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海風拂過,那一絲淡淡的血腥氣被瞬間吹散。

來來往往忙碌的工作人員腳步不停,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依然在各自做手頭上的事,彼此交談。

港口走動的行人,附近紀念品小商鋪的攬客循環廣播,所有的嘈雜喧囂仍在繼續,柏林卻感覺呼吸因緊張而停滯了半拍,周遭的聲音都因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而暫時遠去了。

此刻他跟花言之間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柏林卻沒有懷疑對方是否捕捉到了血液的味道。

兩年的時間,足夠讓柏林分辨清楚普通人類和超自然生物的認知差別,五感、反應速度、學習能力、肢體力量,甚至是對時間的掌控力。如果花言在這裏陷入異常狀態,很難控制後果。

時間相對靜止,周圍的人群彷彿電影中加速移動被模糊處理的背景,唯有視野範圍內聚焦的那個人格外清晰,甚至放慢了一般,短暫定格。

花言看着他一動不動,意志力比柏林想像的要更強一些。

只是他很顯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冷靜,手裏的塑料瓶在一瞬不受控制的力道下發出可怕的咯咯聲,尚未擰開過的瓶蓋在外力壓迫下堅持了不過半秒鐘,驟然爆開。

濃稠的暗紅色果汁順着流淌下來,不可避免地溢出滴落在他蒼白細膩的手背上。無聲灑落到沙灘上后顏色漸深,像受傷的野獸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鮮紅的血漬。

幾乎是同一時間,抱着衝浪板的鄔珩堯敏銳地轉頭看向柏林所在的位置。跟他同樣察覺到異樣的,還有江樞苒。

四道晦暗不明的視線,望向同一落點。

人類血液的味道對於黑暗生物來說,天然具有不可抵擋的誘惑。

區別只在於惡魔比起血肉、更偏愛純粹的靈魂。狼人先天難以抑制撕碎噬咬獵物的獸性,卻沒多少將其當做食物的興趣。鮫人生於海洋,更傾向於將一切獻祭於大海。

只有血族以血液為食。

人類恢復的速度極為緩慢,哪怕是一道小小的傷口,也無法立刻癒合。

緩緩滲出的新鮮血液對於花言來說,就像是沙漠中行走,從天而降的甘霖。

作為高階物種,普通人的血液對花言來說,抑制本能不難,否則也不會混跡於人類里共處這麼久都相安無事。

他的控制力在同族中數一數二,哪怕換做是其他任意一個人受傷,花言都能維持住表面的若無其事,甚至能做到毫無波瀾的關切問候。

唯獨柏林不同。

朝夕相處兩年,花言從未在柏林面前展露過任何危險的一面。

然而再強的控制力,在嗅到傾慕對象濃烈到芬芳馥郁的血液時,理智頃刻間就土崩瓦解,欲’念復生,心神躁動。

此時此刻的柏林,就像一塊無比香甜誘人的蛋糕,散發著一種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花言唇邊時常掛着的笑容褪去,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漆黑如墨的髮絲隨着低頭斂眉的動作滑落下來,恰好遮掩住了眼中一閃而逝的猩紅。

柏林握住塑料瓶的手微微用力,按耐住緊張默默觀察着花言。

天晴了,遮陽傘下的陰影籠罩住花言,柏林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這是柏林第一次在花言面前受傷。

他知曉花言的身份,是從兩年的日常點滴相處中慢慢推斷確認的。

冰箱裏總是儲存着沒有間斷過的、濃稠黏膩的暗紅“果汁”,日常行程隨身攜帶的特殊“保溫杯”,眨眼間如幻覺般消失不見的傷口。

還有半夜裏起來去衛生間時,無意間從鏡子裏對上的赤紅瞳孔。

起初柏林還不清楚世界隱藏的另一面,思路並不會直接往怪談一般的方向走,他好奇地問花言冰箱裏的飲料是什麼,花言輕描淡寫地說是山楂汁。

他沒懷疑,因為出道之後skye接受了很多次採訪,花言有回答過類似的問題,說他最喜歡喝的飲料是山楂汁,走到哪裏都會拿着一瓶當水喝。

他說的是實話,柏林每天跟隊友們一起跑行程,確實看到花言像他說的那樣有這個習慣。花言本身的唇色蒼白,每次喝完“山楂汁”,唇齒間都會染上薄薄一層紅色,看上去像化了妝,看着比往日裏更有氣色些。

