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顧澤錫對這個結果有點意外,看着顯示屏上的數字頓了頓。
被熱情的貓咪們淹沒的高中生手忙腳亂地笨拙安撫,沒有注意顧澤錫在外人看來稍顯莫名其妙的舉動——如同大齡中二病一般,舉着偽裝成一塊運動式手錶的檢測儀器,對準同桌的陌生人,神情嚴肅。
“……”顧澤錫深吸口氣,絲毫不尷尬地將檢測儀器塞回口袋,鎮定埋頭吃泡麵。
他嗦了口面,沉默地瞥了眼尚未停止無限親昵貼貼的少年和貓。
顧澤錫在上了紅名單的超自然生物那裏算不上聞風喪膽,也稱得上臭名昭著。
他是個沉悶無趣的單身漢,除了日夜顛倒地工作以外,就只有擼貓這點不為人知的小愛好,排解不能與外人道的壓力。
簡單來說,他是一個關愛小動物的狠人。
眼下正在經歷的,是顧澤錫此生難忘的回憶。
他跟一名高中生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的都是泡麵,距離不過半米,悲喜卻隔了一條過於明顯的楚河漢界。
一面是群貓環繞,一面是無貓問津。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顧澤錫素日挺直的肩背頹廢地耷拉着,不知道自己渾身散發出一股鬱悶、又羨慕的氣息。
對方只是一個普通人類,他理應感到安心。
然而眼前的一幕時刻提醒他一個事實——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天生被貓喜歡的人,顧澤錫這輩子沒摸到過的腦袋,排着隊的主動往男孩的手心蹭,喵來喵去地乖巧求順毛。
顧澤錫一臉冷酷地喝泡麵湯:有人偷我人生。
多麼悲傷的休息日,顧澤錫身心都受到創傷,泡麵湯都沒以前香。
有貓靈巧地一躍輕鬆跳上桌,好奇地嗅嗅泡麵桶,歪歪腦袋躍躍欲試想要舔一口。
高中生趕緊攔住,嘴裏嘟囔着“不行你吃了要壞肚子的”,然而貓的好奇心很濃重,且有強烈的逆反心理。更多的貓貓跳上了桌子。男孩只有兩隻手,眼看一片混亂要攔不住,硬着頭皮向顧澤錫慌張求救:“麻煩幫忙攔住它們啊啊!”
顧澤錫緩緩抬頭:“好。”
他手法專業,眼疾手快地捏住兩隻小貓的後頸提溜起來,輕快地放到地上。
再跳,再拎。再跳,再拎,樂此不疲。
顧澤錫表情維持着成年人略帶不耐煩的冷淡,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內心的快樂快要綳不住。
到後來,顧澤錫完全鯊瘋了。他動作迅捷,眼觀八方,眼神明亮的冷酷臉看着不服輸的貓心想:快樂,再來億次。
五分鐘后……貓累了。
沒有貓再次跳上桌了,仰着腦袋蹲在地面上的貓肉眼可見的在生悶氣。
貓: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大概是被顧澤錫氣到了,貓貓挨個戀戀不捨地蹭了蹭高中生的褲腿,朝他用小奶音“喵”了兩聲,便頭也不回地原地解散,一溜小跑鑽進綠化帶里不見了。
終於能好好吃上一口的男孩鬆了口氣,擦擦冒出來的汗看向顧澤錫:“謝謝你啊。”
沉浸在滿足中的顧澤錫沒有留意到,男孩的視線是先在他的頭頂停留了片刻,才向下移跟他對視的。
顧澤錫過足了癮,倒也不遺憾,看着高中生的眼神溫和友好了很多。
他簡單回答:“哦,沒事。”
顧澤錫停頓了下。既然在便利店偶然碰見,會不會對方也住在這附近,或者經常會從這條街經過?
想到剛剛從未有過的體驗,顧澤錫不由得幻想了一下某種美好嚮往:休假了——問高中生要不要出來一起吃泡麵——落座后高中生吸引無數只貓前赴後繼趕來——顧澤錫名正言順幫忙分擔太多隻貓圍攏的壓力,名正言順以幫忙為由藉機擼貓。
顧澤錫眼神火熱,口乾舌燥。
他雷厲風行地抄出手機,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稍顯突兀,缺少鋪墊。
顧澤錫單刀直入:“同學,能加個聯繫方式嗎?微信或手機號都行。”
如果副官在這裏,大概會不忍直視地深深捂住臉,語重心長地告訴顧澤錫,人際交往是一門大學問,道阻且長。
任何一個路人看到此情此景,都會連退三步勸這位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快逃。
剛剛兩手捧起泡麵桶想喝湯的少年一頓:“……”
高中生面色微妙變幻,隔着面桶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禮貌而拘謹,但毫不猶豫地飛快婉拒了:“呃,抱歉,我們可能不會再見面了。”
想像過會被拒絕,沒想到會被秒拒的顧澤錫沉默了一瞬,肉眼可見的失望。
他倒也不算意外。顧澤錫清楚自己看上去不是那種容易讓人親近的類型,這一行干久了,面對危險的次數太多,肅殺之氣很難掩飾,看着不像好人。
