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涼篇2

前涼篇2

畫冊一本一本的拿出收拾碼放,花費時間不少。

趕在到點之前,隨手拿了最上層的紅色胡服換上,長發挽起,匆忙出門,還是晚了幾分鐘。

開門發現一個陌生男人站在她門口,靠着牆在看手機。

“您是?”

“……”李長生疑惑的看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他不過換了身衣服,認不出來了?

她眨着眼看了半天,才猶猶豫豫道:“李教授?”

“呵……”翻臉不認人真是從始至終。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李教授,等了很久?”辛艾有些尷尬,換身衣服,戴個帽子,真的沒認出來。

“不久。”等你多久都不算久。

他慢慢收起手機,打量着她的裝扮,大紅色胡服襯得她皮膚越發白皙,又是記憶中的模樣,稱讚道:“很好看。”

紮起的頭髮後面不安分的掉下來一小撮,輕輕掃着優美的后脖頸,他眼神晃了下,忍不住抬手想幫她撥開。

手下落空,感覺到她的防備,於是收回來,指着她后脖頸:“你後面有搓頭髮掉下來了。”

“哦哦,謝謝。”她慌亂的摸索到那一小撮頭髮,順着發卡重新別好。

好傢夥!嚇她一跳,還以為他要摸她。

整理好有點心跳加速的慌亂情緒,辛艾拿出招牌微笑:“李教授,我們走吧。”

“不必叫我李教授,雖然領域不同,也算半個同事,叫我長生就好。”

“那多不好,您總歸年紀比我大,資歷比我深,也是前輩,不然叫您李老師吧。”辛艾想,畢竟是真不熟,還是客氣一點保持距離的好。

李長生扯了扯嘴角,玩味的念道:“李老師?那辛導遊,咱們一會兒去哪?”

導遊?辛艾氣鼓着嘴,怎麼就變成工具人了?轉念一想,算了,說不定回頭工作中還需要人家幫忙,工具人就工具人吧。

“我安排,您放心,跟我走吧!”說完轉身往外走去。

她沒有看見,在她轉身之後,李長生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又彷彿蘊含無盡的悲傷。

一世,一世,又一世,她什麼時候能想起過去呢?

嗶啵一聲,手機微信剛加的陌生頭像彈起。

辛艾自顧自走了一段,發現沒人跟上,轉頭看向他,他又在低頭看手機。

只好站在原地等他跟上。

“修復組的李曉洋被叫去市裡開會了,李靜說你下午不用往莫高窟白跑一趟。”

“啊?剛剛說的?”她翻出自己手機看了又看,沒有任何新消息。

李長生抬起手機,在她面前晃了一眼,她不甘心也無可奈何,李靜果真只給他發了消息。

“你本來下午要去莫高窟?”

“嗯,之前靜姐幫忙約了小李老師,可以帶着進去幾個洞窟先看看。”

“你名單裏面李老師可真多,能分清誰是誰嗎?”他為自己不是最特殊的那個,感到失落。

她疑惑的挑了下眉,語氣聽着怪怪的,又想不出來哪裏不合適:“工作內容不一樣,當然能分清了。”

莫高窟不去了,兩人臨時變線直接去鳴沙山。

臨近中午,艷陽高照,沙漠戈壁被曬得白花花的刺眼。

從景區門口下車,她實在沒想到走進去會有這麼長一段路。

匆忙出門果然失策,忘了戴帽子,無奈抬起手臂擋在頭上,聊勝於無。

胡服的袖口扎得不嚴實,抬手間,雪白的藕臂暴露在陽光之下,如同遺世的珍珠,發出刺眼的白。

李長生走近,替她把袖子拉好,又把自己頭上的帽子扣在她頭上,無奈笑了笑:“嬌氣。”

辛艾瞪他一眼:哼!好漢不吃眼前虧,看在帽子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正午的陽光讓整個沙漠滾燙,一眼望去,冒起的熱浪蒸騰得空氣扭曲變形。