花言回答平時愛喝果汁的時候,主持人還羨慕又恍然地點頭,說怪不得花言皮膚這麼好,近距離接受採訪,一點都看不到毛孔。花言神色不變,淡定地科普表示果汁里富含維生素C。

Skye出道就紅透半邊天,隱形帶貨等影響力相當厲害,那一年大街上到處都是拿着果汁逛商場的年輕人。

柏林當時還想,花言喝的這種山楂汁看上去好濃稠,顏色也更深一些,不知道是自己加工的還是買的特製飲品。

他問花言是從哪裏弄的山楂汁,怎麼瓶身上沒有牌子,花言說是家裏人給他送的。

事實證明,花言是個滿嘴跑火車的騙子。

柏林看花言每天喝想嘗嘗,但是花言不同意。那時候他們剛組成團體,還不是很熟,花言頭頂上的金色數字也還沒有變成99。

初入團的時候,花言對柏林的態度跟現在差別很大。

就像花言給柏林留下的初印象那樣,他看上去不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冷淡,缺乏同理心,甚至還有一點毒舌。

當一個人長得特別好看的時候,一旦表情疏離,給人的無形距離感就會加倍。

柏林不是喜歡強人所難的人,他選擇尊重對方。

所以當花言拒絕了柏林后,柏林沒再多說什麼,也沒再問過有關山楂汁的問題,導致延遲了好久發現真相的時間。

最初大家搬進宿舍的時候,花言不怎麼愛跟柏林說話——準確的說是他誰也懶得搭理。工作中還好,在宿舍待着休息的時候,花言大多數時間都一個人窩在房間裏,窗帘拉得緊緊的,連燈也不開。

有時候跑行程一天沒時間吃飯,好不容易回到宿舍都半夜了,柏林肚子實在餓得慌,就在廚房裏簡單做點吃的。結果香噴噴熱騰騰的油潑面剛做好,花言臉色沉沉地從房間裏殺氣騰騰地走出來,幽靈一樣飄到他面前站定,冷着臉問他:“你在幹什麼。”

柏林拿着筷子有點懵地瞅瞅他,有點不知所措:“呃,做宵夜。”

他本來想問花言要一起吃嗎,結果下一秒花言嫌惡地擰起眉:“味道太大了,熏得我睡不着。”

柏林下意識吸吸鼻子:“……?”

挺好聞的呀。

而且開了油煙機,功能還是蠻好用的,做飯的油煙味聞不太出來,況且廚房和花言的卧室隔得距離其實挺遠的。

但是花言臉色很臭,看上去也似乎真的很困擾,於是柏林很好說話地歪頭看了看他,同意了:“那我以後餓了的話就煮白水面。”

當時花言看着柏林的目光似乎頓了一下,有點驚訝。但他什麼都沒說,就直接轉身回房間了。

柏林一度以為花言是不太喜歡他,直到後來知道了花言的秘密,才明白過來花言真的沒想那麼多,說的都是字面意思。

他說熏得他睡不着,是真的。柏林還算善於觀察,他推測人類的食物對花言來說應該是嘗不出味道的,又或者說,吸血鬼跟人類的味蕾有本質的區別。酸甜苦辣到了花言那裏,大概都臭臭的,不止是沒滋沒味的程度,可能有點像硬逼着人去吃腐爛的肉。

而吸血鬼的五感又遠遠比常人敏銳,柏林聞不太到什麼油煙味,但花言嗅到的味道,大概要比他體感到的味道放大數十倍,甚至百倍。

從那以後,柏林說到做到,半夜回宿舍肚子餓了想吃點好吃的,也只煮白水面。

沒滋味的話,會放一點醬油,偶爾再來一點點香油。

放完調料柏林還會探頭耐心等待片刻,等了一會兒確認花言沒有從房間裏衝出來的意思,柏林就知道這種程度的味道,對花言來說沒關係。

後來的後來,柏林頭一次直觀的感受到花言的變化,是又一次夜裏柏林餓了,偷偷摸摸爬起來輕手輕腳地煮麵,花言卻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嚇了他一跳。

但這一次他不是來讓柏林停止煮麵的,而是別彆扭扭地在餐桌旁坐了下來,面色鎮定地開口:“我也餓了。一起吃你以前做的那種,油潑面吧。”

柏林反應不過來地傻眼瞅着他:“……啊?”

