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篇40

盛唐篇40

“芸奴!芸奴!趕緊去找穩婆!”

“啊?”

芸奴此刻正在崇教寺大殿聽大和尚講經。

從洞窟修好之後就是這樣,辛艾在洞窟忙自己的,她不懂畫,也幫不上忙,被打發到附近閑逛,這邊除了寺廟還是寺廟,大大小小的轉來轉去,還是崇教寺的大和尚講得比較好,於是每日都是在這裏邊聽經邊等她。

突然被她一喊,芸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僧眾們聽見倒是反應過來了,崇教寺沒有穩婆,他們一群和尚,哪裏見過婦人生孩子?

見着李靈韻這樣,這會兒雖是好奇,可想幫忙也幫不上,只能給她尋了個乾淨僻靜的屋子,讓她好好待產。

辛艾讓芸奴去附近的村子裏問問,有穩婆最好,實在不行看看能不能尋到會幫忙生產的婦人。

產子這事人命關天,芸奴自己一個人力量微薄,乾脆又找了幾個僧人和信眾跟她一起分開去尋。

李靈韻在屋子躺了會兒肚子才開始抽疼,一陣一陣,剛開始還能和她笑嘻嘻的聊會兒天,慢慢越來越密集,疼得變了臉色。

辛艾看着她這樣是真着急,可是也無法,只能守在她旁邊,不停的安撫。

前面的疼痛她還能忍,疼得實在受不了,喊着叫出聲的時候,終於等來了人。

“這是穩婆?”

進來的女子是個胡人,尚算年輕,這穿着打扮看着不像是穩婆。

芸奴抱歉道:“這……實在是沒找到,這位娘子住在從化鄉,在路上遇到的,她說她生過孩子,會點簡單的醫術,當是幫得上忙。”

辛艾咬着嘴唇,這怎麼弄?

“娘子,我可以一試。”胡姬出聲道。

李靈韻疼得渾身打顫,汗水順着額頭滑落,“啊”的一聲尖叫讓她沒法猶豫。

“好,好,我們一起試試。”

時間流逝,屋子裏的喊叫聲從一開始的高亢嘶吼變成了沙啞吟叫,孩子還未生出。

靈悟帶着穩婆趕來時,已是黃昏。

雪早就停了,天空上赤紅的火燒雲和深沉的湛藍交織在一起,如同壁畫中最絢爛的硃砂和石青。

這冬日難得一見的美景此刻無人欣賞。

屋子裏撕心裂肺的喊叫仿若重鎚一下下敲打着他的心臟,他從未想過女子生產會如此讓人心驚,趕忙推了穩婆進去。

他今日就是去附近寺廟取了個經書,回來路上碰到僧友,才知道李靈韻竟是突然要生了,又趕緊跑去敦煌城找穩婆,這才來得如此晚。

門內的叫聲擾的他思緒不寧,想問問陰庭誡,可是他早已六神無主,在門口轉來轉去,嘴裏碎碎叨叨不知道在自言自語些什麼。靈悟呼出一口濁氣,乾脆撩袍席地而坐,手中佛珠轉動,《金剛經》隨口而誦。

“娘子,此子胎位不正,水破得太早,怕是難產啊!”

辛艾聽聞臉色蒼白,問向一邊的胡姬:“你可有辦法?”

胡姬摸了摸李靈韻的肚子:“我曾聽聞,在肚子上推動可轉變胎向,可是沒試過,不知可行否。”

此刻還有什麼其他辦法?時間這麼久,孩子在裏面憋得如何不知,大人眼見着都快沒氣了。

“去試。”

“是。”

胡姬試着推了推,果然肚子裏的胎兒位置有了些變化,但是她摸不準時機,

“還麻煩這位阿婆幫忙看看位置可行?”