顧澤錫不是喜歡強人所難的性格,一般來說旁人明確拒絕的事,他不會再問第二遍。
只是也許是今天的經歷多少有些難忘了,顧澤錫站起身離開之前,破天荒又留下一句:“如果以後再碰到有什麼困難,還可以找我幫忙。”
高中生眨眨眼,似乎感覺到他是好意,點點頭看着他笑了笑:“謝謝你。”
這就是顧澤錫跟柏林的第一次相遇。
平平無奇,卻以一種少見的原因,令顧澤錫印象深刻。
他臨走時留下的那句話,並不是為了擼貓,而是蠻認真在說。
沒想到的是,時隔不過一周不到,顧澤錫真的再次見到了柏林。
他接到警報,前往某所學校搜尋一株極為危險的變異食人花——紅名單上排名前一百,外觀美麗無害,會散發一種令人神志不清的特殊香氣,等獵物進入攻擊範圍,就會膨脹到蟄伏狀態的十倍大小,將獵物一口吞吃入腹。毒液具有強腐蝕性,消化完一具一百二十斤左右的人體只需要短短三分鐘。
在管理局,有個關於該食人花的冷幽默地獄笑話:這株食人花是花界的馬拉松國寶級運動員。
原因無他,普通的植物都是由根系牢牢紮根進泥土裏、獲取生命所需的營養,根離了土地無法存活。
而超自然生物相關的一切完全不符合常理。變異食人花完全不需要土壤,它紮根到土裏唯一的理由,就是為了將自己偽裝成普通的植物。
碰上它對付不了的對象時,食人花會自己麻利地將根系從地里拔‘出’來,踩着根系,風風火火地拔腿就跑。速度奇快無比,堪稱馬拉松世界冠軍。
唯一讓人稍稍放心的是,這種變異植株只有寥寥一手之數,這是最後一株在逃的食人花,其餘的都已被管理局捕獲,數量稀少,不至於對人類社會造成太大的威脅。
這最後一株隱藏起來的食人花太能跑,上一次接到警報的管理局成員跑得兩眼發黑,吐得昏天黑地,腿都直哆嗦,沒能抓到。
於是再次發現蹤跡,顧澤錫親自帶隊殺到了第一現場。
此次任務難度很高,因為超自然生物的存在不能暴露在普通人眼中,管理局的人也不能大張旗鼓地去抓,必須要做下偽裝,還要避開人群的視線。
令人頭疼的是,檢測系統捕捉到食人花一溜飛奔衝進了學校,但該學校當天剛好正在進行校園歌手大賽。
最要命的是,校園歌手大賽還是露天舉行,全校參與。
人頭攢動,高中部三個年級的學生沒有一個人在教室里待着,都聚集在操場上,學校的舞台挺簡陋,音響設備卻挺清晰,聲音巨大。
顧澤錫看着手腕上帶着的檢測儀器,臉色難看。
檢測顯示這株該死的食人花就混在操場範圍內。
食人花有一定智慧,不是只知道跑馬拉松或亂咬人的低智商生物,不可能提着自己的根在學生眼皮子底下跑步,肯定是躲藏起來了。
可是它如果將自己偽裝成一朵普通的花,眼下會躲在哪裏呢?
管理局提前打過招呼,顧澤錫是以比賽評委的身份進的校園。
到處都是學生,他鬍子拉碴,滿臉寫着成熟可靠不好惹,沒可能穿個校服就硬裝高中生,扮老師也違和,容易引起注意。
局裏隨便給他安了個合理的身份——民謠小眾歌手,大眾沒聽說過但有才華的原創音樂人,也是學校請到的本次校園歌手大賽的專業評委。
當然,桌子前給他留了位置,他去不去無所謂,只是萬一有人問起來好糊弄。
顧澤錫本來沒興趣真的裝什麼民謠歌手,直到精準檢測的異常波動範圍越來越小,逐漸只剩下一種可能。
顧澤錫臉色一沉,頭大如斗。
這株變異食人花此刻就在舞台上!
管理局其他人處理不了這麼棘手的異形生物,顧澤錫必須親自上,確保不造成任何傷亡。
於是他在舞台前落座了。
兩邊坐的都是真正的評委,顧澤錫釋放“拒絕交流”的自閉寡言信號,朝台上看去。
這一看,顧澤錫意外地抿唇:“……”
居然這麼巧,就是不久前一起吃泡麵的學生。
他早注意到了是一樣的校服,但全校這麼多人,怎麼就剛巧他正在台上準備唱歌……還有,花呢?
台上的人大大方方地做自我介紹,笑容清爽陽光:“大家好,我是柏林。”
顧澤錫擰緊眉頭,仔細凝視着他,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有一瓣花瓣,很隱蔽地,從柏林的校服口袋中悄悄探了出來,鬼鬼祟祟地飄出來晃了晃,似乎是在反偵察是否有危險。
柏林一無所覺地介紹曲目,眼睛亮晶晶的:“這是我第一次報名參加歌唱比賽,我今天想唱一首很喜歡的民謠歌曲——”
看清楚花瓣上特殊花紋的顧澤錫瞳孔收縮,忍不住低咒一聲:“……艹!”
食人花就在柏林身上,隨時有可能害人。
他完全是因為心急憂慮脫口而出,說得其實很小聲。
然而評委桌上放着的話筒很貼心的被提前打開了——
於是這一聲暴躁的國罵,瞬間清晰地通過音響傳遍了整個校園。
舞台上的柏林後半句頓時卡殼,朝着台下看過來。
顧澤錫面無表情:“……”
他緩緩深吸一口氣。
本來他有想過,第二次見到柏林的話,就證明還是有緣,可以再試着加一次對方的聯繫方式。
現在看來……他這輩子都很難加到柏林的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