花言看上去又高興,又困擾:“我問過了,白水面沒味道,可是你一直吃。”

似乎是怕柏林多想,花言又補充了一句:“我不吃沒味道的東西。”

柏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腦子有點卡殼:“所以你是要跟我一起吃面嗎?”

花言沉默了一會兒,瞪視回去:“你不是邀請過我嗎?”

柏林心想,可是我已經知道你的秘密了。

他沒有拆穿,只是舉着筷子“哦”了一聲,他瞅瞅花言,笑容燦爛地點點頭:“那好呀。”

比起一開始印象里花紋漂亮但有毒的蛇,現在的花言看上去哪怕是一條蛇,也只能算是未破殼的蛋。

花紋依然很漂亮,但因為圓滾滾,看上去殺傷力小了很多,不太聰明的樣子。

而花言不是唯一一個回過頭去看,前後轉變很明顯的隊友。

隊友們各個都多少有些怪癖,跟柏林見的第一面都算不上熱情,並且跟他交流溝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約法三章。

柏林對初見面時四個隊友的態度,記得很清楚。

畢竟遇上他們這種行事作風的人機會很小,印象很難不深刻。

比如鄔珩堯說每逢十五不要去打擾他,柏林茫然地反問為什麼,鄔珩堯粗聲粗氣地回答:“你打擾一次,我們就得下輩子再見了。”

柏林:“……”

鄔珩堯威脅他的樣子不像說笑的,以至於他當時真情實感地思考過,以為鄔珩堯家裏沾點亂七八糟的幫派背景。

高低也是個考不了公的不’法’分’子。

鄔珩堯長得就有點凶,沒耐心多說上兩句話。

那句“下輩子再見”多少給柏林留下了短暫心悸的陰影,於是柏林很長一段時間都老老實實繞着鄔珩堯走,只在遠處默默觀察他。

觀察的原因是雖然鄔珩堯面相有點凶,但柏林從不因第一眼留下的印象去定義一個人,因為他知道人是多面的,每個人對同一個人的側寫都不同。

就像去畫同一顆楊桃,有的人畫出來是一顆“星星”。

他總是在一旁偷偷觀察鄔珩堯,以至於鄔珩堯有一天終於忍無可忍地猛地轉過頭,不滿地盯着他,粗聲粗氣瞪着他問:“你老盯着我幹嘛?”

被抓包的柏林鼓起勇氣:“你是我的隊友,我想了解你其實是什麼樣的人。”

確認鄔珩堯是好人以後,柏林就能坦然踏實地睡個好覺了。

鄔珩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脫口而出:“別了解了,我根本不是人。”

柏林:“……”

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問題,為什麼總是把自己說的像個惡霸。

柏林想這個人可能曾經在人際交往方面受過傷,認真地試圖安慰對方:“你不需要這麼說自己,你一看就是人啊。”

鄔珩堯皺皺鼻子:“……我總覺得你在罵我。”

柏林:“?”

後來意識到鄔珩堯說的跟花言一樣,只是字面意思的時候,柏林窘迫的很想回到過去,用一塊豆腐往頭上拍兩下清醒清醒。

隊友們剛認識的時候都不算友好,柏林依然每天很有元氣的試圖跟他們正常相處。

他不是沒心沒肺,之所以依然堅持跟隊友們好好相處,是有原因的。

Skye的四個隊友,是他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唯四並非一見面就有超高好感度的人。

