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篇20

盛唐篇20

“阿嚏!”

雨過天晴,辛艾坐在窗邊矮榻上曬着太陽,翹着腳得意的看着另一邊打噴嚏的男人。

“叫你放浪,活該!”

男人笑嘻嘻的看着她,即使有些病態,也是滿臉春風得意:“夫人怎麼能這麼負心呢?明明是你昨日濺了我一身水,我才病的。”

“是嗎?不是因為你昨日過於……勞累,才被我染上的嗎?”

“為夫沒有覺得勞累,”他眯眼看着她,“夫人是覺得我昨夜表現不夠好?

辛艾想想自己現在還在顫抖的雙腿,果斷的諂媚奉承:“哪裏?哪裏?相公一直厲害着呢!”

“夫人高興就行。”他突然正色道,“你明日就走,回敦煌。”

“為何?我想跟你去邏些。”

“絕對不可!去邏些這一路哪裏是你能承受的,這不過到保州你就已經適應不了,更何況去此時去邏些路上很有可能遇上暴雪。”

“那你為何一定要此時回?”

他低頭收起手上的軍報:“贊普要修桑耶寺,我的機會來了。”

“桑耶寺?”是她現在認識的那個桑耶寺?是這個時候修的?

他以為她是疑惑為何修寺廟,解釋道:“吐蕃內部勢力鬥爭複雜,苯、佛兩教也夾雜其中。自古以來,吐蕃貴族和王室上下皆信奉苯教,但是盛極必衰,苯教權侵朝野,被貴族利用,威脅王權,王室為了反擊,向大唐借勢娶了唐朝公主,自從文成公主入……文成公主你可知道?”

辛艾點點頭,這個太知道了。

“自從文成公主入大蕃,王室改為奉佛,到現在赤松德贊掌權,他想將佛教推向全吐蕃,如此兩教生死存亡之爭,王室和貴族也必定有大衝突。”

“所以你站隊苯教,反對修桑耶寺?”

“我帶兵出征的這幾年,桑耶寺已經開始修了,現在回去,是打算在苯佛之爭中想辦法抽身,做個了結。”

辛艾邊聽手指不自覺的邊敲着榻幾,腦子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你在故意激化兩教矛盾!”

他翹起嘴角誇道:“艾娘真聰明。”

“這麼做你有什麼好處呢?”

他繞到她旁邊,把她抱起來坐在腿上:“不破不立,一方勝利,另一方才可以完美退場,我以後只想好好陪着你。”

辛艾低頭,輕輕撫摸他手上的厚繭,滿手細細密密的各種傷痕,上一世這雙手乾淨白皙,指節分明,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

她不忍心再看,緩緩道:“我去了會成為你的掣肘。”

“那邊正亂,有人在背後伺機而動,我擔心顧不上你。”

她沉默半天才抬起頭來看着他的眼:“可是我想你怎麼辦?”

他抬手遮住她那雙動搖他心的眼睛,溫熱的唇貼着她的臉頰而下,含糊道:“我會儘快去找你。”

辛艾被他下巴上的鬍鬚磨得百爪撓心。

“跟着巴桑去敦煌等我,嗯?”

他的聲音低迷勾人,引得她不自覺的點頭。

“真乖!”

夜色闌珊,辛艾躺在榻上清醒得很。

兩人又要分開,這回再不能一個衝動跑去找他,只能默默地等。

側身看着他的睡顏,這兩世的變化太明顯。

上一世兩人偏居一隅,他滿身文雅書生氣質,看她的眼神溫柔深情,極少有動怒的時候,而這一世飽受戰火燎擾,眉目間已滿是戾氣,雖然看着她時依然克制保持溫柔,可是上位者自帶的壓迫感總是會不經意的流露。

他們分開太久了,她根本不知道這一世的他經歷了什麼,這麼回想起來,他在吐蕃如何長大竟然從未提過。

上一世李暠和她的婚事是歷史必然,這一世達扎路恭註定的另一半呢?還會是她嗎?

內心慌得厲害,腦子清醒又混亂,她乾脆披上外衣,爬了起來。

點上油燈坐在榻幾前,看着案上他還未批完擱置的公文,她拿起旁邊的筆和紙,無意識的寫寫畫畫起來。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起來的,又在她身後看了多久,直到給她披上薄被,她才反應過來。

他拿起桌上的紙,有些哭笑不得。

不睡覺在這兒畫了老半天,只是敦煌城的城郭圖,而且位置標註都不準確,有些地方還寫着前涼時的格局。

“怎麼沒在敦煌城好好轉轉?”

