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隻手遮天 第二十四章 血脈
因為太過危言聳聽,七個州的州牧,加之得寵的貴妃,還有兩名皇嗣,借酆承悅幾個膽他也未必敢這麼干。
這件事關乎到元吉的身世,也關乎到江子墨的生死。
按照當年的行程,七個州的州牧加之江子墨,還有遲來的酆承悅,鄭國九大州的州牧齊聚,這絕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放火鑿船的歹徒也許要的,正是九州州牧的命。
且不追究花船案的主使是誰,但偏偏其中包括了江子墨。而煙州書信案如今已經初下結論,江子墨不日就要被押解回崇都,如果當年要害他的人還活着,那這一趟崇都之行,他可謂九死一生。
江果想要救江子墨,就得查清當年縱火的幕後主使!
江果手臂橫靠在膝蓋上,寒聲說:“跟我說說這人。”
鹿不品為她斟茶,說:“此人乃是代州人,代州臨近北境,過冬的大河凍了薄冰,一腳下去人就得跟着掉下去,此人自小喜水,水性極好,又得名師傳授,練了一身深厚的內功,在水下可閉氣半個時辰而不換氣,且體格健壯非比尋常,遠看就如一隻猛獸。”
江果思索片刻,開淵谷同門遍佈各地,她時常聽人說起俗世和坊間秘聞,自然江湖上的奇人異事也聽過不少。
聽鹿不品這麼一說,她隱約似乎記得,可總歸不過是些隻言片語,還是想不起來。
她問:“這人在江湖上叫什麼名兒?”
“他沒用化名,一直用的本名。”鹿不品緩緩說,“江湖上的俠客們稱他,怒濤卷霜雪,人如其名,叫,黑熊。”
……
陳氏三傑下煙州的命令被傳出時,大司空龐博藝上奏,令新編入城西禁軍的兩萬新軍一同前往。
這支隊伍的目的地是邊塞滿紅關。
按照正常路線,應該出崇都由西北方向過紅山馬道入代州,最終抵達滿紅關,隨後替換徵召令役期到限的老兵。
而這支隊伍卻跟着陳氏三傑南下進入了煙州江南一帶。
雖然領軍校尉持有太尉調令,其中也表明此行只為護送廷尉抵達煙州,之後便會走水路,途經門州前往滿紅關。
但是滿朝文武都心知肚明,煙州乃是江家祖地,根深蒂固,威望甚高,這支新軍這是去預防煙州百姓發難的一道武裝勢力,大司空早已打好算盤。
煙州,他勢在必得。
而中永七年隨行負責甄氏流放隊伍的校尉,崔引弓,因為甄氏後嗣甄可笑逃亡,遭到了滿紅關邊境軍一致抵制,無奈返回崇都后負責訓練新軍,於中永十一年,再次執掌老舊城西禁軍,一道前往煙州。
而隨行的老兵中,體型健壯異於常人的黑熊赫然就在其中。
夜幕降臨,黑熊大搖大擺的從營帳中走出,他喝了不少酒,步伐顯得有些虛浮,沿途走過和一眾相熟的士兵打了招呼,便上了大街。
隨後在鋪子裏買了些吃食,又捎上一壺煙州特有的‘春未老,’便漫步過街,拐進了一間民宅。
這棟民宅略顯陳舊,瞧上去像是頗有年頭的老屋。
門前有一處小院,院角種了一棵棗樹。
“崇都郊外到處都是樹,老子以前怎麼就沒見着棗樹呢?”黑熊摩挲着下巴感慨,“就是節氣不對頭,棗青,要是在呆上幾個月,估計能嘗個頭棗。”
“沒出息,就想着吃棗?”小屋門扉被推開,一人彎身走出,“軍功沒掙着,凈想着過日子,你小子口袋比臉乾淨,就沒想着攢錢娶個媳婦?”
走出這人幾乎和黑熊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身材高大且魁梧,竟比黑熊還要高出許多。
而今天氣涼爽,但入夜後的寒氣也頗重,可這人只披着一件薄布衫,敞開的胸膛肌肉黝黑結實。
“爹。”黑熊咧嘴笑着晃動手中的酒壺,“兒子的響錢都想着孝敬爹呢,這不,春未老,煙州有名的花釀。”
黑熊的老子也叫黑熊,據說黑熊的爺爺也叫黑熊,只是人過中年,如今認識他的都喊他老熊,黑熊已經是他兒子的名字了。
“這春未老呀,你老子我許多年前喝過。”老熊走到棗樹旁的木桌前坐下,“你剛出生那會,我可是喝了足足一大缸子。你娘呀,還笑話我,說我是醉熊,哈哈哈哈。”
老熊哈哈大笑起來,黑熊也跟着笑,他放了酒壺,進屋拿了兩個耳碗,回院子裏和老熊對坐。
酒塞被拍開,一陣空靈的悶響夾雜着酒水聲晃蕩傳出。
黑熊恭敬地給老熊倒酒:“爹嘗嘗,要沒當年那個味兒,回頭我去砸了那鋪子。”
“暴脾氣!動不動就打就砸。”老熊板著臉,可轉眼突然笑起來,“像我,是咱熊家的人。”
“嘿,兒子以後要當了大官,可得娶他個十幾房小妾。”黑熊雙手舉碗,“給咱熊家下他個十幾二十個熊崽子。”
老熊大笑着和黑熊碰碗,隨即舉起豪飲,酒液順着倒刺般的白須滴落。
他放下碗,重重頷首,說:“好酒!不愧是春未老,還是當年那個味兒!”