忘記了從哪一天開始,在他周圍出現的人,頭頂上都會浮現出一個燦金色的數字。

起初他並不清楚那個數字指的是什麼,花了點時間才弄明白。

但是柏林並沒有因為莫名其妙得到了這個不尋常的能力而高興,反倒陷入了困擾。

出現在身邊人頭頂上的好感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喜悅,反而擾亂了他的生活。

以前他察覺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但後來他每見到一個人,就能看到對方頭頂的數字在眨眼間飛速攀升,最終定格在一個超高的數字。

幾乎每個人都喜歡他。這種喜歡不一定是愛情,也可以是友情,師生情,長輩對晚輩的慈愛之情。

無論男女老少,見到他的第一眼,都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磁場影響了一樣,好感度在短時間內不可思議地飆升。

起初柏林很高興直到有這麼多人喜歡他,後來他只覺得不解與孤獨,還有一絲不願意承認的恐慌。

為什麼呢?

凡事本應有因有果。一見鍾情是存在的,但它的概率不應該是百分之百。

原本的柏林開朗、活潑,樂於助人,跟任何人都能很放鬆自然地相處,迅速成為朋友,也不吝嗇於表達關心,照顧需要照顧的人。

但有了好感度標識后,柏林反而收斂了很多。

這太奇怪了。

正因為他周圍的人總是很輕易就毫無緣由地好感度很高,所以他逐漸有意控制不跟別人走得太近,不能完全放鬆地跟他們相處。

沒有人不希望有越來越多的人喜歡自己,但前提是,那種喜歡是發自內心的。

柏林希望喜歡他的人是真心喜歡他,而不是因為什麼莫名其妙的理由。

柏林明白一個很簡單的道理。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所有明面上看得到的好,都有冰山下不曾展露的代價。

他或許本身就是一個很招人喜歡的人,柏林清楚自己從來都不令人討厭,只是好感度的數值,讓他對原本自信且從不懷疑的東西,變得不確定了。

周圍的人可能是本來就喜歡他的,並沒有潛在的未知因素影響,只是他想多了。

但柏林沒辦法證明這一點。

而這一切自我懷疑,隨着柏林加入skye,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

柏林選擇進入娛樂圈,也是有原因的。

起因是柏林有一次走在路上,被做街頭採訪的人攔住,問了幾個問卷調查的簡單問題。

那段視頻上傳到了社交媒體,有同學刷到了,很高興地告訴他視頻播放量很高,有很多人都喜歡他。

同學說有很多人喜歡他的時候,柏林心裏本來有點空落落的,因為他不知道這些人喜歡他到底是因為什麼。

直到他下一秒聽到同學話頭一轉,忿忿不平地道:“評論里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各種誇你的,但是互聯網總有這種鍵盤俠,居然說他覺得你還沒他十分之一好看,還說你個子看着太瘦,感覺營養不良沒什麼好看的,不懂為什麼都在說帥哥……普信網友太多了,你放心,很多人幫你懟回去了——”

柏林反應了一會兒,猛地抬頭抓住對方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謝謝你,我可以看看嗎?”

同學磕磕巴巴地“嗯”了一聲,臉有點紅,直接將手機遞給了他。

耳邊還有同學安慰的聲音,但柏林很高興。

因為這意味着網上喜歡他的人,不是沒有理由的喜歡他,而是真的這麼認為。

差評的存在,驗證了好評的真實性。

他不是為了討厭他的人進娛樂圈,而是這些存在,印證了隔着網絡喜歡上他的人,都是發自內心的。

於是一切變了,又沒變。

現實生活中的人見到柏林時,還是無一例外好感度不同尋常的高。

但網絡上,也出現了不喜歡他的人,雖然比例很小。

最讓柏林堅定自己做的決定沒錯的,是他第一次見到未來的隊友那天。

公司決定推出名為skye的男團,告知他團內一共會有五名成員。

柏林第一眼見到隊友,先是驚嘆他們外形上的優越,再就是因好感度而微微愣神。

隊友們禮貌而疏離的一一跟他打招呼。

金髮棕皮的鄔珩堯:“嗨。”

好感度[30]。

半長黑髮,容色靡麗的花言審視地打量着他:“你就是我們的隊友?”