她接回他手中的圖紙,不滿道:“只在敦煌城待了兩天就來找你了,哪有時間到處轉!再說了,也沒人帶我走,大唐還真是不一樣,管得那麼嚴,好多地方都不能去。”

“巴桑沒帶你?”

“他就給了我一本你寫的手札,也不知道忙什麼,整天不見人。”

他這才意識到,為了避人耳目,讓她身邊的人盡量簡單,只派了巴桑和芸奴,卻忽略了巴桑不止要照看她,還有一些聯絡的事要辦,顧不上兩頭,芸奴畢竟是後來買的,對敦煌城可能比她更陌生。

有些歉意的從旁邊柜子裏拿出一幅圖遞給她。

“這是什麼?”

“沙州城的地圖。”

辛艾還是疑惑的看着他。

他抿了抿唇道:“當年你畫了一張涼州地圖給我,如今我還你一張沙洲城圖。”

“我什麼時候給你畫過涼州圖?”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宋僚。”

辛艾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想起來,那是幾歲時候的事吧?

這麼多年過去,這些細小的事他還記得如此清楚。

“那張圖你不是燒了嗎?”

他嘴角翹起,得意道:“騙你的,我收起來了。”

辛艾咬着牙:“呵……”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他拽起她的手:“手都涼了,再去睡會兒吧。”

這一覺也沒有睡多久,兩人今日都要離開保州,跟那日在金城一樣。

門外央金來稟,人事皆已安排好,問他何時能出發。

辛艾坐在榻幾前替他收拾公文,也不出聲,就委委屈屈的盯着他,彷彿被拋棄的小狗一般。

他也無法,只得對着門外回了句:“再等會兒”。

央金還未離開,只見院門口又進來一人,他眯着眼仔細打量一番,這人他見過,在長安城的城樓上。

來人正是巴桑。

兩人短暫視線交集,巴桑沒把他放在眼裏,直接略過他去敲門。

“大人,馬車已按吩咐準備好,娘子隨時可出發。”

辛艾無奈嘆氣,終究還是要走。

兩人出來時,央金大為震撼,他雖知道大人在長安得了一女子,但未曾聽說這女子跟來保州。

達扎路恭看了他一眼,道:“河東可以開始動手了。”

央金默默應了聲“是”,低頭跟在後面,女子的事拋諸腦後,開始盤算如何讓河東更亂。

辛艾掀開厚重的馬車簾帳,一陣溫暖撲面,只因她怕冷,馬車下面墊了兩層厚褥,又放了暖爐,連側壁都加厚了些。

她有些同情的看了眼巴桑:“真是難為你了。”一天時間搞了這麼多事。

巴桑本想笑着客氣兩聲,抬頭瞟見達扎路恭的臉色,沉默的低下頭不敢吭聲。

等達扎路恭扶着辛艾上了馬車,把她安頓好,下來時對着他說了句:“把人好好送回沙州,再出現這種事提頭來見。”

巴桑心裏懊悔,他大意了,不該任由這娘子任性。

辛艾在馬車裏聽見,探出頭來,癟着嘴委屈的撒嬌:“是我逼他的嘛,你怪他幹什麼。”

達扎路恭一口怒氣被憋回去,瞬間變臉,對她溫和安撫:“我知道了,不會罰他。”

她喜笑顏開:“這才差不多。”

說完獎賞性的伸出手,摸了兩把他下巴上的鬍子,就像在薅一隻大狗。

一直在旁邊低着頭盤算河東的央金猛然抬頭看見這畫面,內心翻騰,太顛覆他對大人的認知,忍不住看了一眼車前的巴桑,見他也是一臉震撼,突然覺得好受了點,不是他一人受刺激就好。

辛艾看着他,把所有不舍壓回心底,想讓他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於是面上只剩笑容,寬慰道:“我會好好的,你也要保重,戰場刀劍無眼,萬不可受傷。”

“嗯,乖乖等我。”

她戀戀不捨的看着他,沒出聲,用嘴型念着:我等你。

他看懂了她的意思,點點頭讓她放心。

替她拉好車簾,轉頭對巴桑道:“走吧。”

“是,大人,請您保重。”

“嗯。”

今日天氣尚好,目力所及車架慢慢往北,將出城門,他突然駕馬追去。

一路疾馳,追上馬車。

巴桑聽見馬蹄聲,回頭看到是他,乾脆拉停,下車站在一邊等。

他急匆匆掀開簾帳,一把拉過車廂里震驚的人,喘息道:“艾娘,我會給你一個盛世敦煌。”

辛艾鼻尖發酸。

這個承諾太過美好,她的心跳聲砰砰,振得眼眶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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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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