沙丘連着沙丘,一望無際,月牙泉遙遙無期,不遠處的駱駝都被曬得趴在地上無精打采。

實在太熱了,帽子也不能抵禦熱浪的侵襲。

眼見着離駝隊不遠有一個遮陽頂棚,辛艾直奔那邊而去。

兩人蹲坐在遮陽棚下,旁邊就是成群的駱駝。

烈日之下,駝糞和不明液體發酵,散發出難以言說的氣味。

辛艾為了轉移注意力:“李老師,可以問您個問題嗎?”

“嗯。”

“您來這邊具體是做什麼工作?”歷史教授啊,不簡單呢。

“有幾篇敦煌遺書從國外博物館借回來,幫忙看看。”

“哦,能透露一下和什麼有關嗎?”

“李氏家譜。”

“誒,說起李氏,這家族史可真龐大啊!”

“哦?你都知道什麼?”

“不是有句話叫做‘天下李氏出隴西‘,隴西李氏在河西一帶興旺了幾百年得有,嗯……最有名的,西涼王李暠是唯一一個在敦煌定都的人,唐朝不是自稱是他後人嗎?最最有名的應該還是唐朝李氏。”

西涼李暠?

李長生低頭看着腳下的沙礫,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耳邊似乎又響起金戈鐵馬聲,殘肢斷臂,血流成河。

風吹動駱駝脖子上的鈴鐺,響起好聽的叮叮噹噹聲。

眼中血色褪去,喊殺聲漸遠,變成誦唱的梵音,一張小女孩稚嫩的臉龐清晰浮現,細長的手指曾經拽緊他的衣袖,後來又在佛像上來來回回描繪,女孩長大,和身旁那張臉完全重合。

轉頭看向她,巴掌大的小臉幾乎全被帽子擋住,只能看到嬌艷的紅唇一張一合,他痛苦的閉上眼,強忍着所有思緒,平靜的問:“你對他熟悉嗎?”

“他?誰?”

“李暠。”這個名字從他嘴裏喊出來還真是彆扭。

“哦,我是之前查敦煌相關資料查到的,”她俏皮的對他眨眨眼,“度娘你懂的。”僅限於此了。

“嗯。”他自嘲的笑了笑,不該有的期望果然還是失望。

“你也姓李,也是隴西李氏的後人?”

本來只是一句玩笑的猜測,沒想到換來一句肯定的回答。

“嗯。”

“說起李氏,你對李氏在莫高窟修的家窟怎麼看?”

“很好。”

很好?就這樣?她可不滿意這種回答,追問道:“什麼很好?”

“洞窟修得很好,裏面畫很好,畫那些畫的人也很好,一切都很好。”

她沒能理解其中奧義。

他起身拍了拍身後的黃沙,對她說了句“稍等”,逕自離開。

辛艾看着他走遠的背影,一頭霧水。

旁邊的駝隊商人看見她落單坐在這裏,走過來推銷起來:“姑娘,騎駱駝去走一圈吧,我算你便宜點。”

辛艾抬頭看了眼高照的艷陽,抬手拒絕,這絕對不是體驗的好時候。

商人不想放棄,本來遊客就少,好不容易等到她落單,女人總是經不住勸誘,容易衝動消費。於是,他又哄道:“你看你穿着這麼漂亮的衣服,就是為了拍照而來的不是?和駱駝一起合個影,再發個圈,那絕對引贊無數。”

辛艾的視線跨過他,看向他身後此刻打蔫趴在地上的駱駝,這完全不像是能拍照的樣子啊!間或一兩隻跪坐在地,還算有點精神,可是那不停咀嚼的豐滿嘴唇,此刻還拖着成河的口水,偶爾隨着腦袋晃動,甩了滿地。

而且這個她極力忽視,難以言說的味道……還是算了吧。

商人見她不為所動,有些不高興,說出來的話逐漸變了語氣:“你都不消費,我們又不是做慈善的,這個棚子可不是免費搭的,坐這裏要給錢的啊!”