好感度[25]。

嗓音動聽,眉眼溫柔的江樞苒:“你好呀。以後我們就是隊友了。”

好感度[40]。

懶洋洋半靠在沙發上,長腿點地的韓宇哲:“喲。”

好感度[50]。

這是柏林能看到好感度后,第一次遇到好感度在正常範圍的人。

他愣愣地看着四個人頭頂上的數字出了會兒神,直到經紀人疑惑地拍拍他的肩膀催促地問,小林,想什麼呢?柏林才回過神。

隊友們不明白柏林為什麼眼睛突然明亮了很多,看着他們露出的笑容也格外開心。

只有柏林自己心裏清楚,他在這一刻,心裏有一塊懸了很久的石頭,總算是暫時落下了。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哪怕隊友們起初都表現的不是很熱情,柏林依然不在意地想跟他們好好相處,努力成為朋友。

他看到了一個好兆頭,並且也想弄明白,為什麼他們四個的好感度初始值似乎沒有受到影響,是在正常範圍內的。

柏林最開始想不明白,因為他親眼所見,公司提醒他小心提防的黑粉,在線下見到他的那一刻,好感度突然上升了。

那是他自出道以來最有名最長情的黑粉,敢在短視頻平台戴口罩露臉直播,揚言說要到線下當面罵他,要他好看的。

公司是好意提醒,於是柏林記住了她的模樣。

黑粉說要來,就真的來了。

現場的粉絲也陸續認了出來,都警惕地看着她,提心弔膽生怕她做些什麼對柏林不利的事。

但是等她見到柏林本人……居然臉紅了。

那時候柏林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他只是回頭看看隊友們頭頂上的好感度,才重新踏實了很多。

他的身邊,還是有正常不受影響的人的。

只是……

兩年過去,柏林也搞不明白,他沒做什麼特別的事,隊友們的好感度,一個個都漲到了99。

他唯一確定的,就是隊友們的好感度並非在短時間內驟然上漲的,而是兩年間一點一點漲上來的。

在他發現隊友的好感度超過75的時候,柏林就意識到走向不對,有意控制跟隊友保持合適的距離了,但是他沒能阻止好感度繼續上漲。

*

不知不覺間,離心島沙灘附近聚集了更多的路人。

花言遲遲沒有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地,朝着柏林的方向走過來。

工作人員正在從車上往下卸佈景道具,搬運過來后,暫時堆積在一處。

遮陽傘與紙箱間隔兩米的距離,始終緊張注視着花言的柏林清楚地看到,花言藉著物品遮擋的視覺盲區,鬼魅般在陰影中行走。

上一秒還站在傘下,下一秒就出現在了高高堆起的紙箱背面。

從數米開外的地方走到柏林跟前,花言只用了三步。

他顯然沒有完全失去理智,每一步都有注意避開人群的目光,找准視線的死角。圍觀的人群看不清楚,只會覺得花言走得很快,不會意識到哪裏不對。

監控設備不在花言的顧慮範圍內。在他沒有傷及他人的情況下,超自然管理局會為他清除一切不該存在的痕迹,哪怕有人看到了,也沒關係。

人類天然擁有自己的一套“安全邏輯”,在沒有真正百分百確認的情況下,自己就會為非自然的事物找到理由解釋、開脫。

’眼花看錯了’,’昨晚沒睡好’,’精神壓力太大’,’注意力不集中走神了’。

所有一切無法用科學解釋的存在,都下意識不信任,花言認為這是力量弱小的種族特有的,精神層面潛意識裏的自我保護。

不相信就不存在,不存在就不會帶來負面影響,無需恐懼、慌張,可以坦然自若地繼續平靜安穩的生活。

一方面花言覺得人類這種自欺欺人的思路很好笑,一方面他又感覺這是另一種層面的心理素質強大。

跟超自然管理局的首要方針不謀而合——管理局將一切證明祂們存在的痕迹抹除乾淨,普通人也心安理得生活在更加簡單安寧的日常中。

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當然,清除這一切並沒有那麼簡單,甚至相當麻煩,但花言跟管理局不是同一陣營,很難產生多少同理心。不如說越能給他們找麻煩,他就越開心。