酒過三旬,黑熊撐着吱啞作響的木桌問:“爹,你方才說我出生那會你也喝過春未老,可咱熊家祖祖輩輩都是代州人呀。”
“呵呵,你老子我當年走南闖北,去過的地方可不少。”老熊撐着桌角賣弄老江湖,“九州之地皆有老子的腳印,當年跟着代州牧出遠門,就來過煙州,就是在這,我遇見了你娘。”
黑熊的記憶里沒有娘親的氣息,從小到大,是老熊一手帶着他,從代州到門州,最苦那幾年還是在滿紅關。
那幾年吃不飽飯,他就去搶,有人欺負他,他就打,從熊孩子到流氓打手,他跟着老熊一路到了崇都,才算是徹底安頓下來。
而他一身的橫練功夫,在由老熊親手調教喂招,最主要的就是成長過程中養成了不要命的性子,令他在軍伍中如魚得水。
“爹還跟過代州牧?我不記得。”黑熊嘆了口氣,“兒子沒出息,在崇都混了怎麼些年,還是個小小兵卒,爹,兒子給熊家抹黑了。”
老熊知道黑熊孝順,他們父子相依為命多年,他總愛提起那見利忘義的老婆,而黑熊卻不喜歡多提自己的親娘。
老熊便順着話頭安慰:“兒子,福兮禍所依,你知足吧。跟着崔引弓那二愣子押送隊伍還叫重犯給逃了,能保着腦袋就是老祖宗保佑。你遲早要跟着軍隊去滿紅關,那邊流寇多,你有一身武藝傍身,定能混出頭!”
“邊塞成天打仗,爹,兒子不像您,道上的兄弟都尊您一聲‘怒濤卷霜雪,’走到哪都有人認識,出路多的是。”黑熊聳搭着腦袋自說自話,“兒子笨,閉氣功夫沒練好,拳腳也不比爹您,兒子給您說句實在話,我怕去了邊塞就回不來,兒子……兒子想……”
說到這黑熊鼓起的勇氣泄了不少,他不敢說自己怕死,但他真的怕。
從軍多年,老熊都跟着他,照顧着他,像是一座沉穩的大山給予他勇氣和信心。
他害怕離開老熊。
“我跟你說過咱熊家老祖宗的怪病嗎?”老熊晃了晃酒壺,“我年紀大了,記住的事情不多了,趁着我還記得,兒子,你老子我給你講講咱熊家祖宗的怪病。”
黑熊洗耳恭聽,他咽了咽唾沫,神情專註地看着老熊。
“咱們熊家不是代州土生土長的人,說起來,你我身上還流着流寇的血。”老熊給黑熊倒了半碗酒,“咱們的老家遠在大漠三庭之外,祖爺爺輩兒的眼睛還帶色兒。祖地呀,是個圈地的部落,族人天明外出捕獵,婦人在帳篷里洗衣守住火苗,那是弱肉強食的地方,可偏偏咱們的祖爺爺得了個怪病,怕血。”
黑熊詫異地瞪大眼:“怕血?難道見血就暈不成?這不和崇都那群瘦皮子書生一個德行,見了血就倒?”
“嗯,還真是這麼回事。”老熊啜了口酒繼續說,“因為這怪病,老祖宗被趕出了部落,他沿着河流往西邊走,坐了足足半年之久的大船,輾轉之下,跟着駱駝隊進了大漠,後來在路上遇到沙暴,和隊伍人走散了。最後沒吃沒喝走了六天路,暈倒在沙漠裏,醒來后才發現,他到了大漠的中帳王庭。之後,慢慢的娶妻、生子,才將咱熊家的血一直傳到今天你我這。”
黑熊撓着後腦勺,嘶了口氣:“這麼說,爹和兒子還不是鄭國人。”
老熊點頭:“外寇與邊塞將士常年打仗,但是彼此之間常有貿易來往,只是這些勾當都是底下暗手做着,沒敢往上報。你爺爺就是跟着你太爺混進商隊,進了滿紅關,之後在代州待久了,便住了下來。說起來,這病隔代傳,你太爺沒有,我爹,就是你爺爺,他有,而我沒有,到你這……瑪了個巴子的,沒個算盤先生我還真算不清,你有沒有,你老子我還真不知道。”
黑熊還真不怕血,城西禁軍領軍校尉崔引弓看他一身橫練功夫驚人,便給他安置了一個操練小校的職務。
他時常和人動手,見血那是常有的事。
可他有一件事不敢跟任何人說,包括老熊,那就是他怕的是刀子,這就是為什麼他時刻將馬鞭纏在腰間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