她詫異了。

她和李長生在這裏坐了這麼久他都不吭聲,這會兒是欺負就她一個人了?

她站起來拍拍身後的塵土,擼起袖子,氣勢洶洶,準備和他好好理論一番。

李長生回來了。

看見這仗勢,頓時變了臉。

經歷過戰亂的人,氣勢怎是一般人可以睥睨。

商人只覺得一股殺氣直衝腦門,自己似乎要死。

這人不好惹,他嚇得趕緊遁了。

躲到遠處才悄悄鬆開一口氣,驚覺自己後背竟然被冷汗浸濕,他摸了一把額頭,后怕道:“媽的,這人怎麼恁的嚇人!”

同行站在他身後拍了他一把,竟是也把他嚇了一跳。

“你這是要嚇死我咋地?”

“至於嗎?生意沒做成?”

何止生意沒做成,感覺自己鬼門關走了一遭,差點沒命,他好心提醒道:“那個人不好惹,你別硬往前湊了。”

同行撇撇嘴,心裏鄙視了一句:至於嗎?

那頭辛艾也被他可怖的臉色嚇着了,不自覺的往後避了避。

李長生自然看見了,他緩和了臉色,氣質又恢復如初,變得溫和:“他欺負你了?”

看他臉色好點,辛艾趕緊解釋:“沒事沒事,就是看我坐在這想收點錢。”

上下打量一番,見她確實沒什麼事,從身後遞出一瓶水給她。

“你剛才是買水去了?”

“嗯,走嗎?”

“不走。”說完她又席地坐下,霸佔來的地方這麼輕易放手,還以為是怕他了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扯了一下午。

辛艾十分意外,這人居然和自己如此合拍。

說的所有話題都能接上,聊的點都在她興趣之上,沒有不耐煩,是發自內心的同頻。

太陽西斜,不再灼人。

兩人起身,準備奔赴沙漠深處的月牙泉。

第一次走在沙漠,她沒有經驗,在無人的斜坡上,一腳高一腳低,一路滑着往下跑,沒走幾步飄出去一大截,回頭一看,李長生穩穩的溜達在沙脊線上,悠哉游哉。

等她費力爬到李長生邊上,身上衣服汗濕一片,黏糊糊的粘在身上,一陣風吹過,沙塵糊了一臉。

抬起袖子擦了擦,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麼狼狽,氣鼓鼓的問:“有好路為什麼不叫我?”

“哦,我看你玩得挺開心的,以為你喜歡。”

看着李長生一臉理所當然,無言以對。

不過走着走着她發現了這條路的弊端。

“李老師,您是不是嗅覺不太靈敏?沒覺得這條路有味道嗎?”

“是有味道,但是這條路最好走。”

辛艾嘆氣,隨處可見的駱駝屎可真臭啊!

夕陽西下,餘暉照耀在月牙泉,天邊由藍至紅層層疊疊,沙漠變成金色,駝隊走在遠處,還依稀能聽見駝鈴聲叮叮噹噹。

如夢幻般的美景就在眼前,辛艾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遞還給他,從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機,一併遞給李長生:“李老師,幫忙拍個照吧。”

“哦,好。”

接過手機時,無意間碰到她的手指,他呆愣了幾秒,再抬頭她已經跑遠站好。

他舉起手機,調整好畫面,剛按下快門,辛艾“啊”的一聲大叫。

身體突然下陷,是流沙!

這裏怎麼會有流沙?

她驚恐的看着李長生,可是陷得太快,掙扎着拚命的想往外爬,也沒有撐住幾秒,最後一眼只看見李長生朝她飛奔,眼神急切又悲傷。她閉上眼的那一刻,在想,為什麼他的眼神會那麼那麼的悲傷?

而且他最後喊的什麼?

艾娘?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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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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