此時此刻天已然晴了,聚集在沙灘附近的遊客多了不少,工作人員為了拍攝不被打擾中斷圈出了一小塊工作區域,但依然有許多人坐在海岸邊的長台階上好奇朝skye所在的地方看。

距離不遠不近,肉眼看不太真切,手機鏡頭放大可以勉強看清是誰,只是就像近視體感那般像素很低,拍到的都很模糊。

粉絲特意留出空間沒多停留,路人倒不會考慮那麼多,純粹把藝人來這裏拍攝當新鮮事看,沒什麼複雜的感想。人本質都有討論八卦看熱鬧的天性,私下交談兩句很正常。

“誒,那個穿紅色衣服的是花言嗎?”

“是吧,我看着像。我同事是skye的路好,用的手機屏保就是他。”

“他什麼時候跟柏林跑到一塊兒去的,兩個人看上去關係還挺好?現在也不是拍攝中,講話離得好近啊。我還以為愛豆這種彼此存在競爭的團體,私下多少會帶點塑料呢嘿。”

“不是啦哈哈,誰告訴你的,據我了解好多團成員間感情都是從朋友處成家人那種,畢竟一年到頭都一起吃住訓練跑工作,很難沒點感情……我天你不說我都沒注意,這倆幹啥呢!!從我這個角度看都快挨到一塊了,是在說悄悄話嗎?”

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的路人好奇地用手機放大畫面,新出的手機像素高,總算看清了一點——她瞳孔地震狂拍自己朋友的胳膊:“卧槽,有點快樂。”

朋友湊過去一看,眼睛不由得興奮睜大,不追skye但圍觀得很起勁。

鏡頭幫她們看清了大致的小互動。

他們今天是拍攝飲料廣告,這個現場的路人都已經注意到了。眼下兩人手裏各自都拿着一瓶,只是花言那瓶似乎是意外撒了,紅色的果汁淌了一手。

從花言左後方路過的工作人員注意到了,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紙巾走過去,看得出應該是想遞給花言。沒想到在工作人員走到花言跟前之前,柏林先一步接了過去,遠遠看着似乎是朝工作人員擺擺手示意沒事,然後他抽了張紙幫花言擦了擦,還順手摘下花言頭上頂着的墨鏡,給他戴上了。

“工作人員很自覺地走了哈哈哈,不打擾。”

“順手幫忙擦飲料,還幫戴墨鏡,好有愛啊哈哈,想起了以前追男團的一些快樂……”

“為什麼柏林把墨鏡給花言戴上了啊,也不是很曬。”

“哦哦這個我還真知道,之前刷到過營銷號發的,花言好像是天生有點什麼陽光過敏、還是先天眼睛畏光來着,具體的我也記不清,反正就有類似的毛病,所以他在戶外經常會戴墨鏡,還喜歡穿長袖長褲。今天是不曬,但畢竟是白天,紫外線對這種特殊人群還挺難受的吧?”

“這樣……那聽着還蠻倒霉的,帥哥有點慘。不過這麼一解釋更有愛了艹,會記得注意太陽很曬幫忙隨手把眼鏡直接給隊友戴上。這真不怪我,有點子好磕。”

原本只是用手機鏡頭放大畫面看看熱鬧,兩人湊在一起聊了半天,越看越止不住傻笑,這才想起按一下錄像鍵。

也沒開始正式拍攝,視頻還這麼糊,不發出去自己收藏留念一下難得的經歷應該也沒事。

只是遺憾的是,才剛剛按下錄像鍵,就看到另一個成員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在花言的手抬起來似乎想搭上柏林的頸側時,握住了花言的胳膊拉開了。

很快的,三個人都進了一邊換衣服用的帳篷,看不見了。

前面最關鍵的互動沒錄到,只記錄下來了一點邊角料。

“哎……拉住花言的那個成員是誰啊?”

“金頭髮我想想,鄔珩堯?這個團cp可以隨意排列組合,同一個視頻大概能有一百零八種解讀方式,每一對都能同時磕到哈哈,幻視一些大亂燉修羅場。”

“他為什麼要拉住啊,我還沒看夠。”

“你不是吧哈哈,這才看了一小會兒你咋還真情實感上了?”