穩婆和胡姬兩人在李靈韻肚子上揉來揉去半晌,終於,她一聲尖叫,孩子冒出了頭。

辛艾趕緊去接,一個溫熱的生命降生在她手中。

芸奴在旁邊遞上被子包住孩子。

孩子早產,瘦瘦小小一隻,此時臉色青紫,顯然在肚子裏憋得缺氧,連哭聲都微弱。

穩婆熟練的接過孩子,翻了個邊,一巴掌拍向屁股,孩子“哇”的一聲大哭,臉色慢慢好了起來。

“李……她如何了?”

“娘子她沒事,就是太過勞累,昏睡過去了。”

辛艾見此,心緩緩放下,虛脫的滑坐在地上。

外面天色徹底暗下來。

穩婆抱着孩子在門邊報喜:“生了,生了,是個公子。”

門外傳來喜悅的笑聲,你一言恭賀我一語誇讚,好不熱鬧。

“……伯倫,吾兒之名伯倫。”

陰伯倫?

人聲太吵,辛艾也沒聽得太清。

她緩了一會兒感覺好了些,站起身往外走去。

一出來,就看到了李長生,沒有跟眾人一樣圍着孩子,他站在廊下的柱子邊,專心專意的在等她。

她笑嘻嘻的朝他走過去。

李長生一把攬過她,握住她的雙手放進一旁早已準備好的水盆中,細細搓洗上面的血跡。

水還是溫的。

辛艾疲憊的把頭靠在他肩上,任他折騰這雙手。

溫熱的液體浸濕了他的衣領,順着脖頸流到了他的心上。

“我厲不厲害?”聲音帶着輕微的哽咽。

“嗯,我家艾娘舉世無雙。”

辛艾從盆中舉起雙手,細細端詳着,道:“手上沾滿鮮血的滋味不好受,你為我造了這麼多殺業,不知道我做的這些能不能抵償得了?”

她曾經覺得,此間生靈與她無干,救人只是出於憐憫。可是世間輪迴,當初那個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被沙場戾氣淹沒,他為了不讓吐蕃大軍西移到敦煌,在長安周圍打了這麼多年,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生靈塗炭。

從前不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可遷來敦煌的人越來越多,家離子散,食不果腹,多少百姓無辜喪生,是因為她?

洞窟如今已不僅是理想,更是一種對生命的懺悔。

李長生握住她的手,捏得她指尖都有些泛白。

“艾娘,殺業是我造的,是吐蕃造的,是大唐造的,與你無干,你無需背負這些。”

她想起剛才孩子滑落,掉在她手中時的那一股溫熱,新生縱使有很多感動,可是人這一生活下去太難了。

“娘子,陰氏來了人,裏面已經料理好了。”

“嗯。”陰氏的人接了手,她就不用擔心了。

辛艾看了看此刻站在芸奴身後的胡姬,她總覺得她有些面善,可能是因為是美人吧,起碼年輕時她一定是:“還未請問這位娘子貴姓?”

胡姬眼神閃躲的看了眼李長生,怯怯的在芸奴身後小聲道:“我無姓。”

“那你夫家?”

“他早就死了。”說完,她又悄悄看了眼李長生,見他面無表情,放下心來。

“啊……節哀。”辛艾沒想到會是這樣,孤兒寡母多磨難,稍一琢磨,“多謝你今日能來幫忙,日後若遇到困難事,只管去沙州找陰氏,就是城裏的大族陰氏,你今日救的可是陰氏的孩子。”

李長生聽到這扯着嘴角笑了起來,真是一點不肯吃虧。

胡姬本以為她記得救過她的事,可是看她這樣,當是全都忘記了,她其實有事想求她,但是李長生在這裏,她不敢多說。在崇教寺遇到她幾回了,她當是經常會來這裏,大不了以後她找時間多來幾趟,越想越覺得可行,心底有了盤算,她緩緩低下頭,道:“小女獨自在家,不便久留,我先回了。”

“嗯,芸奴,派人送這位娘子回去吧。”

胡姬剛走,李大賓也趕來了。

辛艾看着陰氏和李氏把院子裏擠了個水泄不通,那也不是屬於她的熱鬧,輕輕拉起李長生的手,道:“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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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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