之後尤甚，他不得已分出一隻手來抓住頂篷上的把手。

“為什麼把方警官支開？”

“那爆炸不正常，沒有前兆。”

“爆炸有什麼前兆？”

“一種恐慌……壓抑的氣氛，我能感覺到的，像是有一塊大石頭壓在胸口上，一旦有突發情況就會這樣，但這次爆炸沒有。”郝昭輕輕拍了拍胸脯，他正是靠着這與生俱來的特殊天賦才成功將諸葛亮的追兵攔在了陳倉城外。

“你的意思是……”

“超界打擊。”郝昭輕輕吐出四個字，只有獵妖人的超界打擊陣列引發的爆炸是他感受不到的，所以他才支開老方卻留下了程知勿。在這種人口密集的城區發生超界打擊是妖理會和獵妖人雙方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往往遊盪在各處的觀察者才是這種情況的處理人員，某種程度上來說，觀察者不止是遊離在人世之外，他們更承擔著離岸平衡手的角色。

程知勿將臉朝向了爆炸傳來的方向，空氣中飄來了一股焦糊味，“妖怪……”他呢喃了兩個字，咕嚕咕嚕委託他碰上遇到麻煩的小妖怪就幫一把，但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個世界上需要幫助的小妖怪可真不少啊。他搖了搖頭，對於妖怪的處境他沒有太強的同理心，這並非是種族之間的濾鏡，而是他對世界就是這麼個看法，如果妖怪和人類易地而處，那程知勿也不會對人類有絲毫的同情。

在他眼裏，世界都是一樣的，不需要區別對待，快二十年來盡皆如此。

郝昭的車開得很快，這裏的居民都被那巨響吸引到了街上，但郝昭卻依舊把油門踩到了很深的位置，一路鳴着警笛衝到了一棟四層小樓下面。程知勿扶着小多下了車，到處都是嘈雜的議論聲，他聽見了諸如“活該”、“掃把星”之類的的詞，看來余小小和她那個沒血緣關係的姐姐在這裏的人緣不怎麼好啊。

“眉州市派出所！無關人員退到安全的地方去！”郝昭揮動自己的證件大聲呼喊着，但周圍的人基本沒怎麼理會他，只是象徵性地退了小半步后便繼續議論起來，郝昭沒辦法，一頭鑽進了車裏，猛地砸下了方向盤上的喇叭鍵，刺耳的銳鳴終於讓附近圍觀的人們忍不住捂着耳朵往後退去。這倒不能怪郝昭執法態度強硬，畢竟超界打擊都出來了，誰知道樓里是不是還藏着什麼妖怪，不把人群逼遠一點的話很容易出意外。

“走吧。”郝昭鎖了車，一拍程知勿的肩，往樓里走去。

“我不去。”

“不去沒玉獅子。”

“得是你狠。小多，我們跟上。”

這棟房子的樓道入口在背陽面，下午四五點的太陽雖然還是那麼耀眼，但架不住樓道口太深，郝昭跺了一下腳，頂上的聲控燈在一陣噝噝聲中發出了微弱的黃光，然而即便是這微弱的光也沒持續太久，似乎是接觸不良的緣故，那枚鎢絲燈開始閃爍了起來，就連程知勿都能感受到整個樓梯間充滿了迪廳一樣的光效。除此之外，這裏還有一股陳腐的味道，上了年紀的樓和上了年紀的人一樣。m.

焦糊味在樓道里更加明顯了，四周都好像被火燎了一遍，見到過超界打擊的程知勿對這樣的氣味並不疑惑，那枚小太陽爆炸產生的能量不亞於高爆手雷。

一個微弱的哭聲傳入了兩人的耳朵。剛才程知勿在樓下聽見這棟樓里的住戶都已經撤了出來，那這個聲音就只能是余小小的了。兩人加快了腳步，雖然說超界打擊一般來說在短時間內只會對一個地方啟動一次，但誰也不知道附近有沒有獵妖人遊盪，要是被搶先那就白跑一趟了。

破舊的房屋內，一具古怪的屍體躺在地上，說是屍體，其實用屍體殘骸來形容更合適一些，到處都是焦糊成碳塊的肢體碎片，唯一還能看出原本形狀的就只有面目平和的腦袋。是的，面目平和，這太奇怪了，就好像主動敞開雙臂迎接那小太陽的光輝一樣。

縱然是郝昭這見多了獵奇場面的人，在看到房間裏的景象時也忍不住皺眉，超界打擊的目標——也就是那具屍體，從特徵上來看應該是一隻鳥類妖怪，但是屍體的殘肢中混雜着鳥類特徵與人類特徵：羽毛從皮膚中生長而出，腿骨彎曲成了反轉的模樣，十分詭異。郝昭有點羨慕程知勿，起碼他看不到這讓人悚然的畫面。在屍體的旁邊靠牆坐着一個小女孩兒，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余小小，小姑娘剛才還在哭，但這會兒卻已經暈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哭缺氧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郝昭想上去看看，但程知勿卻拉了他一把，“那個余小小，也是妖怪。”

郝昭停住腳步，驚奇問道：“你能辨別出人類和妖怪？”

“這很奇怪嗎，你們不能？”

“一般來說，沒人可以，除非妖怪表現出足夠明顯的特徵，否則他們一旦混雜在人類中都極其難以被識別，你熟知的超界打擊陣列就是目前精度最高、範圍最大的識別器了。要不是因為這樣，妖怪們現在的生存環境還要惡劣得多。”郝昭頓了頓，他發現程知勿觀察這個世界的方式和大多數人是不一樣的，所以才會產生這種錯覺，“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你能直接看到的東西都是表象，只有將自己藏起來的人或妖怪，才能安穩地活下去。”

“都藏着么……”程知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余小小怎麼辦？”

“我先把超界打擊的痕迹處理掉，然後把余小小帶回去看看吧……至於這裏的現場，會有特殊部門來收拾的。對了，你到底是妖怪那邊的還是獵妖人那邊的？”郝昭這會兒才終於想起來問問程知勿的身份，倒不是他大意疏忽，只因為他是觀察者，一個遊離在紛爭之外的群體。

“昨天剛在妖理會挂名。”程知勿很坦誠。

“有行動部的聯繫方式嗎，讓他們來處理一下現場，否則的話就只能交給獵妖人了。”郝昭這話無疑是在說他和某個獵妖人有聯繫。

程知勿雖然接觸這個全新的世界時間還不長，但仍然對郝昭的話產生了古怪的感覺，竟然真的有這樣一群人能夠開口妖理會閉口獵妖人，就好像這兩個陣營在他眼中是能夠等價替換的一樣。

“沒有，我剛加入。”程知勿搖搖頭，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懊惱沒有要個楊研的聯繫方式了。

郝昭對此沒什麼多餘的反應，他嗯了一聲，道：“那我們走吧，我去抱余小小，這裏不能待太久，我有點犯噁心，從來沒見過這樣古怪的屍體。”

程知勿沉默着，他不知道什麼樣才算古怪，但屍體又哪裏有好看的呢？

他又想到了郝昭告訴他的那屍體面部表情很平和。

哪裏會有人活得好好的就願意平靜迎接死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