“你別說我真有點入坑了,我去關注一下有沒有cp超話……”

事實跟路人腦補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視頻中所拍攝到的內容,也和實際上發生的過程,截然不同。

柏林之所以提前接過紙巾,是因為工作人員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花言沒控制好外露的變化。

眼尾變得愈發狹長,本就高挺的鼻樑愈發挺秀,雕塑般的五官不斷細化,精緻到近乎虛幻,蒼白的皮膚堅硬猶如金石,眼下至鬢角延伸的區域在陽光下龜裂一般浮現出詭異的荊棘紋路。

那雙黑漆漆不透光的瞳孔,轉為幽深醇厚的酒紅色,唇色卻蒼白如夜半遊盪的鬼魂。

花言全身心都在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傷害柏林。

他在壓制本能的嗜血欲’望,因此他早就感知到了工作人員在靠近,卻分不出心思去理會。

柏林反應很快,他接過紙巾后,朝工作人員笑着道謝,想也不想地將花言的墨鏡拉了下來,遮擋住變化最明顯的眼睛。

好在工作人員沒有走過來,轉身走了。

花言垂下眼睛,他的目光落在柏林白皙的頸項。

修長,細膩,薄薄的一層皮膚下,血管跳動的速度清晰彷彿在他的腦海中震動,甚至還在逐漸加快。

主動脈所在的位置。

人類的抵抗力微乎其微,脆弱的皮膚只需要用指尖輕輕一劃,溫熱滾燙的血液就會源源不斷地噴涌而出。

花言認真地凝視着,漸漸的,腦海中只聽到如擂鼓般的劇烈心跳聲。

微弱又清晰的血腥氣滯留在空氣中,離柏林越近,就越揮之不去。

他着迷一般的,無法控制的伸出手,想要感受的更清楚些。

吸血鬼是停止腐朽的不死者。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體溫。

花言能感受到柏林因緊張而呼吸加快,他的意識在告訴他自己越界了,不能這樣,這樣柏林或許會害怕他,而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但是他忍耐的時間太久了。

終於,他冰涼的指尖落在柏林的頸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暖意。

他終於感受到了血液在指間流動時,劇烈的心跳。

只是尚未等他做些什麼,鄔珩堯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無聲用眼神警告。

狼人和吸血鬼天生不對付,哪怕綁在一塊勉強和平共處了兩年,花言依然跟鄔珩堯在私底下互相看不順眼。

花言皺眉,鄔珩堯的利爪破開了他堅硬的皮膚,嵌進了身體裏。

如果是往常,花言肯定會二話不說跟鄔珩堯打一架。

但現在,花言閉了閉眼,嗓音沙啞低沉,幾不可聞:“……可以鬆開了。”

鄔珩堯將信將疑地看着他,在花言周身的氣息逐漸暴躁之前,依言放開了他。

柏林生怕工作人員看到花言的異樣,急匆匆將他拉進了帳篷。

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帳篷內。

花言擰眉閉目,須臾間手裏多出一個熟悉的杯子。

他以柏林難以看清的速度一連灌了幾口,才緩緩鬆開緊緊皺起的眉頭。

隱約可見的尖牙飛快褪去,眼角的紋路迅速變淡,瞳孔的紅色如潮水般消失殆盡。

鄔珩堯抱着胳膊打量他:“沒被人看見吧?”

花言努力平復仍在躁動的心緒,別過頭刻意不去看柏林。

他不是很在意的含糊不清道:“……大概吧。”

希望多少能管點用,柏林在隨身包里找到了一個創口貼,動作很快地貼上了。

只是哪怕他動作再快,花言在這裏也度秒如年。

半晌,花言率先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逃也似地離開了帳篷。

走之前扔下了一句話。

“……以後不要受傷。”

工作人員搭建臨時場景完畢,拍攝半點沒耽擱,很快正式開始。

誰也沒注意,站在海水浴場後方高台階上的某個中年男人。

他是一個代拍。

今天接到了一個價格不菲的活兒,來拍一個很有名的超一線男團。

此時此刻,他正驚愕地回看着相機里的照片。

這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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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類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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