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水碧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房間,裝飾素雅簡樸,但又處處透着靈動可愛,無一不顯示出主人的用心。
哪怕這間房間,讓水碧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也絕不是她剛剛翻新好的、富麗堂皇的寢卧。
她今年三十有六,是已逝的劉府尹的小妾。
前段時日一年守喪期剛過,便迫不及待的將院子翻新,打算在為數不多的時光里好好享受。
昨日,是她剛進來住的第一天。
水碧還記得入夜後的場景——室外寒風呼嘯,而屋內燃着炭火溫暖如春,火光映照在滿室的珠寶器具上,晃得人眼花。
而眼前的房間,雖然處處透着溫馨,卻也處處顯出了一個字:窮。
摸着身下不慎光滑的被褥,水碧一瞬間想了許多,難道是符苡潔那個賤人終於忍不住,哪怕她時日不多也要出口氣?
這劉府,也就符苡潔,這位原來的當家主母,還點骨氣了。
水碧掌着劉府的錢財,故而闔府上下從上頭的主子到下頭的僕從,無一不仰她鼻息過活,哪怕是這座宅邸的繼承人——
符苡潔的兒子,都對得笑臉相迎。
哪怕她原本是青樓出身。
恰在這時,一股涼風推開窗戶,捲起落花送了進來。
水碧下意識的看過去,只見窗外開了一樹桃花,正合了那句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水碧呢喃道。
她想起來這是哪了。
這是她二十年前的居所。
二十年前的她,還不叫水碧,她的名字如同眼前絢爛之景,惠風和煦,景物明媚。
林暄妍,她的名字。
十六歲的林暄妍正值碧玉年華,是武安侯府的嫡女。
雖生母早逝,且她因“身體虛弱”被繼母送來了郊外別莊,但這也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了。
春日賞花,夏日採蓮,秋日登高,冬日觀雪。
四時之景,此刻如同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走過。
可惜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很快就如春雪消融,再也找不回了。
鴻銘三年,繼姐在宮中因給皇帝下巫蠱,全家被牽連,男子斬首,女子淪為官妓。
那時已經被改名的水碧始終不明白,她明明只在每年春節的家宴上見過這位繼姐,可為何繼姐犯罪,要連累她?
後來的八年,水碧在青樓中掙扎沉浮,苦學琴棋書畫,經歷的男人也早已數不清,可惜就算當上花魁,也抵不過紅顏漸逝。
紅顏逝去的妓女,是樓里最底層的玩意兒,什麼樣的男人都能用,什麼樣的人都可以欺負。
水碧覺得,這樣的人生還不如躺在街上要飯的乞丐,好歹不用伺候各式各樣的男人。
經過一番謀籌,劉府尹給她贖了身,還千方百計的將她身份弄成了良家子——劉家的一門遠房親戚,因丈夫死了,跑來投奔。
投奔到當家男主人的床上,也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想到這裏,水碧凄慘一笑。
消掉她妓女的過往,是為了劉府尹的官途,擔心有人會因為她的身份攻殲他。
至於為何非水碧不可……
真愛?
在青樓里,談愛是最可笑的事情,只有談情。
可劉府尹對水碧既無愛也無情,是因為他在床上是個變態。
在良家女子面前,他要溫文爾雅、文質彬彬,但對上青樓女子,就什麼都不用考慮了。
水碧為了離開青樓這個虎口,不惜跳進另一個狼穴。
這時的她,是二十五歲。
又過了九年,終於哄騙的劉府尹將全部身家交給她,水碧這才給劉府尹下藥,終於在她三十五歲逝世。
可惜她的身體早已因為這些年來的凄苦,變得千瘡百孔,哪怕用上了各種奇珍異草,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結果都城傳來消息,武安侯的嫡女——宮中的那位貴人因其子有功,從冷宮獲釋。
憑什麼……?
“我不甘心!”水碧衝著滿室的寂寥怒吼。
窗外的鳥兒被驚走,撲稜稜的展翅聲漸飛漸遠,隨之而來的是愈行愈近的腳步聲。
門忽地被推開,陽光在來人的身後鋪開,帶着溫暖和煦的氣息將她擁了個滿懷。
“小姐,我的小姐怎麼哭了,可是做了噩夢?”
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小姐不哭,夢都是相反的,做了噩夢,象徵著小姐接下來會行好運。”
水碧置若罔聞,看着記憶里早已模糊的面容在眼前清晰的模樣,大顆大顆的淚珠在臉龐上滾落,咬着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香珠姑姑,母親的婢女。
姑姑看着她長大,倆人在侯府里相依為命,不是母女勝似母女,可惜姑姑死在了大牢裏,再不能得見。
水碧能夠在後面的日子忍了那麼多年,全是因為姑姑臨終前的一句話:
“好好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
水碧看着如今在她眼前的香珠姑姑,窗外的陽光正好有一縷映在她的裙角,在地上投射出一點陰影。
有影子,那便不是鬼魂,是夢嗎?
“姑姑……”水碧用近似氣音的聲音喚道,生怕驚擾了夢中人。
“哎,哎!”香珠姑姑焦急又輕柔的擦拭水碧臉上的淚珠,“姑姑在這兒呢,小姐莫哭,無論遇到了什麼事,都有姑姑!”
騙子!
你明明早就走了,獨留我一人在世上苟活!
但這樣的話水碧不敢說出口,害怕心裏的委屈被姑姑聽到,就再也不入她的夢,最後所有的千言萬語都匯聚成了一句話:
“姑姑,我好想你。”
香珠姑姑聞言一愣,隨即寵溺的點了點她的眉心,“姑姑也很想小姐,一直都將咱們小姐放在心尖尖上呢。”
水碧含淚一笑,這才停下了流淚,像是回到二十年前那樣衝著香珠姑姑撒嬌:
“我今日想穿姑姑給我做的煙雲百蝶裙,還要吃姑姑做的桃花羹!”
“好好好,小饞貓。”
直到香珠姑姑幫她穿了衣服、做了桃花羹,水碧才漸漸意識到不對勁——
她曾也夢到過姑姑,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姑姑的面容上像是蒙了一層白紗,逐漸加厚。
過去的一切也都一樣變得模糊朦朧,只依稀記得幾個大件的位置。
可若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